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聒碎星光梦冰凉
远处的村落,灯光一点一点熄灭,而山野丛林,也慢慢恢复了寂寥,只剩下池塘里的田鸡,不肯罢休地呱呱叫着。
上弦月悄悄爬上了枝头,再悄悄往下坠跌,长夜白露无声地汇聚到尚未开放的花骨上,折射出月的清辉,映照出瓢虫爬过的痕迹。
哗啦啦,哗啦啦,雨毫无征兆地飘洒下来,鱼儿冒出水面吐气泡,猫头鹰则扑腾着翅膀归巢。
“不,不要,你不要走!”
泪水有如断了线的珍珠,从琉凌眼角不停地往下流,她微微喘着气,僵直着身子,鼻翼因流泪而发红,唇线也颤抖着向下弯曲。
“吴大哥!”
琉凌猛然睁开双眼,从床榻之上直直坐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的雨停了,琉凌抹去眼泪,悲伤之情却覆水难收。
“这是真的吗?”琉凌喃喃自语:“我不信,我不信,这只是一个梦,这不是真的。”
“吴总管,你骗人,我才不相信呢!”语调听来像是在赌气,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睡觉!”
呱,呱,呱,呱,呱。
田鸡叫了没几声,床上之人把头往被窝中埋了埋,双手捂住耳朵,身体微微发起颤来。
“不行,我现在就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她迅速地从床上起身,草草穿上外衣,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就急匆匆拉开房门,朝墨玉的房间跑去。
琉凌跟墨玉的房间隔着空旷漆黑的厅堂,而麦大娘谁的屋子,则在厅堂之后。
也是走到了厅堂的中央,琉凌才忽然想起麦大娘的告诫。
要不要回房去,等明日再说?
琉凌回头望望自己的房门,涂着红漆的房门在黑暗之中显得几分诡异。
“谁?谁在那里?”
琉凌忽然朝厅堂的黑暗喊了声,她的十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情绪莫名紧张起来。
黑暗之中,只有窸窸窣窣的蟋蟀叫声回应她。
她壮着胆子朝黑暗中看去,因为总是感觉那里有奇怪的东西,发出沉闷但微弱的声响。
沙沙沙。
这是计时沙漏的声音,前面太黑了,宛若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根本看不清什么。
快走吧,琉凌内心暗自催促,这件事情不能再等了。
再说,都已经走到这里,回到自己房间跟去找墨玉,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快跑两步,带着沉重的呼吸去敲墨玉房间的门。
这时候,她发现墨玉房间的大门却是绿色的,各种揣测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咚!
重重地那一下刚敲到门上,她的身体便栽了进去。
原来墨玉没锁门,那木门只是虚掩着。
进门之后,琉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反手将房门紧紧合上。
房间里黑乎乎的,只在窗棂的缝隙,可怜地漏入几丝月光。
早知道把油灯拿过来了,琉凌有点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她现在又不敢回屋去拿,只能摸黑朝前走。
“野人,野人!”
叫了两人没人理会,琉凌想着要去先去把那窗户打开,好让月光能照进来。
她走得着急,黑暗之中冷不丁踩到一团柔软的物体,那物什发出一声闷哼,吓得她冷汗四冒,几乎是百里加速扑到窗户那里,手忙脚乱地把窗户推开。
窗棂大开之后,月光大咧咧挥洒进来,房中景象一览无余。
回头去看方才所踩踏之物,琉凌不禁叹息:“还真是野人啊!”
床榻之上空空如也,房间里的木椅被搬到了桌子上,摆七歪八扭。
房间的主人这么折腾,只是为了给自己整出一个仰头睡大觉的空间。
墨玉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和衣躺在地板,方才琉凌踩到的竟是他的肚皮。
听他那声闷哼,想必也不是不疼的,可到底,他还是没醒,睡得可香。
“起来,起来!”琉璃推着晃着,硬生生把做着美梦留着口水的墨玉晃醒。
墨玉皱着眉头,吃力地半睁开一只眼。
见到是琉凌,发出一声表示不满鼻息,翻身想继续睡觉。
“你给我起来啦!”琉凌喊道:“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必须马上去办!”
墨玉似醒未醒,小声呓语:“什么事?”
“是吴管家。”提起此事,琉凌的语调便暗沉了许多,悲伤之情难掩,她道:“他给我托梦了,说自己半路折返瓜州城,被魔族杀死,在那之前,他把家父遗物埋在瓜州城外一颗榕树之下,让我去把那件遗物找出来。”
“都怪我。”琉凌越说越难过,鼻子眼眶微微发起红来,“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回瓜州城,都怪我……”
呼,嘘,呼,嘘,呼,嘘……
琉凌一愣,再一看,地上之人正气息安稳地打着呼噜,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讲话。
“给我……”琉凌拧住他的耳朵,狠狠地往上一提,“起来!”
墨玉嗷嗷叫着跳了起来,吼道:“你干嘛?我要睡!我要睡!”
