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寻宝者
氏族上层区域，是普通成员禁止进入的办公室。
听了我的讲述，伊娃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光，她开口说道：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局面（陷入困境）啊。”
“你这话可真不客气。”
有些实话也得分说出来好不好。
“……让基本上一直单独行动的蒂诺去带领一个团队，现在是不是还为时过早呢？”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啊。”
我一脸严肃地说出这番话，伊娃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她的话确实切中要害。
我既是氏族首领，又是团队队长。但说实话，我做决策的时候都比较随意。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认真思考，甚至有过因为考虑事情而失眠的夜晚，但后来就觉得太麻烦了。
从一开始作为一个小团队的队长时，整个团队的决策就由我来做。
建立氏族之后，需要我做决策的机会更多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来自外部的团队和氏族也经常会找我寻求决策意见，有时候连探索者协会也会来征求我的看法。
但我实在没办法一直那么认真地对待这些事。我也承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而且，我建立氏族本来就不是为了做这些事的。
直到现在，让我真正为之烦恼的，也只有在“叹息的亡灵”团队中需要做出的决策。
没关系的。蒂诺很强大。尤其是她的速度，那可是得到了她师父的真传。
就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要她想逃跑，应该还是能逃脱的。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也只能怪蒂诺自己没本事了。
对于寻宝者来说，死亡是自己的责任。意外总是难免的，所以寻宝者必须时刻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是因为我选的队员不合适而让她陷入了困境，那也是蒂诺没有多跟我抱怨的责任，毕竟她当时也没说什么。
没有人会为失误承担责任。就像我早早放弃攻略宝物殿一样，有时候对周围人的意见置之不理也是必要的。
我希望蒂诺能通过这次痛苦的经历，不再一味听从别人的安排，而是能培养出自己的积极性。
我这看似随意的把她置于困境的策略，也算是为了蒂诺的未来着想而挥出的爱的鞭策吧。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我靠在柔软的椅子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啊，真想把所有麻烦事都抛开，去泡个温泉……”
“……要不干脆组织氏族成员一起去旅行吧？”
“……好主意啊。把所有职员都召集起来，一起去旅行怎么样？”
伊娃原本在一家大型商会里努力工作，我把她挖过来当了副首领。
她偶尔提出的那些灵活的想法，恐怕是因为她以前当过商人的缘故吧。
帝都之外有野生的魔物，有时候还会出现从宝物殿里跑出来的迷失幻影。
虽然很危险，但我们这边的厉害角色也不少。要是打着增强团队凝聚力之类的旗号，大家估计都会高高兴兴地跟着去。
问题是，如果我们氏族的所有成员都离开帝都，探索者协会或者帝国贵族那些家伙可能会有意见吧。
而且，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们在旅行目的地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或许组织一个团队去旅行，已经是我能管理的极限了。
不，还是不行。我们团队的成员更有可能惹出大麻烦。
真是头疼。我都快吐了。
我翻看着伊娃他们收集来的资料。
是关于格雷格先生等人的资料。
“足迹”氏族里保存着很多与寻宝者和宝物殿相关的资料。对于新人来说可能还不太全，但对于那些有一定业绩的寻宝者的信息，都整理得很完整。
鲁达……很优秀。作为单独行动的寻宝者，她的发展势头可以说是势如破竹。能够在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的情况下生存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她有才能，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运气好吧。
格雷格先生……是个资深寻宝者。能够多年稳定地从事寻宝者这份工作的人并不多。
吉尔伯特少年……虽然是个问题儿童，但他也有两下子。他从乡下来，之前在一个团队里活动，后来似乎因为团队不和而独自离开了。
嘛，这种事在寻宝者中很常见。要是我们团队当初一个不小心，也可能会变成那样。其实我还挺想变成那样的（脱离那些麻烦事）。
总体来看……这些成员都很普通。那些以帝都这个寻宝者圣地为目标的人，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
我见识过真正厉害的家伙。
