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劫西狱 一
芈月一路狂奔，一直出了西狱，走出门来，便见冷向等人迎了上来，担忧地问道：“夫人……”他看看芈月身后，并无嬴稷，便将其他的问话吞下了来。
芈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径直往前走去。
冷向与起贾面面相觑，不敢再问，只得跟了上去。
芈月神情木然，似游魂般往前走着，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住，冷向忙跟上前来，就听得芈月低声道：“后面有没有人跟着，若是有人跟着，便打晕了，或者杀了。”
冷向听其最后四字，杀气毕露，心中一凛，忙应了一声是，就匆忙走开，转了一圈，再暗暗跟在后面。果然见了两个獐头鼠目的人暗暗跟踪，他见芈月亦是朝着小巷拐弯，便到了一个小巷处，将两人打晕，这才又匆匆跟上，低声说了经过。
芈月点了点头，忽然道：“冷先生，烦请今日黄昏之前，将你所有认识的人，都约到西市那个酒馆处，我想请大家喝杯酒，共同商议救小儿之事，可好？”
冷向忙点头：“在下自当义不容辞。”又忙低声道：“已经有人找到那个段五，问出他也是被冥恶收买，把小公子引到小黑巷，我们这些街坊都是见证，愿与您去廷尉府见证。”
芈月苦涩地摇头：“不必了。”
冷向诧异，道：“夫人不必灰心，我们这么多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公子被人陷害。西市的典狱我们也是很熟悉的，那些人不过是死要钱罢了，大伙儿先凑点钱，去打点一二，必不叫小公子受苦。”他说了好一会儿，却发现芈月表情呆滞，似听非听，心中暗道她素日纵使再厉害，终究也是妇人之身，如今见了儿子有事，便是全无主意了。忙叫了几声试图唤回她的神志来：“夫人，夫人，您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吗？”
芈月摇了摇头，此时已经拐出巷子，但见酒肆正人来人往，她不再行走，只径直走进。
昨日之事，亦有许多人目睹耳闻，见到芈月走了出来，酒肆中正在喧哗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她游魂般地进来，怔怔地把手中的布包放在案上，布包散开来，里面的首饰和金锭便跌落下来。
芈月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忽然口中艰涩，难以出口，此时酒保正端了一瓶酒不知要送于谁人，正经过她的身边，芈月忽然一站抓过那酒瓶，拔开塞子，仰头骨碌碌地喝了几大口，也许是酒精刺激之下，她忽然张口，嘶哑着声音道：“我母子居于西市，一直多承各位高邻照顾，今日这些钱就请大家今天喝一顿酒，各位不放客气，尽管放开了喝。”她忽然坐下，一拍几案，叫道：“店家，再去买两只羊，烤了，我请大家吃。”
众游侠听到她这么一说，高兴地击案：“多谢芈夫人。酒保，快上酒来，上肉来。”
众人上了酒，高兴地喝了起来。
冷向看到芈月的神情，有些吃惊地退后一步，忽然想起芈月方才说的话，心中一凛，忙转身离开依令去召集素日相熟之人。
薜荔跟在芈月身后，看着这一举一动，看到芈月似神魂出窍般坐在席上，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心中更是惊骇莫名。
此时周围聚拢的游侠儿越来越多，都在大碗喝酒，低声交谈，小酒馆中越来越是热闹起来。
薜荔压低了声音，推了声音推芈月唤道：“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
