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胜人书
安阳城内，一具棺椁被安置在正堂之中，上面挂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菊花旁放着一副文章，宣纸上的墨迹还没有彻底干透。
安阳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堂中的棺椁，许夏端着一碗清酒走上来安静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棺椁，沉默着又走了出去。
知道身边人离开很久，安阳王才有了动静，他先是拿起酒盏一口饮尽，复又倒满了一杯尽数倾洒在地上。
青石板的地面酒水难以渗透，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安阳王迈过酒液跨步走到棺椁面前，将上面覆盖的那一副字随手抛入一旁经久不灭的炭火。
一股浓郁的黑烟瞬间升腾，火苗窜高直直的朝着房梁而去，却因为力竭而不得不落下。
升腾而起的火苗带来一阵橘红的暖意，照在男人的脸上本就带着几分柔和的面庞更加温和起来。
可是那一双眼睛中却透着一股凄冷的寒意，仿佛要将这一切通通冻结。
“你不该……”
安阳王倏然开口，却生生顿住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不该什么？他也不知道，不该落草为寇？不该欺压百姓？不该劫道杀人？
活都要活不下去了，他有什么资格诘问一个没有活路之人为何要做错事吗？
为了活着，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就这样简单，就这样做了错事。
错，这个字何其荒唐？
自古以来史书都由胜利者书写，而那些败寇又有什么资格为自己争辩？
难道因为对方没有话语权，就能将过错都加诸其身吗？
“许夏！”安阳王突然开口，声音透着淡淡嘶哑：“葬了吧，和兄弟们一起。”
他口中的兄弟是曾经与他一同征战的士兵，那些有籍贯有家人的都被送回故土安置，而无归路的游魂则被他安置在这一片短暂属于他的土地上。
而他，镇守在此地多年，一来是因为王爷的名号，二来也是为了守着这些没有家的兄弟，他不想让这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终日只能成为一缕游魂。
城外的平阳寺后，就在那颗老榆树的一旁，林立着数十座修缮一新的石碑，上面刻着一个又一个或是完整名字或是一个称号，那里面埋着的都是战死沙场的忠骨。
“王爷，兄弟们怕是不会同意！”许夏不赞同的说道，他皱了皱眉看了眼棺椁，眼底划过一抹纠结：“咱们兄弟都是战死的，不管他以前怎么样，一个草寇不配！”
这是他作为副将第一次忤逆，却也是他身为终要在此埋骨众人之一的不满。
“属下知道王爷是顾念旧情，但是他的选择终究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不若将祁连的尸骨重新送回那片山上，与他那两个兄弟们葬在一个地方。”
安阳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安阳城埋的都是忠骨，或许真的没有他的葬身之所。
“派人去平阳寺取一枝榆树的枝叶送他走吧。”
“就这样，日后不要再提起了。”
安阳王最后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棺椁，摇了摇头转身走了，眼底是三不去的孤寂。
那时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他虽然担着王爷的称号，但还待在京城，边疆的战事还没有开始纷乱，城中仍旧是一片其乐融融。
繁华的上京城，马车平稳的行驶过宽阔的大路，朝着京城中最北边驶去，那正是皇城的方向。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他们兄弟几个约了一起去城东饮酒，饮酒的酒楼下面正好是放榜的地方。
他今日出门早了些，此时到了酒楼前的街上，还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还没走进酒楼他就听到远远二楼处有一群文人正在高歌，口中不断的念诵着一段文章，几乎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因为饮酒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在看到来到此地的新人后更加激动，嘴里的词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几人靠近。
引路的小厮连忙挡在几人身后，费力的将喝多了酒的书生安置好，回来连声道歉。
安阳王倒是觉得有些意思，摆摆手屏退了小二，自己找了个不远不近恰恰好能看到楼下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趣的听着那帮书生高谈阔论，目光却在榜单前的人群中兀自流连。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被官差从人群中架了起来，而那个男人即便被人死死按住，却仍旧不死心的还要朝皇榜看去。
皇榜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一点小插曲丝毫没有浇灭众人的激动的心，安阳王自己起初也没有在意。
可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在他已经开始有些等不及了的时候，那个方才被官差架走的男人又出现在了街上。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看那皇榜一眼，而是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酒楼。
“小二，给我一坛最烈的酒！”
又是一个借酒浇愁的落榜书生，安阳王摇了摇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随手扔了块碎银子起身就要走。
却看到那个男人坐在角落里，嘴里不断嘀咕着他方才听到的那一段文章。
那一段文章正是出自此次新科状元的笔下，据说是哪个大人家的公子，不过每年都由新科庄园出现，他也记不过来那么多名字。
“明明，明明是我的，是我的！”男人醉醺醺的起身，摇摇晃晃的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小二连忙上前阻拦，口中暗暗咒骂着倒霉，可是醉了酒的男人力量异常的大，任由小二怎么阻拦也丝毫挡不住他的步伐。
安阳王默默摆出架势，却见那男人就在离他咫尺之遥的位置上顿住脚步，下一刻身子一软直直的朝他倒来。
而那句话就是这时候钻入他的脑海。
或许是男人脸上的神情过于坚定，这句话始终缠绕在他脑海中不肯散去。
而男人的身上还有她方才做过的位置下一片暗红的痕迹，都已经表明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明明应该只是一个落榜书生不甘的妄想，可是落到他心底却通通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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