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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左右为难


一连好几天,萧恒都没出现在她面前。他走时没有说要出远门,也没有让人带口信。她本不想多去深究其中的原故,可一种与他理不清的情愫,让她的心又不得不去联想。

        她有些心绪不宁,起身向花园走去,二大娘和别外两个女人连忙跟上。只要她一走动,腹中的胎儿就兴奋地跳动。看来这是个好动的小家伙,也是一个傲头傲脑的孩子,他牢牢攀附在母亲的身体里,一天比一天壮大。

        中午的花园蝉鸣蛙噪,炽热闷人,几只飞虫在眼前晃来晃去。二大娘命两个女人用手帕赶拂着,秀蝶的目光随着飞虫上下转动——是虻虫。

        虻虫喜欢阳光,特别是高温强光,中午最活跃。秀蝶和真儿在一起时,见过真儿为一位因生病不得不打胎的女人用酒送服炙过的这种虫子研成的粉末。看来人多见些世面,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这虫子的出现是不是天意呢?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看见它们?她随即也掏出手帕,在面前挥舞之时,已将几只飞虫抓在手中,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抓住它们到底有用还是没用。

        她在园子里转着圈儿,因为有心事,所以一点也不想回屋。就见在此时,一个女人慌慌张张跑近二大娘,嘀咕了几句。二大娘一惊,催促秀蝶赶快往回走。

        秀蝶一时想不明白,如果是萧恒回来,她们不会这么惊慌失措。她懒得搭理这几个人,径直走进屋里。却见屋里坐着一位贵妇人。四十上下年纪,华美的服饰,精雅的钗珥,蛾眉曼睩,霞姿月韵,仪态雍容。二大娘等一见立时上前行礼,贵妇手一挥,让她们免礼退下。

        这贵妇站起身来,走近秀蝶,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半日方才言道:“你就是秀蝶吧。怪不得恒儿为你失魂落魄,真是好个模样儿。”

        秀蝶心里一动,难怪一进门就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原来和萧恒却有几分相似,听着话头,必是萧恒的母亲,也就是这一场交易的幕后主使。好端端的,她来这里干什么?做交易时,她都没有出现,平白无故现在顶着大太阳过来,难道是看我这个被交易者是否安分?是否尽心尽力?想来二大娘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必是一天几汇报,那她过来却是为何?想不出来,秀蝶索性不去费那个脑筋,立在当地,低头不语。

        贵妇见秀蝶持重不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下说话。”自己也重新坐下,又上下仔细打量了秀蝶半日,才又说道:“想来你已猜出我是谁了吧。我是萧恒的娘。从中原回来,我儿子就没在府里住几天,那些个娇妻美妾都成了摆设,却成天价就是往这别院里跑;我一直也抽不出时间来,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把我儿子的魂给勾走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单讲这姿容就把别人比下去了。”

        秀蝶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不答茬,只是依着她坐了下来,见机行事。

        “恒儿有三天没来你这儿了吧?”

        见秀蝶不回答,她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他出事啦?”

        秀蝶心里一惊,抬头望着萧夫人。

        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真是痴情,一心一意都系在你这里,他这次意外也算是因你而起啊!”

        “我?”秀蝶忍不住开了口,她已是安分守己,与他假戏成真,他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了?

        “我一直认为我的恒儿不是个在女色上有心的人,他十来岁就随他父亲下中原,去西域,也算是见多识广,家里又那么多女人包围着他、簇拥着他,千方百计想得到他的青睐,争到他的顾盼,但他却从没正经上过心。但自打把你从中原带回来,他整个人都变了;对你,就如他身边的女子对他一般,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开心。真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真情来了,他也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凡夫俗子。因你的名字里有一个蝶字,这孩子也就迷上了蝴蝶,把他在府里房间里所有的绣品上都换上蝴蝶的图案。真真是爱屋及乌。他这么怜惜你,一心一意想着你,为情所困,为情所苦,除了‘宿缘’二字,还能怎么解释?”

