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荧与烁
“咕噜！”
眼屏上又冒出一个提示信息的气泡，他用指控兴奋地点开。
对方使用的网络名称是一串乱码，他的代称就是首字母X。
每一次X发来的消息都让他满怀期待。
就像交往多年的老友，已经忘记了与他相识的具体经过，依稀记得最初是在网络上两人因为某个具有争议的观点答成一致，于是便共同捍卫。
X拥有非常丰富的知识，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令人信服。
加上他自身的强大逻辑能力，根据对方的话语漏洞进行具有针对性的发言，时常驳得对方哑口无言。
最终在无数人的围观下，他们获得了多数人的支持。
他与X的表现最为亮眼，整个过程同仇敌忾，就像并肩战斗的战友。赢得声誉的同时，彼此间也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两人后续依旧保持联系，发现彼此很合得来，一来二去就成为了朋友。
X超乎想像的博学。比如电影，他能够详细的描述最为关键的情节转折与最为精彩的打斗片段。
比如游戏，他记得每一部热门游戏的通关秘诀，说起领主战来滔滔不绝。
讨论起经典的文艺作品来也是如数家珍。
这都让他钦佩不已。
类似这些兴趣爱好等方面的话题是两人最初聊得最多的。
而随着深入交往，两人都发现他们真的很有共同语言，交流起来是那么的愉快，就像心灵相通，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无论是生活中高兴的事，比如考试通过获得表扬，学会了烹饪美食，或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
还是生活中的烦恼，与邻居发生争吵，受同事排挤，或是父亲一直在家。
X都会认真听他倾诉。或是为他感到高兴，与他一同庆祝。或是为了让他开心，约他看电影，游览美丽的风景——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在网络上。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就像是精神支柱，成为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
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X为了让他开心起来，邀请他进入他的网络空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虚拟形象，是一名身材瘦高的青年，非常意外的与他的形象非常相似。
两人在广阔的空间遨游，欣赏了X花费大量时间建设的风景美丽的家园，一起玩了具有挑战性的格斗游戏和非常需要配合的策略类游戏。之后又看了场电影，关于情节的讨论让两人都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电影的内涵……
最后这场在虚拟世界当中的会面，在一边享用能够刺激味蕾的美食，一边畅快的交谈中结束……
正是在这一次网络上的见面，彼此知晓了对方的名字。
他不想谈自己的姓，就说：“你可以叫我烁。”
对方说：“那我叫荧。”
“荧？”
“对，荧光的荧。”
“我正是闪烁的烁。”
“荧光闪烁？”
两人齐声大笑，感觉就像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关系更加亲密。
烁从未想过与人交流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那种心灵上的交流，宛如畅饮春醪让人沉醉。
这让他有种近乎病态的感觉，那就是网络上的荧是他的知心朋友，虚拟世界才是他向往中的完美世界。
但是，无论两人至今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聊天内容始终有一个禁区。就像彼此心有灵犀，都不约而同的选择避而不谈。
那就是所有话题均无关现实。
他至今不知道荧在现实中真正的外貌、年龄、性别等事情，但他不在乎。相反，如果知道这些会让他失去这位朋友，那他宁愿永远都不知道。毕竟现实的沉重，他深有体会。
就是这样，尽管烁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他人聊自己的生活——现实中的人不会，网络中的人更不会。
但是时间一久，话题终究转向了真实世界。而且是他主动挑起来的。这一点就算是曾经的他也不会想到。
虚拟世界让他向往，因为那里无忧无虑，有知己陪着他。
真实世界总是让他想要逃避，因为到处都是荆棘，让他遍体鳞伤。
楼上的噪声经年累月无止无休，让他本就严重的失眠雪上加霜。前去与对方理论，谦和的态度换来对方的破口大骂。
工作中受到同事排挤，领导总是将责任怪罪到他头上，据理力争也只换来恶言相向。
共同生活的父亲常年酗酒，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很强的暴力倾向。年幼时为了躲避挨打，他不知在户外度过了多少个冰冷的夜晚。
不久前喝得大醉，用硬物将他打到昏死过去。
……
真实世界种种事情带来的烦恼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虚拟世界就成为了他的最后一片净土。
其实他本不想让现实污染这片净土，直到遇到荧。
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让他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苦闷。
原本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提心吊胆，然而事实是他多虑了。他的敞开心扉没有让荧感到厌烦，他始终如如一的表示出了知心朋友般的关怀。
