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 素 沁 2
那个女人终于肯示人了。
她叫何景初,一个官家小姐,大家闺秀。
是尚于祯的正夫人。
我知道,尚于祯是不可能喜欢那样刁蛮又虚伪的官家小姐的,何况,他们还有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在从中牵绊,这样的两个人,莫说不喜欢,就算深爱对方,也难以修成正果。
所以这个女人,几乎被我忽略了。
在不久之后,我终于知道轻敌的下场,那便是——
面目全非。
在她跌下台子那一刻,在他冲上去那一刻,在他欲抓狂那一刻……一个片断,一个片断冲击着我的视觉,那一刻,我的心已然面目全非。
在那一刻,我方知晓,原来他也会惊慌失措。
比之对离若隐忍的欢喜……更多了份霸道和理所当然。
我回想起先前在台上轻舞水袖,低吟(折子戏)的何景初,那份淡淡的哀情笼罩了她的周身,圣洁而孤冷,轻盈粉白的面纱随着她旋转的舞步,荡出一连串旎崎的风情……
她的眼睛美丽而忧郁,在碰触到吹箫的三少之时,会闪烁有神,晶莹剔透的犹如玉白的冻子,若即若离,恍若有情。
那一刻,所有人都震撼于她与三少天人合一的默契,却无人注意到她眼中对三少的缠绵和决然……
她,真是传说中的那个娇柔的官家小姐吗?
我忍不住质疑。
她善良,偶尔会软弱。
她的笑,是明媚的;心,却是冷漠的。
她应该是最爱自己的,或许……也曾爱过尚于欢。
可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如何认识三少,两人如何交织?
我怎么也想不透,因为我忽略了一个颇为异样的细节——
离若的离开与何景初的出现竟如此巧妙的吻合在一处,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便消失……
可惜,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遣尚于妍去接近她,了解她,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的话,一旦“战争”打响,我想我也不至于会措手不及。
尚于妍只告诉我七个字——
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问妍,她的弱点是什么?
尚于妍思量良久,才道,善良。
是的,善良也是弱点。
我心头燃起一线水蓝色的火焰,一直蔓延到“温泉馆”……
那一晚的气氛好生诡异,虽然我不知是何故,却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某种灾难即将降临……
果然,那一晚出现了一名刺客,唤常在,是四少的贴身侍卫,却欲行刺妍妃娘娘!当他的袖箭射中何景初之际,他的面上不是仓皇,不是懊恼,不是痛恨……而是惊住——
似乎那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不能接受,以至于连反抗都没有,便束手就擒了。
至始至终,他尖利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她,那种混合着爱的痛,让人不深刻,不震撼都不行。
当何景初倒入水中的那一刻,水面昏开大片大片的红,似乎欲染透整个温泉池一般,我听到那刺客大叫一声“不——”,是痛彻心肺的嘶吼。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别人都惊慌失措,唯独我,镇定自若的退到一边。
可是,很快,我便不能镇定自若了。
当我看着尚于祯不顾礼数的冲了进来,众女皆惊呼一声,慌忙退去……他冲到池中,脸色苍白,眼神恐怖,似乎要杀人一般,抱着她的手却温柔到生怕碰碎了她。
他的眼中只有她,疼惜、爱怜,毫不掩藏,丝丝扣扣,入人心弦。
就在那一眼千年的深情,便令我有了死的痛楚,比之被那痞子强暴更痛,不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那一刻,我的心如同坠入深渊般,一直掉,一直掉……许久,许久,还没有落地,却已然明了,它已经碎了,被风撕碎了……
尚于祯对何景初的宠爱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到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她,都想跟她在一起。
我诅咒她,不再醒来,不再醒来……
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变得如此恶毒——
原来爱情当真能腐蚀一个人的灵魂。
可是,该死的,她还是醒了,在我尚未酝酿好一计之时。
有一条消息令我兴奋,原来的原来,刺杀一案,只是她导演的一出戏。
一出孤注一掷的苦肉计。
何景初啊何景初,我素沁终究是低估了你……
不过,她的弱点又多了一个——
常在!
常在被抓期间,我曾设人给他传了字条,献出宝贵的建议,欲救其出庄。
而落款人自是何景初。
他果然上当了。
因为不久了,他便真的行动了,而且还在尚于祯与她发生不愉快的冲突之后。尚于祯不再相信何景初,他认为常在劫持何景初是他们合成一气的计谋。
看着他狐疑而伤痛的神情,我在笑,心在跳,有什么东西,在离我越去越远……不是尚于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跟我走近过。
狄子赋几度欲杀何景初,我却始终无法辨识,他的所为到底是为救她还是为害她?