        秀蝶无话可说,她信命,他们上辈子,一定有过纠结,不然这辈子不会相遇,又相互折磨。但这个借命运之论侃侃而谈的女人,不正是把他们推向更深处的黑手吗?

        见秀蝶只是静默不语,萧夫人又道:“他是个聪明孩子,这段时日,你的表现让他惊喜,也让他忧虑。我想他在你这里时就是装也一定是兴高采烈的,可回去就颓唐怠惰、心事重重,提不起一点精气神,连他的朋友们都看出来了。大家为了让他散散心,就拉他去后面的山上走走。才上山,可巧就见一团扇大的蝴蝶在面前飞,想来他是想捉下拿来给你,想让你开心的,就一路追了过去,见那蝴蝶落在一支野花之上,就伸手去扑,不想这蝴蝶甚是机灵,竟然从他手中溜了出去。他更着急了,跳起身想再扑,可他只关心上面,没想到脚下一拌,可可地就把头磕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以我儿的功力,第一次没扑到蝴蝶就已是出人意外,又偏偏出这样的事,都能当笑话说了。可见他心里有多乱,可见他心思有多重。”

        秀蝶在心里轻叹一声,为什么喜欢就一定要据为己有?

        “他摔得太厉害,已昏迷了三天,怎么也醒不过来,”萧夫人抬起眉毛,眨了眨眼睛,把里面涌上来的泪水硬生生压了回去。“我想他的魂我们是都留不住的,一定是飞到你这里了,所以今天我来了,也把他的身给带来了。”

        萧夫人抬眼直视着秀蝶,秀蝶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床上的幔帐是垂下来的。秀蝶拿捏不住形势,这女人城府之深,是她见过人中一等一的,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走到床边,掀开帐帘,萧恒直挺挺躺在床上,头上缠满纱布,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青白灰暗。

        秀蝶一阵难过,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自视甚高又桀骜不驯;本来有着大好的前程,却遭受这样的苦难,尽是因为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去追求错误的东西。

        萧夫人也走到床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叹息一声,对秀蝶说道:“他对你可谓真心真意,他不让你进府,就是担心家里的女人们在他不在时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他去找你的男人,就是想和他公平决斗,名正言顺地娶你过门;他在后面又建了一所宅院,一切都以江南风格为主,就是为了让你搬进去后,可以更加开心;他也派人去淮北找你的孩子,想让你们母女团聚;可惜他都晚了一步。他对你真是爱到骨子里,他甚至与他的随从说过,希望你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如果他先去了,就把他浅埋,等她也去了,把你们一同火化,把两个人的骨灰搀在一起,你中有他,他中有你,永远在一起。”

        秀蝶的大脑飞转着,这些话里有她亲人的讯息,虽然有些东西她已明了,更已死心;但裳华却是她的心结。这个女人此时说这些的目的何在?

        “如果换成一般的女子,哭过,闹过,死过之后,也就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甚至与这个男人相携一生。你真得很特别。就算他过去有种种不是,就算你多不情愿,就算你恨我,但他现在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气。我来不是威胁,是请求,请求你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儿上,给他一点感情的弥补,些许的安慰吧?”萧夫人接着说道,眼里的泪光晶莹通透。

        原来如此。秀蝶不由叹上心头:她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掌控者;多年的世事让她每走一步都有目的性,她狠,她阴,但她在此刻却是真心的。

