第70章 身世
那一晚,慕雪才知道这个看似吊儿郎当,一脸玩世不恭的男人背后竟有那么多心酸的过往。慕雪虽生父好赌,母亲丢下她独自逃离,但在和父亲相依为命那段时光里,父亲也是宠着她,护着她,未曾亏待于她,直到病逝。虽曾颠沛流离,过着乞讨为生的生活,但也不过数月,便遇到了两位师父。二位师父虽然平日里素来严苛,但至少她不用过餐风饮露的生活,而且二师父对她也是诸多照顾,关爱有加。
比起骆谦,年幼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娘葬身火海。虽还有亲生父亲,却偏疼幼妹,对他诸多打骂。同是一父所生,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谁能不诸多怨言。后来骆谦终是受不了了,逃出了家门,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
“记得有次偷了人家的地瓜,被人追着打,大冬天的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才逃过一劫。”他脸上一派自然,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飞天大盗楼不归,他被人追杀,我误打误撞当时帮了他一把,他就收了我做徒弟。当时想着学了武,就不会有人在欺负我了。就专心和他学武,偶尔也同他一起偷点东西。到后来,就也偷些武功秘籍,自己练。师父在我之前只有一个弟子,就是你看到的应明,他那时虽然会故意使唤我干活,但有好吃的都会分我一半,其实那时候的日子还挺开心的。”说着,骆谦的眼里闪过淡淡光华。
慕雪认真地听着,心里隐隐开始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整日一副云淡风轻,无忧无愁的模样,却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
“再后来,师父偷盗时不幸遭了埋伏,重伤死了,大师兄也走散了,我又开始了独自飘零的生活。不过那时,我的武功已经能和师父比肩了,日子过得倒也不难。只是后来被一个女人耍了,受了伤,晕倒在路边。也就是在那个冬天,遇见了顾乘风,他收留了我,他对我挺好。他确实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只可惜也正因为如此,顾忌颇多。”十四岁的他累累若丧家犬,瘦削单薄,在冰天雪地里仅穿着穿着残破的棉衣。而十三岁的他却是锦帽貂裘,被下人簇拥着,高高在上。相似的年龄,截然不同的人生。但骆谦是个感恩的,顾乘风待他不薄,他便诚心诚意做仆人。
慕雪不想过多言说顾乘风,转而问他:“那你不做飞贼,怎么成了采花大盗呢?”
骆谦却是一笑,带了几分凄楚:“大概是心病吧。那些女子虽人比花娇,却都是些娇蛮任性之人,貌若天仙却是蛇蝎心肠,正如当年耍了我的那个女人。我一心一意想对她好,却险些因为她被乱棍打死,我恨那个女人,所以我见不得那些女人,所以才施以惩戒。”其实他没有说的是,他的娘也是这样的人,他也有恨,有怨。他的眼中已隐隐泛起泪光。
慕雪还从来没看到过他这样,那点点泪光,让她觉得像是又有一罐醋在心底打翻,酸涩蔓延开来。骆谦儿时的经历实在太坎坷,小小年纪便已遭受了别人一生都不曾遭遇的,没有性情扭曲,变得狠毒暴戾就已是万幸。慕雪很是心疼他,“别想了,都过去了。”后来又想到了什么,“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爹?”他冷笑一声,“他就是骆少华,现在改名换姓叫唐飞。所以我一直调查他,知道你与他有仇,便一直帮着你?”
“那唐念月岂不是你的妹妹?那你还……”慕雪不解。
“因为我恨她,我恨她夺走了我的一切,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骆少华的爱,而我却无论怎么努力他却连个温柔的眼神都不给我。她生病了,他抱着,哄着。而我生病了,我好疼,我好难受,我想要他抱抱我,他却不闻不问,任我在角落里自生自灭,那时我不过六岁。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他眼中泪光闪现,情绪也变得激动。
“我的小名叫阿谦,他是知道的,我取名骆谦,成为江湖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就是希望他注意到我,他能来找我。可是没有,他一点也不在乎我。后来我查到了一些线索,知道唐飞就是骆少华。在金龙山庄,我抓走唐念月,和他过了招,我使用的就是他的本门武功,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然后他却不问一句,招招狠厉要取我的命。原来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他对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在乎,你说我算什么,算什么!”他薄唇紧抿,双目猩红,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毕露。
慕雪从未见过他这样,眼中有怨,有怒,更多地是凄楚。那苦涩似乎如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越染越大。她几乎出自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分开他紧握的拳,安慰道:“没事,以后有我。”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慕雪的这一握,倒是让骆谦焦躁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声调也放低了几分:“至于唐念月,我也只是心里不平而已,没有真的要害她。更不可能和她做出那等事,只不过之前为了套消息,我易容成顾乘风,设计让她误会自己为人所污而已。我就算要报复,也不至于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明白。”不过这样的报复,对于女人来说,也是一种残忍心上的折磨。随后,慕雪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骆谦。仔细打量了一番,慕雪发现,骆谦的眉眼之间竟有那么几分,像师父。
慕雪站起身子,两下扒了骆谦的外衣,左肩上的确有一黑痣,她之前给他包扎伤口竟是没有留意。她又看了看他的而后,确有一道小小的疤,并不十分明显。“找到了,我找到了,你竟然就是我师父的儿子。”她不禁惊呼出声。
“是么?”骆谦却是神情淡淡,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慕雪马上意识到问题不对,骆谦之前一直跟在顾乘风身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托顾乘风找莫思尘的事。他那样的人精,又怎会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就是他的母亲?惟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却不想相认。“你难道不想见她么?师父一直很想你。”慕雪问他。