“不可以!”琉凌斩钉截铁:“你马上跟我回瓜州城去。”
墨玉捂住耳朵,不由分说躺回了地板,嘴里喊道:“明天!”
“你起来。”琉凌蹲下身,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我睡不着,现在就走。”
墨玉犟着当做没听见,鼻子被捏住他就张开嘴巴呼吸。
琉凌见状,伸出另一只手,把他的嘴巴也给捂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墨玉的脸终于憋成了红猪肝,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怒道:“我跟你很熟啊,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琉凌顿时语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趁着她晃神的间隙,墨玉赶忙又躺回了地板的怀抱。
呼噜声再度震天响起,琉凌却没办法再大喇喇去作弄他了。
对啊,人家没有理由一直帮自己啊,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跟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有种自然而然的信赖,对陌生人的防备在他身上像瓦片般碎裂分离。
琉凌定定看着他,眉间微微拧起。
总觉的他不像个人,倒像是某种动物,某种长相凶恶内心纯良的兽。
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
想太多了,人家都说不帮自己了,干嘛自作多情,死皮赖脸呆在这里。
况且,回瓜州城的事情,此刻还像鱼刺般卡在她的心间,她不能等。
“你好好睡吧。”她的语调很轻,带着不着痕迹的难过。
抬起头,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身躯,朝房门走去。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直到合上墨玉房门的时候,琉凌才道了声谢,声音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当某种情绪太过强烈,人就会暂时忘记要害怕,琉凌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担忧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垂头丧气,径直朝大门走去。
得快点回到瓜州城,不管通过什么办法。
确认梦境的真假太过急迫,她不能等墨玉,也来不及去跟麦大娘告别。
如果说那个梦境是真的话,那吴总管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从今晚后,世上再没有琉凌的至亲之人。
虽然喊他一声吴总管,可自小,琉凌便是把他当做亲哥哥看待,他也是像亲哥哥一般,陪着她,保护着她。
洛将军死后,吴总管成了将军府的铜墙铁壁,让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
可先是母亲,然后是吴总管,他们两个,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才死的!
琉凌的母亲在临终之时,曾经交给她一块残玉,叮嘱她万万不可离身,说那玉是她的本命玉,是她含在嘴里,从娘胎带出来的。
按理说,衔玉而生本是吉兆,可偏偏那块玉是块残玉。
听闻残玉妨主,洛夫人便偷偷把玉藏在自己身边,日日吃斋念佛,求神明将报应转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净化玉的怨气,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平安无事。
如她所愿,琉凌从小到大没有遭遇过什么不幸,无病无患地长成一个花样少女。
可洛夫人自己呢,自从将残玉留在身边后,总是阴疾缠身,大病不断,小病不止。
洛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之时,洛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自此卧床不起,直至病终。
也是洛夫人死后,将军府几个年纪大的婢女,聚在一块总忍不住要议论那残玉的阴气报应,都说夫人是受了那块玉的诅咒。
琉凌便是从她们口中,零零碎碎听来了关于残玉的缘由。
吴总管打发走了那几个多嘴的婢女,他让琉凌不要放在心上,说那不是她的过失。
可现在呢,已经没有开脱的借口了,如果方才那个梦是真的的话,那吴总管一定……一定是自己害死的啊!
要不是自己设计偷偷留在瓜州城,吴总管也不会半路放下妻儿回去找她,他要是不回头,便不会遇上魔族,冤死在它们手上。
梦境之中,他身上满是鲜血,手中的□□被折成两段,而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在外,碎裂的胸口白骨历历,还跳动着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挖出了一半,被啃食得支离破碎,那些糜烂的伤口,放佛还在对着天空放声惊叫。
据说人死了,灵魂会回到一生当中最美的模样,安宁平和地走向永恒。
但若灵魂心愿未了,徘徊在这世上不肯离去,他就只能保留死时的容貌,忍受着生死间最剧烈的痛苦,人们称之为冤魂,又称之为厉鬼。
琉凌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那些丑陋的魔族是如何撕裂他的身体,匍匐在他的身上大快朵颐。
可他却笑着对琉凌说:“不要怕,我现在不痛了,真的。”
他哈哈笑着,一如往日憨厚的模样,“人总是会死的,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我就是想来跟你告个别。”
“还有啊。”他眼底的宠溺依旧,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头,到了半空中又觉得那手太过血腥,藏了回去,“你父亲的遗物,我放在瓜州城外的榕树林里,你千万要去取回来。”
太过真实的梦境,让她再想怀疑,都无法不放在心头。
只要是她闭上双眼,灰色阴暗的梦境便会排山倒海层层扑来,虽然不愿相信,但她隐约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步履沉重地,琉凌一步一步,走向小屋的大门,缓缓拉开小屋的木栓,将门推开。
以后还是少跟别人来往吧,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个扫把星,越是跟自己亲近的人,越容易遭遇厄运。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流出眼泪,悄无声息地走出大门,把大门悄悄合上。
永别了,麦大娘。
永别了,墨玉。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开门的瞬间,漆黑的小屋深处,一双冥灵般的双目,正静静凝望着她。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49/49180/26850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