        “夫人,我一见您就觉得您仪表不凡,气质超群,按说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怨恨那个惹事的女人,可您连一点不满的表情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都不说;可见您是位就事论事,通情达理的人。”秀蝶终于开口,这些话里的话,萧夫人是应该明白的,“听您刚才一番言语,我对萧将军倾注与我的感情也颇为感动,能让他这样出众的男人喜爱是我的荣幸。可是我的心在许多年前就给了别人,前些日子你让我又知道了一些真象,那我的心在备受煎熬后,已是形同枯槁。我不是没有为他感动过,但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其实萧将军和我在一起,他心里并不快乐,他知道我想着的是别人,就是一切重来,我们也未必会相知牵手,这对他很不公平。他出了事,我也很吃惊,听您说了事情的原委,我心里更是不安,但他还是无法与我心意相通。我是喜欢蝴蝶,可我更喜欢让他们在天空自由地飞翔,我不会想着把他们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我很遗憾,不能在这里给出您想要的答案。”

        “你错了,”萧夫人口气提高了起来,“我来不是强迫你做什么的,强扭的瓜不甜,当初我就劝过恒儿。可他连我这个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为这,还与他父亲翻脸争吵过。”

        痛苦在萧夫人脸上显露无遗,她坐到床边抑制着颤抖的声音,伸手摸了摸萧恒的面孔,“我知道我儿子做什么也留不住你的心,我做的一些事不要说你,就是我自己也觉得可耻!但我在是一个母亲之前,更是一个家族的长辈,我有责任让这个家兴旺发达,更有责任让这个家香火延续!这就是我的不得已,更是我的无奈!我一直以家族利益为第一要务,甚至我女儿的婚姻,我儿子的婚姻都是为了建立更强大的萧家再打基础。但今天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儿子,只要他能醒来,我可以做一切。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就像我强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时,我可以和你讨价还价!但当恒儿真正血流满面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发现自己的脆弱,像任何一个普通母亲一样,悲痛不已!所以我今天来请求你,不是要使你做什么,请你帮帮一个无助的母亲。因为没有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她也有痛的时候?当她以别人的弱点为切入,毫不犹豫把刀刺向别人的心脏时,她可曾想到今天的报应?可对于躺在床上这个男人,秀蝶却生出一种无法言传的心情。如果她把心给他,他一定会捧在手中,爱如珍宝。可他这分霸道的爱,却是她无力承受的。

        “怎么帮?”她的心里是永远也见不得别人受苦。

        “我想让你来照顾他。他的心都在你身上,他在你这里,每日有你相伴,说不定还能醒转过来。”萧夫人拉住秀蝶的手,眼里满是祈求。“我出身名门,不能说阅人无数,却也经过些风浪。无论是从二大娘她们的言谈里,还是刚才进门时的感觉里,我都能体会出你是个善良纯真的女子,听你刚才一番表白更令我对你刮目相看。我相信有你在,他一定能好起来。”

        秀蝶轻描淡写地脱开萧夫人的手掌,俯下身,从被子里拉出萧恒的手臂,把了把脉,说道:“很弱的脉象。”

        “你还会看病?”萧夫人又惊又喜,她如果不那么倔强,一切就不会这么艰难。

        “我一个朋友教过我一些。”无论怎样,秀蝶都不会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悄悄失去,而无动于衷的。也许这就是妇人之仁吧。

        “你答应啦?”萧夫人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秀蝶点点头,泪水从心底往上涌,胸中如万马踏过,心碎成一片片。“本来他也就是住在这里的嘛。”

        “你真是个好孩子,屈己待人,慈悲心肠。”萧夫人收起泪水,换上先前端庄严谨的面孔,正色说道,“我也是女人,也能体会你困在这里的心情。我儿子对你不起,我更对你不起,而你在这时候甚至没有讲一句条件。你可以说我冷漠寡情、赛雪欺霜,但我决不是孤恩负德、反眼不识之辈。这生死一劫后,我不知恒儿是否会幡然醒悟,想通一切,但我答应你的事,一件也不会落空。”

        秀蝶再次点点头,自己受这么多屈辱不正是为了她能信守诺言吗?

        “而且你腹中的孩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一定会是萧家顶门立户的长孙!”簘夫人口气凝重,“请你不要想得太多,好吗?”

