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绿竹猗猗小儿郎
酒尽人酣,在洛裴和段文宇歪歪扭扭趴在帐中沉睡之时,一头丧子的东北虎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
东北虎不吃人不咬人,只是走到温热的炉火旁,低头将襁褓中小女娃叼走。
“当时你段绘哥哥才五岁啊!”洛夫人说道这里总要停下来感慨:“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洛裴和段文宇醒来之后,还就这拂晓的灼灼日光酌了两杯,摆好棋盘打算杀个你死我活。
直到段文宇发现地上的雪渍爪印,两人才拍桌叫苦,想起身边分明带了两个烦人的小家伙。
待他们循着雪地里留下的枯木标记,一路寻到那只母老虎的老穴之中,却发现洞穴门口玄关迷阵暗布,老啸阵阵,端的不见两个小娃儿踪影。
这迷阵是段绘从爹爹那里学来的,摆的不甚像样,但原本用来抵抗万千军马的阵仗,囚住猛兽却也绰绰有余。
段文宇遥想十岁那年参悟了这玄宿阵法,□□便扶须赞其聪慧无双,不想自己的儿子无声无息地,早已盖过了父辈的风头。
当时段文宇缄口不言,未有一丝欣慰,不是因为儿子行踪未定,不是嫉妒后浪之盛,而是担心绘儿步了自己的后尘,为虚名所累。
本以为两位少儿摆脱了这荒野中最凶恶的野兽,该是能够平安回到帐中相候才是,可虎穴之外不远处的滑坡和足印,却让两个父亲的心登时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滑坡之下枯木荒原,加上这一夜皑皑白雪,怕是不死,也要冻去半条命。
“段兄,是我对不住你。”洛裴说着纵身跃下山崖,边往下滑边回首喊话:“我先下去找他们,你回去多找些人,搜山。”
段文宇拾枯木落叶,默默折了只送信的机械雀,放飞之后亦纵身跃下深崖。
好在这山崖看着陡峭,跃下并不能受多大伤,还要亏得这几天几夜的白雪织就十里锦铺,护了多少无辜性命。
接了信的仆从还在赶来的路上,洛裴率先发现了孩子的踪迹。
不知为何,摔断腿的小男孩身上只穿着单衣,面朝旷野,被风雪吹得有表情呆滞。
洛裴见段绘孤身一人,料定女儿是折了,但至少友人之子尤在。
他一把搂住段绘,哭声道:“好小子!没事了,跟我回去!”
被温暖的怀抱一搂,小男孩抖个机灵清醒了几分,他已经被洛裴抱在怀中走了四五步,忽然挣扎着扭过身去,放声大哭:“妹妹,妹妹,妹妹。”
从洛裴的怀中泥鳅般滑落下去,他跑回原地,一边抽抽搭搭,一边从隐蔽的石缝里,万分小心地将被厚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婴抱了出来。
洛裴看自己的女儿脸蛋微红,咂咂嘴笑得香甜,看不出半点伤痛不适,再看段绘这小屁孩衣履单薄瑟瑟发抖,当场泣不成声。
此事过去一段时间,当大家可以轻松地将之当成茶余饭后谈资之时,某次逗趣,笑问段绘为何不转过身去,向着里头还能暖些。
“因为我要盯着旷野看。”五岁小孩认真的模样就像个小大人,他煞有介事道:“如果野兽来了,要打,人来了,要喊。”
“得了吧,你那时候跟个小傻瓜一样!”
说这话的是洛裴,可自此之后,最疼段绘的也是他。
洛裴对段绘的疼爱之情,比起对亲生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闻这武痴洛裴和文斗段文宇唯一的一次不和,便是出在这管教后人的事情上。
所谓后人嘛,说的独独是段家的孩子——段绘。
你说,哪家父亲教训自家孩子的时候被不由分手夺走戒尺,顺道把你家中所有可用来打手心的物什统统搬走,能不大发雷霆?
当然,这种事情,也只有大喇喇的洛裴大将军做得出来。
别人家的家务事,该管还是得管的,谁让段绘这小子深得他心呢,把以后的女婿给打坏了,他段文宇赔得起嘛。
琉凌从未能体会这种失宠的感觉,也没能记得住这位段绘哥哥的音容笑貌,当她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段家便一夜人去楼空,朝露般蒸发不见。
“文宇小儿,你还我贤侄,还我段绘!”隔日,洛裴的怒吼声让瓜州城的土地都震了一震。
往事如烟,当物非人非,回忆是美是苦都催人心碎。
一封信,将那段原本离琉璃太过遥远的往事,画卷般重展在她面前,她的心神,也落入深渊。
“喂,喂。”墨玉推推她:“你在发什么呆?”