芈月却笑道：“我很好，薜荔，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有事吩咐你，你立刻回去把我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过来，全部请大家喝酒了。”
薜荔吓得一颤：“夫人——”
芈月忽然高声道：“今日我广交朋友，请大家共谋一醉，各位若识得有游侠豪客，均可相请至此，统统由我来请客。”
薜荔吓坏了，看着芈月的神情畏怯又吃惊。
芈月看了薜荔一眼：“快去拿吧，否则就不够酒钱了。”
薜荔想劝又不敢，只得恍恍惚惚地向外行去，耳中只听得众游侠举杯大声叫着：“干！”
不一会儿，人越聚越多，小小酒肆已经不够座位了，众人或站或倚着墙，或站在酒肆外头，却是人人都端着酒碗，啃着羊肉，吃得欢快，喝得尽兴。
天色渐渐近黄昏，太阳西斜，街市上的人渐渐走得少了，只有这些游侠混混等人，尽数为酒食所吸引，都聚到了这间小酒馆里来。许多人已经喝得脸色通红，酒气上涌。
见着冷向最后也挤了进来，走到芈月身边低声道：“夫人，我已经把我认识的人都叫了过来。”
芈月点了点头，低声道：“还喝得不够，再喝一会儿吧。”
过了半晌，便见那酒馆主人走到芈月身边，低声道：“夫人，小老儿酒肆中的存酒都已经拿出来啦，若要再喝只得要出西市去买了，马上就要宵禁了，便买了来，今日也是来不及吧。”
芈月点了点头，道：“把所有的酒都倒上吧。”
见酒保已经将酒倒倒空了，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捧着酒碗大声道：“各位侠士，酒还够吗，肉还够吗？”
冷向丢个眼见，便有一名游侠走到芈月面前，长揖到底，方起身道：“我等居西市，久受夫人恩惠，今日又承夫人馈我等酒肉，我等性情中人，不敢白受恩惠，但不知夫人有何差遣，还请明示。”
芈月放下酒碗，扶着薜荔勉强坐直，端端正正地伏地行了一礼，才站起来，大声道：“未亡人在此给诸位侠士见礼，我母子受仇家陷害，我儿身陷囹圄，求救无门，不愿受辱，唯死而已。既已决定赴死，空余钱财亦是无用，诸位英雄皆是当今人杰，却沦落西市，衣食不周，若今日妾身倾余财，能令诸位英雄尽兴畅饮，亦足慰平生。若是酒肉尚有不足，妾当剪发换酒，不令诸位扫兴。”
说着，芈月取下头上的木簪，解开发髻，长发如云委地，她手执匕首，削下自己的一大截头发来，双手呈上：“酒家，请以此发，再换美酒，尽大家酒兴。”
顿时就有游侠跳了起来：“夫人，是何等人逼得夫人至此，我等当为夫人扑杀此獠。”
芈月掩面泣道：“罢了，是妾身母子命薄，想西狱之中，冤魂处处，又何止我一家。只可怜小儿方才垂髫之年，要受此凌虐，我这做母亲只能怀白刃而独入虎穴，拼一个同归于尽罢了……”说着放下袖子，神情凌然：“若是诸位高义，请明日于西狱之前，为我母子收尸，便足感大恩。”
这些游侠皆已经喝了有七八成酒意，闻言顿时有人把酒碗往地下一摔，血气上涌，拨剑叫着：“各位，自廷尉府在这西市特意设这典狱以来，不知道将我等多少兄弟滥设罪名捕杀。芈夫人区区一妇人，尚知不愿受辱，宁怀白刃而入虎穴，我等男儿，岂无血性，眼睁睁看着孀妇孺子受人陷害，袖手旁观吗？芈夫人，今日某家就随你一起前往典狱，拼一个你死我活罢了！”
许多游侠本来就已经喝高了，再加让平时的怀才不遇意气难申，顿时酒作胆气，也纷纷掷碗而起：“芈夫人，某家也愿随你一起去救人！”
芈月哽咽伏地：“多谢各位英雄大义。”
冷向见状，顿时站了起来挥手向外走去：“走！去西狱，劫狱去！”
众人也一起高呼：“走！劫狱去！”众人一声呐喊，顿时一起向外走去。
薜荔伸手去扶芈月：“夫人！”
芈月却已经站了起来，拨出了长剑，剑气森然，映着她的脸也是一片寒气逼人。
她冷冷地道：“既然忍气吞气亦是没有退路，那我们今夜，便大闹蓟城，拼个鱼死网破吧。”说到这里，高叫一声：“劫狱去！”