        秀蝶甚感诧异,她大瞪着双眼,这样的心事,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见秀蝶警觉地看着她,萧夫人连忙柔声解释道:“从你答应我的条件起,你心里一定是矛盾重重!可怜的孩子呀,他来与不来都让你痛苦,让你这个当娘的陷入两难。我知道自己是如何乘人之危,做这样的事,我也要担着很辛苦的心理压力。可我也是不得已啊,我就恒儿这么一个儿子,他是上战场的将军。就是他今天不躺在这里,刀剑无情,我怎么保证他的将来?可你来之后,他根本不碰别的女人,这样下去,我们如何向萧家的列祖列宗交待!”萧夫人走到书桌边,翻看着秀蝶抄写的《金刚经》,“真是一笔好字。我那个傻儿子毕竟是个男人,心还是没有我们女人细。你的困顿也只能从经文里去寻找安慰啦!”

        秀蝶的泪水再也无法扼制,扑簌簌落满前襟。衣襟能承接住她的泪水,什么又能承载她悲怆的命运?萧夫人爱抚地把她揽在自己怀中,轻轻说道:“哭吧,哭出来会痛快许多。”

        秀蝶悲不自胜,衔苦负屈的心情都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哭泣,好像是遍体鳞伤的芳魂在宣泄着自己的创痕,好像这泪水是洗刷自己灵魄的圣水;好像只有哭泣才能让沉甸甸的心不会暴开。自从来到这里,秀蝶从没有这样淋漓地哭过,而今她却在萧恒母亲、一个把她推向更无助境地的女人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萧夫人陪着秀蝶饮泣吞声,泪流满面。她轻抚着秀蝶的柔丝,直到秀蝶渐渐恢复自然,才慢慢说道:“你这么个出色的人儿,要是真能成了我的儿媳,那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惜呀,我们母子都没这个造化。把这个孩子留给我吧,恒儿就算醒来多半也是个废人,他的嫡妻曾经为他生过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可惜一个两岁上得病没了;另一个难产,才出世没半个时辰也没了。大夫说她以后再也不能生养了。你就放心好了。我那儿媳也是个好的,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见见她,你见了一定会安心的。她的天性纯良和你一样,都写在脸上,她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的。我会对外宣称这是我儿媳亲生之子,她一定会把他视如己出,你所担心的,一样也不会发生。这样孩子会生活得很好,而你也可以放心地离开。”

        秀蝶抬起惝恍迷离的双眼望着萧夫人,萧夫人点点头,语气坚确,“相信我,我不是那轻诺寡信之人,允执其中也是有的。我这样的安排,对你,对孩子,对我,对恒儿,对我儿媳都好。”

        是啊,这样最好!秀蝶虽惨然哽咽,却也有解脱前的快意!但为什么另外一种忧虑又席卷心头?

        萧夫人接着说道:“孩子是你的骨血孕育而成,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还没有领略人世的喜怒哀乐,如何知道他父亲和祖母所犯下的错误?萧恒有今天也是他咎由自取,他已经得到报应了;我相信天道好还,我也不会逃脱命运的惩罚!就让这业债在孩子面前终结吧,让孩子在无忧无虑中生活下去!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诱导你,更不是逼你,我是真心诚意想让你放下包袱,走得轻松些。”

        秀蝶根本不多去想她话中的含意,她有自己的主见。在她的生命结束前,她的心早已死亡;孩子一下下的踢动,只是自已一步步走向解脱的鼓点。

        萧夫人也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萧恒就拜托你了,但也别太操心。需要什么只管和二大娘说,我这里是有求必应。”

        秀蝶点点头,把目光移向床边的那个人。

        萧夫人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无奈也罢、无望也罢,她必须如此;更重要的是她必须保证她孙儿的安全。“好啦,你歇着吧,我先回去啦。”萧夫人一边缓步向门口走去,一边用目示意二大娘。