那些不顾自身安危，凭借智慧和力量开辟出一条路，攻略高难度宝物殿的真正的强者们。
但这也足够了。蒂诺一个人都能应对的宝物殿，再加上四个人，攻略起来应该会很轻松。
我从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但我相信我们氏族成员的实力。
“不过，蒂诺他们真的没问题吗……虽说只是三级的宝物殿，但既然是探索者协会派来的委托……”
“没事没事。要是真的遇到麻烦了，她可以找我们氏族的成员求助嘛。蒂诺也不是小孩子了。”
虽说伊娃不是寻宝者，但从氏族创立时就一直在一起，对她来说，蒂诺大概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吧。
我对这位爱操心的副首领耸了耸肩。就在这时，门被人连敲都没敲就猛地推开了。
“队长啊啊啊啊！ 救救我呀！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啊！！”
“……蒂诺，你放弃得也太早了吧。”
跑进来的蒂诺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我旁边的伊娃，然后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把脑袋在我肚子上蹭来蹭去。
绝对是在演戏吧。她声音里的紧张感和她说的内容根本不相符。这孩子可真狡猾。
从给她指示到现在这点时间，她根本不可能已经去了宝物殿。
而且这里可是禁止进入的啊。
伊娃一脸无奈地看着蒂诺。所以我才说不用担心嘛。
看来她真的深受她师父的不良影响啊。
“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全都是问题，队长。这对我来说任务太重了……”
我点名的成员们都聚集在了休息室里。
鲁达·伦贝克、格雷格先生和吉尔伯特少年。
选择他们的理由很随意。鲁达是因为她说过想去“白狼之巢”，所以选了她，而后面那两个人则完全是凭感觉选的。
鲁达、格雷格先生和吉尔伯特少年，先不说他们的性格，单论能力的话都属于中等水平。
其实我也没怎么考虑他们的分工之类的，只是觉得凑够人数的话，攻略起来应该会比较容易，这才是我的本意。
这次的任务是救援，所以根据情况，也不一定非要深入到宝物殿内部。
之后只要能避免团队内部出现矛盾，他们应该就能活下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组的这个团队就是这样。
鲁达紧张地四处张望休息室。格雷格先生和吉尔伯特少年看起来也确实有点紧张。
这里是他们不属于的氏族本部，对他们来说就像进入了敌人的阵营。
蒂诺拉着我走近时，鲁达看到我后，表情放松了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说起来，上次因为中途发生了大骚乱，我和她最后连招呼都没打就分开了。我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
“啊，克莱——”
“……来晚了啊。让我等了好久啊！”
吉尔伯特少年的声音盖过了鲁达刚要开口说的话。鲁达生气地瞪了少年一眼。
这少年还是一副自大的样子，但可能是因为身处这个场合，他的声音和说话的内容都比上次收敛了一些。
不过，这小子被蒂诺揍了一顿还能跟过来，倒也挺厉害的。
格雷格先生看到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他的脸色还是有点紧绷。
我嫌麻烦，就把他们所有人的危险程度都设定为E级。反正蒂诺在旁边，我得表现得强硬点。
“哈、哈哈哈……居然能在‘足迹’的本部……真、真的，您竟然是‘叹息的亡灵（嘆きの亡霊ストレンジ・グリーフ）’的成员啊……”
“昨天我可真的吓了一跳。你一直说自己参加过好几次招募，我还以为——”
他们排成一列的行为完全是没经过思考的。
毕竟，队伍都排好了，要从中挤进去根本不可能。虽然迟到是因为我睡懒觉，但也没办法。
看到鲁达他们聊得很开心，吉尔伯特少年用不礼貌的眼神看着我。
“……像你这样看起来很弱的人，居然是‘叹息的亡灵’的成员……我听说这是帝都最强的团队，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我们也没说自己是帝都最强之类的话。到底是谁在传这种谣言……”
不用想也知道，估计是我的那些发小们传的吧。他们一个个都很自信。
确实，在年轻一辈中，我们算是最强的那一批，但还有亚克他们，而且在历史悠久的帝都，有很多老牌的强大团队。就算往好了说，我们也绝不是最强的。
我皱着眉头，蒂诺紧紧地抱住我的胳膊。虽然她动作比较含蓄，但我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触感从胳膊上传来。估计是故意的吧，肯定是受了她师父的不良影响。
这不良影响也太严重了。
“这些人太无礼了。我不能和这种对队长缺乏敬意的人一起去宝物殿。队长就是队长啊。”
“嗯，你说得对。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笑着点点头，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
