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嫁衣
日落时分，慕雪一行终于抵达了严城。在船上待了许久，风浪颠簸，踏上了地面，脚步都还是虚浮的，不过坚硬的地面却让人心安。
站在严城的大街中央，放眼望去都是熟悉的景象，只是季节更替，街头银杏已微微泛黄。她远远地朝着仙华山庄的方向看了一眼，夕阳之下，那些翘角飞檐被落日的余晖镀上金黄，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那金黄之中，隐隐约约透着鲜红，刺得人生疼。慕雪没有多看，带着陈千恪找了家客栈住下。就住在泰来居对面的香满楼，挑了两间临街的客房住下，方便查看对面的情况。
打开窗户看过去，可以看见对面进进出出都是唐家堡的人，雕花的送嫁马车停在门口，两个身材高大的弟子扛着明晃晃的刀，站在门口，一副旁人勿近的姿态。慕雪所在的房间位置高，又是斜对着泰来居，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后院，堆满了一个个大红漆木的箱子，一群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她眼力好，隐约认出了进出的人里头有仙华山庄的人，正和唐家堡的人商议着什么。是啊，明天他们就要成婚了。
想到这，她别过脸去，正欲关上窗的时候，她发现隔壁的窗也打开了。由于窗门的阻隔，她没有看到陈千恪，但她知道，他也一定在留意对方的举动。
她又看了一会，最后将窗门一关。
今夜注定是忙碌的一夜。
慕雪潜回了顾家老宅。自从上次顾乘风受伤的事之后，顾超群便把守在这里的顾家人都调了开去。顾乘风也知道慕雪周围肯定也还有无名山庄的人，于是也没再抽调人，只是顾言和柳忆经常去看她。如今慕雪再回来，园中已人去楼空，走的时候还是荷叶亭亭如盖，如今已是留得些残荷了，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徒生出几分寂寥。
不过空荡荡也方便办事，慕雪吹动暗号，不过片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从房内款款走出。随后，几个黑色身影从空中落下，呈包围状在自己身边单膝跪下。“参见大师姐。”花容也顺手撕下了脸上的□□，露出一张明艳，略带几分妖媚的脸，“师姐，你总算是回来了。”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幽深。
慕雪此刻倒是无心理会旁的，开始吩咐众人关于明天的事，“明日，我会同陈千恪一起去仙华山庄，扰乱顾乘风的婚礼，香雪，谷雪，你们想法子带着冷家的那两人混进仙华山庄。明日，我会在众人面前揭穿唐飞的真面目，若能教人信服，到时候这亲必然是结不成了。而且骆少华在江湖上仇家不少，到时候若是武林众门派合力绞杀唐飞，你们则暗中助一臂之力。”
“师姐果然厉害，竟然连那陈千恪也请来了。”花容挑眉看了一脸慕雪，带着不明的笑意。
“陈千恪愿意出面指认，揭穿唐飞的真面目应是不成问题，只是唐飞阴险狡诈，又心狠手辣，难保逼急了不会做出什么来。除了谷雪，香雪外，你们其他人就在山庄后的树林里接应我。”
“是。”慕雪失去功力的事，除了几位大弟子，也就只有自己手下的几个心腹知道。一些小弟子并不知情，花容却是知道的，心里念道：慕雪啊慕雪，当初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风光无限，如今竟也需要有人接应了，呵。
“当年冷月娥毕竟是师父所杀，在对付骆少华上，我们暂且达成一致。但事后也难保陈千恪不会对无名山庄动手，你们也盯着点陈千恪。”
慕雪又将诸事和众人交代了一番，离开了顾家老宅。只是离开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回到房里，她打开了那个包袱，一抹红色铺展开来，是一件嫁衣。这是她不在的日子里，香雪她们照着她的意思做的。光滑的缎面，精致的刺绣，在烛火下，闪着光芒。慕雪伸手摸了摸，柔软冰凉的触感传来，很舒服。慕雪平时一贯穿得素淡，不喜太过妖艳的颜色，可是如今看着这鲜艳的红，竟觉得美得摄人心魄。也许，每一个女子对着出嫁都有种别样的情愫吧。慕雪将那衣服打开，鸳鸯戏水的图案铺展开来，针脚细密，一对鸳鸯栩栩如生，色泽搭配明快却不艳俗。
慕雪将喜服穿上了身，一身红更加衬得肤白如玉，吹弹可破。本身慕雪这几日舟车劳顿，有些疲态，可这红色一衬，倒是显得气色好了不少，神采奕奕。慕雪看着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似秋波，口含朱丹，肤若凝脂，一身红装，娇艳明媚却又难掩清新脱俗的气质，美丽不可方物，自己看得都有些晃神了。她试着对着镜子笑了笑，可笑容却是僵硬的。
她穿着喜服，坐在桌旁，想着明天的事。在船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和陈千恪说好了，他会在宴席上亮明身份，指认唐飞，并且也答应了和慕雪合作一起杀了唐飞。冷家的管家和冷月娥的婢女由香雪她们带进去，她们素来小心谨慎，是信得过的，而且有柳忆暗中相帮。而明日至于自己脱身……
想着想着，慕雪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后来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过片刻，从窗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影，随后一个翻转，稳稳地落入屋内。
他走到了桌边，拿出剪子减去了烛台上的烛花，把掺了迷药的那一部分也一同剪去了。看着慕雪安静的睡颜，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触碰她的脸，肤质光滑细腻，让人贪恋。慕雪在睡梦中并没有察觉到，依旧一脸安详。
骆谦将人打横抱起，抱到了床边，只是并没有放下，而是自己抱着她坐下。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罩，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真面目吗？我现在如你所愿。”