        见萧夫人出门而去,二大娘端着一碗羹汤迭步促前来至秀蝶身边,低头轻唤。秀蝶抬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见她手中捧着一碗香渗渗的鸡汤,再看里面,更有石莲子、川续断、菟丝子等草药,正是养血益气,宁心安胎之物。秀蝶瞪着羹汤看了半日,接了过来,一匙一匙慢慢吃了下去……

        说是请秀蝶照顾萧恒,其实她只是个看客。每天按摩、针炙、喂水喂药、处理杂事等等都有专人服侍,什么点钟做什么事情,都被归置得妥妥当当;个个忙前忙后,尽心打理;虽事情烦絮,但各行其事,无半点差错;更不见有临期推委,叫苦喊累的;真是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秀蝶不由感叹萧夫人齐家的本事,也不由感慨萧恒也就是生在这样的人家,不要说贫寒小户,就是小康之家也没银钱养着这样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而就像她家这样富甲一方的豪绅,也必未有面子请得动这些医家圣手,天天守在这里看护照顾;弄到这些个死骨更肉的罕见回春之药。

        这时候也就更让人领略到权力的魅力,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干出些蝇营狗苟、甚至倒行逆施之事。

        现在肚子里孩子得动静更大了。萧夫人每天都会来坐坐,看看萧恒;然后与所有体贴和顺的长辈一样,与秀蝶聊些家务人情日常琐事;而那些参归汤、乌鸡粥、燕窝羹等等,更是每日变着花样往过送。但那个有时与她同来,却只是在院门外徘徊得清雅女子,却从来没有走进过。

        感觉,仅仅凭着感觉,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轻轻告诉她的孩儿,他一定会有一个慈爱的、真心疼爱他的母亲。

        这时候她特别思念裳华,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从她孟浪轻率走出家门那天起,她们母女的缘份就结束了。疚心疾首又有何益?自己一步走错,踏入无边苦海,自业自得。幸而祸中有福,裳华还有真儿这个娘亲。她越小离开自己这个娘,对自己的印象就越模糊,越容易忘掉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母亲!真儿一定能洞彻自己的心!这个自己最好的姐妹,一定会把裳华抚养成人。

        让裳华做一个像真儿那样智性淳和的女子吧!

        午后是一天中下人们最清闲的时刻,整个院子寂静无声,值伺的小丫头们都在打着盹儿。秀蝶却没有一丝日长神倦之态,她坐到书桌边,捧起一本琴谱看了起来。她并没有专心去看,只是在消磨时间,享受一下安恬的时刻。一种发紧的奇怪感觉透过她背部的单薄的衣衫,直渗入她的心房。这种感觉在好几天前就已开始。一想到这儿,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回头向后望去,只有一成不变的家俱和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萧恒。她又向四周望望,没有一丝异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搜寻什么,于是苦笑一声,转回头去。可那种感觉好象故意和她闹着玩儿,在她转身后不久就又回来了。也许是心有所思,身有所感,她没有再回头,何况后面不可能再有些什么。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身体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那感觉很熟悉,带给她一阵慌张,一阵无奈;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暖意,一丝纠结。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感,全聚拢在她的脑子里,拧在一起,等着她慢慢梳理……

        这么热得天,秀蝶竟然打了个冷噤。她起身走到萧恒床边。

        萧恒脸上已有了些许红润,眼睑微闭,呼吸均匀。秀蝶坐到床边,轻轻对他说道:“醒了为什么不说话呢?”