不管我是首领还是团队成员，我就是我，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蒂诺的话似乎对格雷格先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他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完全变了，厚厚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声音。
他的脸都吓白了，脸都白了。
“等、等等……队长？ 你是说……首、首领？ ‘足迹’的首领？”
“嗯……恕我冒昧，格雷格先生。”
我真的觉得很冒昧。要对格雷格先生说这些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难、难道……那个……‘千变万化’……？ 是您，对吗？”
“等你见识到队长的厉害，就该跪下来了。”
蒂诺紧紧抱着我，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格雷格先生。
嗯，别再吓唬人了，我都快吐了。
他有着神鬼莫测的谋略，无论面对何人，都能精准地洞察对方的手段。
有名的寻宝者通常会有两个称号。探索者协会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寻宝者群体中打造出了一批类似偶像的存在。
“叹息的亡灵”是一个成员各有所长的团队。我在其中没有任何特别的职责。我所做的，只是放下自尊，对各方面都卑躬屈膝，尽量安抚他们，以免给周围人带来伤害。
“千变万化”这个称号，是协会怀着善意赐予身为“叹息的亡灵”这个最强年轻团队首领的我。
（他们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这家伙混在一群怪物中间，到底每天都在干什么呢？
估计想出这个称号的探索者协会的大人物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作为一个团队，我们取得的成绩无可挑剔，而且实际上我所做的事情（一边几乎要吐出来一边拼命逃跑），只有和我一起冒险的“叹息的亡灵”团队成员才知道。
就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有点名气，我就有了这个称号。人们只知道“叹息的亡灵”是一个由被称为“千变万化”的寻宝者率领的厉害团队。
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称号，不知何时开始独自流传开来，随着“叹息的亡灵”团队变得越来越强大，“千变万化”这个名字虽然没人见过他战斗的样子，却渐渐有了一种最强者的意味。而我，对这个如同空中楼阁般的虚名，还算比较满意。
这可真是有点荒谬啊。
我想否认这个称号，但如果被人轻视，在外面走动时可能会遭到袭击，所以也没办法。
真是让人想吐。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名字有时也能派上用场。
格雷格先生的脸色依旧苍白。不愧是有阅历的人，他呆呆地看着我，声音颤抖地说：
“太荒唐了……我听说您很年轻，但没想到——太年轻了。”
“嗯，这种事无所谓啦。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忙做蒂诺接下的那份工作。”
虽然这是个突然的请求，但既然他们都已经来了，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答应吧。
我这样一说，他们应该会配合吧。
鲁达本来就以攻略“白狼之巢”为目标，格雷格先生好歹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寻宝者，对这方面比较了解。他那种不招惹强者的谨慎性格，和我很合得来，真想和他一起喝杯酒。
然而，最后一个问题人物——吉尔伯特少年，却对我露出了挑衅的表情。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帝都最强的‘千变万化’？ 开什么玩笑！ 你看起来根本就没怎么锻炼过嘛！”
“不是，最强之类的传言——”
喂喂？
到底是谁在传这种奇怪的谣言啊。每次受到影响的可都是我啊。
我刚想反驳，蒂诺就挤开我站了出来。
“连队长的强大都不了解，真是可怜。你人生的九成乐趣都错过了。”
“嗯。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还是闭嘴吧？”
“队长，果然和这家伙组队是不行的。我最讨厌这种只会说大话的人了。”
说起来，我好像也完全符合“只会说大话”这个描述……
吉尔伯特少年说我没锻炼过，这也不奇怪，因为我确实没怎么锻炼过。
要是我和吉尔伯特少年在相同条件下战斗，我肯定会输得很惨。
格雷格先生赶紧按住了似乎马上要扑过来的吉尔伯特少年。
“别、别犯傻——看清楚对手再挑衅！ 对方可是——除了英雄之外，最年轻就获得‘8级’认定的寻宝者啊！？”
“放开我，老头！ 可恶，我才不承认呢！”
吉尔伯特少年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的样子。
他的意志力真的很强，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看到一个8级的寻宝者，肯定当场就会跪下来。
他的斗志之强和脾气之暴躁，都达到了一流寻宝者的水平。
我转向鲁达。
“鲁达，你能帮忙吗？”
“那个……其实我也正想拜托您呢……8级认定是真的吗？”