蓟城当日自子之之乱，到齐人攻城，再到秦赵两个拥立新王之战，这些游侠儿杀过人，平过乱，守过城，混过战，蓟城安定之日，有兵马镇压，分而治之，便已经叫人头痛，遇事只能挑拨离间，眼开眼闭。如今芈月这顿酒肉，却是已经将西市的游侠儿齐聚了如今一齐聚齐，又岂是简单。这些人喝高了酒，又加上素日积忿已久，顿时冲进那西狱之中，砍开那木门，冲杀进西狱，将里头的犯人都放了出来，与那些狱卒一起厮杀起来。
那西狱虽然把守森严，但毕竟也就是这么一些狱卒，且天色正晚，许多人都已经在宵禁之前归家，只留了些值夜之人。那兆右丞正做着美梦，却忽然听得一声巨响，无数游侠儿闯入西狱，劫囚闹事，杀人放火，只惊得目瞪口呆。
芈月持剑冲进西狱，见院中已经是杀声一片。
她急忙问迎出来的冷向道：“子稷何在？”
冷向满头大汗地迎出，却艰难地道：“夫人，小公子他、小公子他……”
芈月急问：“子稷怎么样了？”
却听得一声刺耳的尖利笑声：“呵呵呵，贱人，你的儿子，在我的手中——”
芈月循声看着，却见兆右丞把剑架在嬴稷的脖子上，一步步走出来，众游侠一步步后退。
兆右丞看到了芈月，恶狠狠地：“你这泼妇，老子不过想占点便宜，你便敢杀人放火。老子是看走了眼，但你也未必就能够得逞。如今你毁了西狱，老子就要倒大霉，你也别想好过。”
他倒不是未卜先知，能够想到得这番变故是芈月所为，但他素来狡诈，知道西狱火起，自己必当倒霉，眼前这一关自然是先避为上。只是若这般空手走避了，回头追究起罪责来，不免要丢了官帽。因此临走之时，便想抓个最值钱的东西一起跑，而此时西狱之中最值钱的莫过于嬴稷这位秦质子，且这个人犯，又是有贵人托他行事，他抓了嬴稷去那贵人，说不定还能够脱险为夷。
因此便带着两名狱卒，先冲进了嬴稷所囚的房间，将嬴稷抓了起来，押着嬴稷就想往外跑，恰是冷向带着两名游侠，依着芈月所嘱来救嬴稷，见了兆右丞押着嬴稷出来，恐混战之中伤了嬴稷，忙出声提醒旁人，这一提醒，却是让兆右丞有机可趁，当下以嬴稷为质，一步步冲了出来，正见芈月，这才明白真相，心中又惊又怒，当下大声斥骂起来。
芈月站住，一扬剑，问道：“你想怎么样？”
兆右丞怨毒无比，眼中似要飞出箭来，喝道：“贱人，为免上峰问罪，老子要借你人头一用。对，就是这样，把你手上的剑，如老子这般，架到你的脖子上，就这么一拉，你自己把脖子抹了，免得老子动手，大家爽快。”
芈月僵立，一动不动。
兆右丞听着耳边厮斗越来越厉害，知道游侠们已经占了上风，自己情势危急，叫道：“快点，要不然就……”他手一动，嬴稷脖子上一条血痕，嬴稷痛呼一声。
芈月惊呼：“子稷——”
嬴稷本是忍着不敢开口，免得叫母亲乱了心神，此时见母亲慌乱，急叫道：“母亲，不要屈从于他，我宁可死，也不要你受他要胁——”
兆右丞大急，扇了嬴稷一个耳光，顿时将他脸上扇出五道掌痕来，骂道：“小子，你若是活够了，老子成全你。”说着，将剑又是一划，将嬴稷脖子上又划了一道血痕出来。
芈月失声叫道：“子稷——”见状银牙暗咬，叫冷向等人道：“你们且住后退——”
兆右丞恶狠狠地叫道：“老子没有多少耐心，若是数到十，你还不动手，老子就杀了这小子。一、二、三——”
芈月忽然道：“兆右丞，你在城南老宅中有一个六十七岁的老母，还有一妻二妾、三子一女，其中长子今年就要议亲了，是也不是？”
兆右丞的脸色也变了，手也不禁有些发抖：“你、你这贱人，好大胆子！”
芈月冷冷地道：“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兆右丞，你也有骨肉至亲，如今也知道被别人要胁的滋味如何。在乎我儿性命的人，只有我一个，若我死了，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你还能够再以我儿的性命要胁他们吗？你放开我儿，我保你平安离开这里。想来这些年你敲诈勒索的钱财，足够你打点上司，官复原职的了！如何？”
兆右丞的手在颤抖，心在犹豫，一时竟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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