荧总是这样！
他总是用理性的话语为他疏解烦恼，用温柔的态度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想尽办法帮助他走出困境。
他是如此的感动，荧无微不至的关怀，一度让他面对他的虚拟形象痛哭失声。
因为荧的鼓励，他疲惫的身心得以缓解，找回了失去的勇气和自信。生活翻开新的一页，眼前的世界仿佛重新恢复了光彩。
至此这份友情也成为了他的精神寄托。
……
这天，荧问他：“你楼上还吵吗？”
“没办法，谁让他们有小孩子呢？天性如此……”
“我记得楼上因为线路老化短路导致失火，你跟我说是你报的警。还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海救了一名小孩。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荧，我虽然与他们有矛盾，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他们回报你的方式就是继续制造噪声？”
“我帮助他们……并没有想过会获得回报……”
荧又问：“我听你说，你收到一封揭发上司的邮件，提供了他做假账的铁证。你有了他的把柄，他就不敢再欺负你了吧？”
“那只是小错，我没有揭发他，只是给了他暗示，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因为……他虽然经常找我麻烦，但毕竟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着他的收入养活，如果丢失了工作整个家庭都会陷入困顿。”
荧再次问：“你父亲那天在外醉倒，是你将他背回来的？”
“是的。”烁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他以后还打你吗？”
“我虽然恨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眼屏上的荧，微蹙娥眉。“烁，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
烁低头沉默不语。
荧又说：“我搞不懂，为什么像你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得不到善待，而你又为什么在受到伤害的情况下，一再回馈这个世界以温柔。”
过了很久，烁抬起头说：“因为，虽然……但是，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烁……”
荧眼中的烁，仿佛蒙上了一层光辉。
纵然身处黑暗，依旧心向光明。
那份人性的光辉是如此的耀眼。
……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父亲因为醉酒与旋桥变道迷路，失足坠亡。
烁在处理他的后事时才发现自己竟是他的克隆人。
这就是这颗星球组成家庭的方式，婚姻、领养、复制等等多种多样。
当然也可以选择独身。
父亲一生都未能组成家庭，原因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他是害怕孤独，所以克隆了自身。
但终究以酒度日，早早逝去。
虚拟世界也好，现实世界也罢，在这无限大的世界，人却越来越孤独。
娱乐方式多种多样，就连意识都可以上传至电脑永存，仍然有人选择电子毒品，将记忆破碎成无数碎片，在人格的分裂中走向崩殂。
“我们拥有完全一样的身躯，就像是历经轮回，再度转世……”
“我知道你很难过……”
“不，我不难过，只是迷惘。有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现在我又有了新的答案。活着的意义也许就在于寻找意义。如果找得到，那么恭喜，你将度过有意义的一生。如果找不到，那么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活着有时并不存在意义。”
“烁……”荧沉吟很久，之后他问，“我有个问题，克隆的人就像是生命的延续，但性格却完全不同。那么你觉得意识与躯壳哪个更重要呢？”
“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是灵魂。承载意识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多么相似的两个人，哪怕经历完全相同，接收的信息也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两个人的经历是相同的，也就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灵魂。如果活着存在意义，那么一定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就像对孤独的感受，每个人都不同，要么是孤独的喧嚣，要么是喧嚣的孤独。”
“烁……”荧最后说，“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
时光流逝，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荧因为种种原因在这颗“机械行星”上发现了“虚拟网络世界之神”的阴谋，竟然篡改人上传至网络的记忆，用于制造“奴仆”。
如果说荧在烁身上看到了人性的上限，那么他低估了人性的下限，做出了悔恨不已的事情——他将这件事告诉了烁。
尽管他的初衷是好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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