在场的每个人都担心的看着她们,唯独我与画芜例外。
因为我知道,常在根本就舍不得真正对她下手。
可是,许多事,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常在动手了,在尚于烨尖利的剑锋欲划过他的颈项之际,他没有还击,而是将袖箭毫不犹豫地射向何景初,这个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变故——
常在欲与她同归于尽。
他爱她,爱到刻骨铭心,爱到痛彻心肺,爱到不能遗忘,爱到不能落下,爱到不能回头……爱到绝望。
爱到不能得之,便要毁之。
这一刻,我恨她,很恨很恨,嫉妒她,很嫉妒,很嫉妒……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爱?凭什么?我想呐喊。
我想她死!
可是,老天爷偏生不能如了我的愿,因为她才是老天的宠儿。
而不是我。
尚于祯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闪电似的飞扑,挡在她的身前,稳稳地将她锁在怀中,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满满的紧张和心疼……
在她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之后,他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得疼她,到无止境。
如果是自己,他会不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我不敢去想,真的不敢。
尚于祯把她保护的滴水不漏,我总是无从下手。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人找上我,他说他是轩辕氏一族的下属部落。
轩辕氏?这是姓氏有多久不曾提起?
我的心上狠狠地伤痛了一下。
他称我大小姐,他说,部落里有一百余名的精英,全凭大小姐一人调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还告诉我,我的哥哥并没有死,只是隐姓埋名了。
我连连追问是怎么回事?心中因大哥未亡而充斥着满满的惊喜。
少爷是被一个神医所救,那个神医扬名江湖,唤,霍觞。他说。
很厉害,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霍觞?我呢喃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总有些耳熟,却又不曾真正听过。
在后来的后来,我终于真正意识到了他的厉害——
那不是厉害,应该是很厉害。
如果说他智勇双全,深谋远虑的话,那简直是辱没了他的才华——
他俨然如诸葛再世。
没有任何人事能超出他的预料,没有任何用心能瞒过他的耳目。
比如我,自不量力的我,自诩聪慧的我,从未失手的我……第一次,在他洞悉一切的深眸中,仓皇而逃。
手,被他抓住。
他说,好纤细,好漂亮的手。眼眸却紧紧地盯视着我,意味深长,良久,才道,莫要玷污了它。
我强笑着,霍先生真爱开玩笑。
我很认真,从没如此认真过。他说此话之际,眼神犀利,嘴角却带着玩味的笑意,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素沁。
嗯,好名字,人如其名,轻灵秀气。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呢?
回霍先生,就妾身一人。
当真?无兄弟姐妹?
……妾身原有一个哥哥,不过五年前已过世了。
哦……可是当年名动江湖的第一杀手——羌青?
……是。我心忖:他明明知晓那一切,甚至哥哥为他所救,可是他为何要故作无知?难道只为试探我?
我不敢有丝毫分心,在这样的人面前。
霍觞却不再说什么,只是交代着一些保养身体之类的琐碎之事,便离去了。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果然,当我最后一次派出杀手追杀何景初之际——不,现在应该说是离若,我好蠢,好蠢,竟然到了最后才知——
何景初原来就是离若!
人没有变,变得只是身份。
可惜,我再一次失算,再多的杀手,再厉害的杀手在“第一杀手”面前永远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而那个一心保护着离若的人正是第一杀手,也就是我哥——
羌青。
哥哥,这个可怜的男人同样没有逃得了那女人的魔爪,同样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在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后。
爱上她,等于爱上寂寞。
我还一直以为在哥哥的心中我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有了她,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名唤离若的女人,她到底有何魔力?
为何这么多优秀的男子肯为她屈服?肯为她低头?肯为她放弃一切?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困惑,困惑,不停地想,不停地想……越想头越痛,越痛越要想。
我的神经有些恍惚了,眼前总是不断出现幻想,一下子是离若魅惑的笑,仿佛在嘲讽我一般;一下子是尚于祯冷酷的表情,他似乎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一下子又是哥哥离别的眼神,渐行渐远;一下子出现很多人,很多声音,场面极其混乱,有人尖叫,有人死亡……
我拼命挥打着这一切的纷乱,却怎么也赶不走。
我的眼神溃散,头发蓬松,婢女要帮我梳妆打扮,可是一看到镜中的自己,我便忍不住恐惧,仿佛那不是我,而是一个魔鬼……
呵,那是一个魔鬼,一个心灵丑陋的魔鬼,当我被嫉妒腐蚀了以后,当我一步步走向这个深渊之际,我便注定无法回头,再也无法。
我隐约听到仆人们在议论,说我疯了。
我冷笑,我神智这般清醒,怎么可能疯?
我是优雅高傲的素沁,我是镇定自若的素沁,没有任何事能令我动容……
可是,当尚于祯将一纸休书递给我时,我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狼狈不堪。
我颤抖着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为了保护你。
是呵,他从头到尾似乎只有这句话,保护我?他可有问过我稀罕他的保护吗?
借口!全都是借口!
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借口,都是骗人的,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他真正想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她!
这一刻,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我宁愿我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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