“想我,她现在知道想我了,可当初她扔下我,放了那一场大火的时候她有没有考虑过我。”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骆谦不似之前情绪激动,带着渗人的寒意。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怒意,但那一双漆黑的瞳仁里,却仿佛有寒冰凝结。
“那时的我不过五岁啊。”骆谦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
骆谦至今都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冷彻心扉的冬天。那本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冷月娥带着刚一岁的孩子在屋内睡觉。骆谦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他已经习惯了娘的怪脾气和爹的冷漠,一个人玩也能找到乐趣。
他从院里半人高上跳下,刚站直身子,就看到娘推着轮椅缓缓向这边来。他刚要叫,莫兰却示意他噤声。他有些疑惑,但还是高高兴兴跑去推轮椅。他照着娘的意思把轮椅推到了门边。
“孩子,你去一旁玩去,娘有些事要做。”莫兰抬起手臂,僵硬的手指费力地摸了摸他的头。
莫兰一向不喜欢冷月娥,从来不踏足她这边,虽然那时的骆谦甚小,却也看得明白。他不明白娘今天为什么要来找这个素来不和的女人,但还是依言走开了。他只记得他走开之前,娘捧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眼中泛着湿意。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种眼神,是痛心,是不舍,还有决绝。
他并未走远,只是躲在大树后看着。他看着娘掏出了一根小竹管,往窗户里吹了什么。而后从轮椅后拿出了一个葫芦,按动轮椅的机关沿着屋子倒了一圈不知是什么东西,而后他就看着轮椅下射出了一条细索,随后竟把轮椅拽进了屋。他只觉得好玩。
好奇心驱使着走进看一看,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惨烈的叫声。
“啊——”那是冷月娥的声音,有火迅速从房内窜出,很快便将屋子包围了。
“莫兰,你这个疯婆娘,都是废人了还不安分,我好心好意待你,你竟恩将仇报,我今天就杀了你。”
“贱人,我今天就与你同归于尽。”
里面传来了桌椅翻到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火势越来越大,迅速吞噬了门口。
那时的骆谦尘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本能地哭了起来,“娘,娘你快出来。”浓烟滚滚,他只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他好怕,好怕。
莫兰听到了他的哭声,“孩子,快跑,走得远远的。”又是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冷月娥,我早就不想活了,今日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哈哈——”里面传来了莫兰狂佞的笑。
“莫兰,你疯了,你放开我。啊——”冷月娥的叫喊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孩子,别哭。莫兰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我这样都是拜你所赐。”
各种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娘,娘你快出来。”骆谦眼睁睁地看火越烧越大,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不停地哭喊。
他试图向前,看着大火又生生顿住了脚步。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屋里抛了出来,砸在了地上。他上前一看,原来是妹妹,被冷月娥用小被裹了,浇湿了抛了出来。她从里面爬了出来,抬头张望了一下,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骆谦朝屋里看去,浓烟之下,只见两个女人扭打在地上,偶尔有家具倒下。
“娘——”他希望娘能出来。
“孩子,你快走。”
“贱人,你别想走。”透过火光,莫思尘看到有人试图往外爬,后面一人牢牢抓住她的脚,那是倒在地上的娘亲。
他看着瓦片掉落,看着浓烟模糊视线,房屋一点点被大火吞噬。
“啊——”里面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叫,他已分不清是谁的。他只知道,他的娘在里面,出不来了。
“娘——”他无济于事地呼喊。火势还在向外蔓延。
“呜呜——”小女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旧坐在地上哭。
逃生是人的本能,骆谦看着熊熊大火,本能地要往外跑。看见地上坐着的小女孩,还不知道跑,正扁嘴哇哇大哭。他跑过去抱她,抱不动,最后连拖带抱地把她拉走了。
他逃到了宅子外,看着火焰越窜越高,看着屋顶一点点塌陷,里面渐渐没有了喊叫声。
后来有人来帮忙灭火,再后来爹回来了,可是他的娘却再也没有了。
本以为他还有爹的,那个不算慈爱的男人,但至少他是他的爹。可是他很快发现,他错了,原来没了娘,他什么也不是。
骆少华从废墟里找到了冷月娥的尸体,将她好生安葬了。而莫兰,他却没有再过问,屋子坍塌了一大块,他丝毫没有去挖,全当她不存在。
五岁的骆谦,他就呆呆地站在废墟前好久,好久。而他的爹,哄着妹妹,却丝毫不过问在院子里站到深夜的他。其实他想说他很冷,很饿,他也想被爹抱在怀里,可爹的眼里只有妹妹,丝毫没有他。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默默流泪。
之后的生活,于他是暗无天日的。如果妹妹是宝,他就是草,任人践踏却得不到人丝毫怜悯的草。
八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逃了出来,开始四处流浪,小小年纪便已尝尽人间苦楚。他曾像蝼蚁一样生,畜生一样活,到处受人欺负,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他讨厌那些备受父亲宠爱,骄纵、目中无人的千金小姐。
当他成为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享受着罪恶的快感。人人都想杀他,却从未有人走进过他受伤的内心。他的喜怒哀乐,不会有人在乎。
他习惯了形单影只,习惯了刀尖舔血,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习惯了一个人站在漆黑又清冷的夜,任由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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