“不知文宇叔父是否健在。”琉凌回过神来,“他应该不认得我吧。”
墨玉眉头一皱:“所以你……”
“我会把这封信送到文宇叔父手中。”琉凌将手中牛皮卷紧握,“父亲常说,若是有生之年得见挚友,此生无憾,我想文宇叔父心里,应该也是这般遗憾吧。”
“我是要问,你会嫁给段绘吗?”
“我当然,”琉凌停住说了一半的话,扭过头去,“关你什么事。”
“你不能嫁给他。”墨玉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是我的。”
琉凌待要发作,想起墨玉的心智不同常人,便也作罢,只打趣道:“恩,我是你的,麦大娘是你的,野猪将军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不一样。”琉凌已经从树林往马道上走,墨玉在她身后淡淡说了句,双手背到脑后,悠悠哉跟上前去。
“我问你啊。”琉凌边走边说道:“你家住何方?可有亲人好友?”
墨玉摇摇头。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跟着你。”他说得理所当然。
琉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定定看着墨玉。
“跟着我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墨玉斜眸道:“什么条件?”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自己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还好谈条件的?他倒是要看看她会说什么。
“你要换一身衣服,然后把脸给洗得干干净净。”
在琉凌的梦中,吴总管提及段家近年来有意显山露水招募天下英豪,只要从江湖人士口中打听,便可知晓段家所在。
但不管段家在哪里,瓜州城已是地界的北端,要想找到段家,只能是往南走。
这剩下的三十座城池里,最近的便是苏汀城了,苏汀城跟瓜州城相隔不过百里,中间仅仅隔着几处零散村落。
既然要进城嘛,总得想办法不让把守城门的士兵把他当怪物拦截下来。
墨玉没做声,琉凌便当他是默许了,等两人走到一处山涧边上,她便自作主张要来替他撕下泥皮面具。
“来来来,不要怕,洗干净了才是好宝宝。”琉凌手心沾着水,像个怪婆婆般逼近墨玉,“乖,你先把脸跟头发洗了,过了城门之后,你愿意再换回来,我才不管你呢。”
墨玉惊恐万分,左闪右躲,“我不要,不要!”
琉凌佯怒道:“你若是不肯,我便自己去,不让你跟。”
“要跟!”墨玉执拗地喊着,双手叉腰。
“要跟就乖乖洗脸。”
墨玉在原地踱着步子,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过来,委屈道:“你小心洗。”
“好好好,小心洗。”琉凌心中一阵窃喜,她可是早就想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淤泥被泉水化开,净白的肤色一点一点从褪去的泥土中显露出来,沟壑分明的轮廓有如远方的风景,被琉凌的手指慢慢抹开。
“别动!”墨玉的脸蛋被撮来揉去,不耐烦地想低头去逗那停在脚旁的小翠鸟,立马被琉凌重重拍了回来,“马上就好。”
唧啾唧啾。
混着淤泥的水滴落在青草地上,青色的小翠鸟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盯着墨玉的面容,琉凌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可以了。”他的脸上还有几处浅浅的泥痕,她却失措地收回手,男女有别之诲首次在心中一闪而过。
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埋头跑开。
“不许走。”他有点不开心了,明明说好了洗脸就让跟着的!
琉凌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站在山涧旁的男子,他还是他,周围的青山绿水却黯淡得只剩黑白。
她只觉得心间有成千上万的彩蝶破茧而出,斑斓翩飞。
“你答应让我跟着的!”他走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袖,嘟嘴道:“骗人是小狗!”
从失神中恢复,她一把抢过自己的衣袖。
狐狸精!他一定是狐狸精!
这招叫什么?让人神魂颠倒的妖术叫什么来着?对,媚术!好厉害的媚术!
向来魅术传女不传男,这位野人的性别也有待考究。
琉凌给自己的脸红心跳一个完美的台阶,重拾起原先的嫌弃之情。
“从今晚后,你跟我之间要保持两米的距离!”气呼呼地说完这句话,琉凌看也不看他一眼,仰起头就先走了开。
没关系,只要能跟着就好。墨玉灿烂一笑,心满意足地跟在她身后。
“你头发上有只大青虫。”
“啊——”
“你骗我!”
“它落到你衣领上去了。”
“啊——”
紫色的风信子布满茵茵山野,天空湛蓝如画,怡人清风徐徐吹散心中阴霾,很多关于过往与悲伤,似乎都快要被这暖风吹散。
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九死一生。
诡计、妖邪、死亡……命中注定的劫难即将展开,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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