面对她怀疑的目光，我解释道，等级认定并不是衡量实力的绝对标准。
探索者协会对寻宝者的等级认定是从多个角度进行评估的。
“只是数字上的提升而已。成为团队队长或者氏族首领后，成员的部分业绩也会被纳入评估范围。‘足迹’是个大氏族，所以很快就能积累到等级认定所需的大量业绩点数。”
“队长，当然我的业绩点数也都贡献给您了哦！”
鲁达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光彩的。探索者协会致力于培养后辈，实际上，那些高等级的寻宝者，大多都担任着团队队长、氏族首领或者师父之类的角色。
不然的话，那些一直在前线攻略宝物殿的亚克等人，等级怎么可能没有我高呢。
听到我的解释，吉尔伯特少年更加激动地叫嚷起来。
“看吧！ 这家伙就是耍了手段！ 像你这样的人，谁会相信你是顶级寻宝者啊！”
我承认他很有斗志，但他也太烦人了。
我叹了口气，对满脸通红的吉尔伯特少年说：
“不是，8级也不是顶级啦……而且，信不信随你，我也无所谓。”
被人轻视我已经习惯了。我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强，而且和“足迹”里的那些厉害成员相比，我确实没那么强。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因为我想当，而是因为没人愿意做，我没办法才接手的。
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吉尔伯特少年就算了。格雷格先生，你能帮忙吗？”
“……啊？”
“嗯，那个……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把大家叫来，也不是想强迫谁，尤其是像吉尔伯特少年这种不情不愿的。我也没打算向他低头求他。
先不说尊严的问题，这里是氏族的休息室。
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氏族首领向别人低头。为了拉一个不靠谱的人入伙，而失去氏族成员的信任，这可划不来。
如果吉尔伯特少年有亚克那样的实力，那另当别论，但他只是个4级的前锋。
在我们氏族成员里，4级以上的前锋多的是，随便就能找到替代他的人。
“喂，你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我可不会帮你哦！？”
“是啊，太遗憾了。但也没办法。蒂诺，你从我们氏族成员里随便找个人一起去吧。”
现在还是白天，去探索者协会旁边的酒馆，应该能找到几个人愿意帮忙。
蒂诺像是得逞了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恳求道：
“队长，您也一起去吧……”
“不、要、去。”
我去了能干嘛呢。虽然说3级宝物殿听起来不难，但还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可蒂诺还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
她以前也经常跟我撒娇，我也很享受当她帅气的大哥哥的感觉，所以每次都接受了。但这次她好像有点过分了。
我正准备把她拉开，被无视的吉尔伯特少年突然大喊起来。
“来决斗！”
“嗯？”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被我抓住脑袋的蒂诺也眨着眼睛，看向吉尔伯特少年。
少年似乎受不了我们的目光，又大声喊了起来，伸出的手指指着我的下巴。
“决斗，我说！ 千变万化！ 如果我输了……就加入你们的队伍！”
“哈……？”
这家伙在说什么胡话。我差点脱口而出。
就连我也被他这种轻视的态度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自不量力了。
虽然不知道正面交锋的话结果会怎样，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获得了8级认定的寻宝者。
虽然这次的情况因为我确实不怎么样而不太适用，但正常情况下，8级和4级寻宝者的实力差距是很大的。就算是7级的亚克，看吉尔伯特少年也像看尘埃一样。
而且最后，为什么一直逃避各种决斗的我，这个所谓的“千变万化”，为了让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加入团队，就非得接受这场胜负未知的决斗呢？
如果他真想和我打，那就先打败“起始之足迹”团队的所有成员再说吧。
格雷格先生似乎也被吉尔伯特少年的鲁莽惊到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吉尔伯特少年继续说道，右手握住旁边大剑的剑柄，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像是要宣战一样。
“我可不会听从比我弱的人指挥！！”
“……那你的对手应该是蒂诺，而不是我吧？”
“……啊？”
毕竟这次团队的队长是蒂诺。
“队长您还真是擅长转移话题呢。不过，没关系。我蒂诺·谢德就代替姐姐，来替天行道，教训一下你这种对队长极其无礼的态度。”
蒂诺挣脱开我，充满战意地盯着一脸呆滞的吉尔伯特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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