怀里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其实我并不比顾乘风长得差。”露出的那张脸的确是俊逸非凡，与顾乘风不相上下，只是她是看不到了。
他从未见过她穿红衣，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美。温香软玉在怀，他忍不住俯下了身，低头去闻她颈侧淡淡的清香。最后辗转到了颜面，对着那水光滟滟的唇，留下轻轻一吻。
“你一心一意想嫁的还是他。”骆谦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他有些贪恋怀中的美好，但并未逗留太久，又把她抱回了桌边。只不过临走时，他拔下了她头上的一支白玉簪子，收进怀里，又拿了一支玉簪给她戴上。他往那烛火里加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药粉，便又离开了。
只不过临走时，又忍不住再三看了几眼，随后从窗户中一跃而下。
你一心一意想嫁的还是他，哪怕遍体鳞伤，你的眼里只有人前的他，却看不到在你身后默默守护的我。
慕雪再醒来时，骆谦早已不知踪影，也未留下任何痕迹，她揉揉自己的脑袋，只当是近日太累睡着了。她换下了喜服，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困意。辗转反侧，她最终还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门。
——
仙华山庄，灯火辉煌，大红灯笼挂满了整个山庄。虽已是晚上，丫鬟和小厮们还在进进出出忙碌着。厨房里，笼屉堆得老高，厨子闷得双手拿着刀，在案板上翻飞，“笃笃笃”、“笃笃笃”，响个不停，转瞬便切出了一盘盘细丝，整齐地罗列着。明日就要大宴宾客了，今日还有许多要准备，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
慕雪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顾乘风居住的院子，这边安静了许多。他是新郎官，今夜势必要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她转过几重朱门，来到了他的屋外，蜡烛的光从窗户纸中透出，撒下一地微黄。她清楚地记得哪一扇窗对着他的卧室，哪一扇又对着他的书房。她发现他此刻并没有在卧室，而是在书房里，窗上投下他的剪影，高大，英挺。他此刻应是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怕是在思考什么。
慕雪走到了那窗前，只是看着，想象着里头的人隔着一层窗纸正和自己对望。她有种错觉，他仿佛随时都会出来。
她只觉得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般，带着滞闷，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可就是偏偏忍不住来了这里。
窗户上又多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高高瘦瘦，背微驼，慕雪认得，那是顾言。“少爷，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会很累。”里面传出对话声。
“是啊，终归还是来了，我终究还是负了她。”顾乘风低沉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慕雪闻言抿了抿唇。
九月的夜，带了几分凉意，在夜风中站久了，身体一点点被凉风浸透。今夜无月，黑暗的天幕下只有群星闪烁，灿烂又缥缈。
九月初三，宜嫁娶。
顾乘风身穿大红喜袍，系白玉镶金腰带，墨发用紫金冠高束在头顶，一身装扮，喜庆又贵气。面上并无太多喜悦的表情，仅是嘴角挤出一点礼貌的微笑，眉宇间带了点沧桑的气息，倒是显得越发有男人味了。骑着高头大马去接亲，惹得不少少女心花怒发，围观大妈忍不住评头品足一番。
到了泰来居，接了人，唐念月由喜娘背入八抬大轿。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还不时地向人群中抛些桂圆红枣，热闹非凡。顾乘风骑在高高的白马上，目光在人群中扫上几扫。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慕雪了，强逼着自己不去找她。如今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了，他却急切地想要见她。脑海中甚至萌生了想要私奔的念头。看着哄闹的人群，他多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可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却偏偏没有她。从泰来居到仙华山庄的路并不长，很快仙华山庄就在眼前了，可是顾乘风却有些希望这条迎亲之路永远也不要走完。
众人都在留意着街上的热闹，却没发现街道屋顶上几个人影闪过。其中一道红色的人影，如移动的一抹红霞，直奔仙华山庄而去。
唐念月进了山庄，被喜娘背着众人簇拥着进了大堂。
高堂之上顾超群和顾夫人满面红光，端坐着，唐飞也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司仪开始喊话，众人也都专注地看着等着二人行礼。
顾乘风虽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拉着红绸，和唐念月并肩往前走了几步，略一弯腰准备行礼。
“慢着。”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二人。
顾乘风惊诧地回头，众人也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如流动的红霞般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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