        萧恒没有反应。秀蝶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这个对自己疯狂痴恋的男人,这个与自己有最亲密接触的男人,这个把自己一生推进深渊的男人,她恨过、怨过、逃过、也感动过。现在一切都将结束,她的内心虚静,已没有执念。她只希望他快些好起来。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给你保守秘密的。”秀蝶接着说。

        萧恒缓缓抬起眼睑,眼里已没有了当初的霸气和犀利。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气弱声嘶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呢?”秀蝶歪着头,眼睛张得大大地,问道。

        “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你这样的呵护、爱抚、宠溺,甚至是眼泪。这种因祸得福、否极泰来的感觉,真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沉浸在你的温柔之中,如此而已,别无所求。”

        秀蝶一阵心酸,她不能讲萧恒不知"性空"之理,自己不也曾经是如此执着妄见?

        萧恒闭目养了养神,接着说:“我的眼睛大不如前,看起东西来迷迷糊糊的。”

        “你头受了伤,有了淤血,自然是这样的。等过段时间就好了。”秀蝶轻声安慰着他。

        “这无所谓,我只是看不清你而着急。我知道我这样豁劲看你,你早晚会有察觉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秀蝶笑了笑,“你快些好起来,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力了吗?”

        簘恒眨了眨眼睛。

        “你才醒,要多休息才是。”说着,秀蝶就要起身,萧恒想拉住她,手从被中伸出,却又无力地垂下,身子抬也抬不起来,急得脸一下子红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又不走,只是去给你拿杯水来。”秀蝶连忙坐下,把他的手放回被中。

        “我不渴,你坐在这儿别走。”萧恒的眼眸竟然流露出祈求,像个怕黑的孩子。

        秀蝶点点头,拍着他的手臂说:“我不走,就在这儿。你别说这么多话,好好休息。”

        萧恒点头做答,但却不肯闭上眼睛。

        “不知前世是我欠他还是他欠我,这种纠葛真是还不完的情债呀!”秀蝶在心里叹道,脸上却给了他一个微笑,“要告诉她们你醒了吗?”

        “不要。”萧恒口气干脆。

        “为什么?”秀蝶是真得奇怪。

        “她们一知道,必是要来瞧看;那亲戚朋友少不了也来探视,乱哄哄一片,闹的不得安生;哪里比得上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萧恒现在眼中依然只有秀蝶一个人。

        秀蝶道:“可你这样装下去自己有多累?再说她们就是知道也不会日夜熬油费火地打扰你。你昏迷这么长时间,她们寝食不安,无时无刻不在为你担惊受怕,你这一醒,大家放下心头大石,自是欢喜不尽。”

        “那你呢,你高兴吗?”萧恒紧盯着秀蝶的眼睛。

        秀蝶拳拳深意地点了点头。

        萧恒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笑了。

        他把目光移向秀蝶的腹部,又是欢喜又是内疚,半日才开口说道:“对不起。”

        眼泪又涌上秀蝶的眼眶,她现在变得特别多愁善感,泪水好象比原来多了许多,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闭愁万种,泪水连连。今天她总算控制住没让泪滴滚下来。她用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说道:“他很好,你放心吧。”

        “委屈你,我真得不想!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你负责,全心全意爱你,就爱你一个!”萧恒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咳嗽起来。

        秀蝶轻捋着他的前胸,要他少讲几句。无论心里有多无奈,脸上都浮现着笑意。

        萧恒幸福地笑着,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能传递出他心中的快乐。“我真希望这是个女孩,和她妈妈一样美丽善良。”

        “只要健康,男孩女孩都一样好。”一丝忧虑漾在秀蝶脸上,“答应我,你一定要善待他,给他幸福。”

        “当然,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我最心爱的女人的孩子,我怎么会让他受一点点委屈?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觉得我会因为他是……”萧恒又激动起来,双手瑟瑟发抖,脸涨得通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一向是那么沉稳,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没容人把话说完就着急起来,真是把脑子给摔坏了。”秀蝶的口气像个娇嗔的妻子。

        萧恒虽还是喘着粗气,却因秀蝶的言语而傻乎乎地笑起来。

        “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现在不用告诉,她们也知道你醒来了。”秀蝶指着门口,门边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丫头,抬脚进门的萧夫人已是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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