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戒严解除，皇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
东街更是热闹异常，方圆百里大约无人不知皇宫这几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先帝驾崩，二：即位的不是太子萧天逸，而是九年前突然失踪的萧天爵。
林满正在后厨心不在焉地吃着冷面馒头。
却听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赵管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拉着林满便往前院冲。
来到前院，林满一眼便见几名身着官服的男子在厅堂正襟危坐。
她尚未回过神，便听坐在厅堂中央的传旨官，扯着尖锐的嗓音，高呼道：“圣旨到，阿满接旨！”
下一秒，林满便被赵管家拽着衣服强扯着跪了下来。
圣旨很简单。吴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将军府婢女阿满于南轩王，七日后成婚，钦此。”
赵管家在旁推了推林满，用眼神示意还不快接旨。
林满怔愣片刻，抬头，一字一顿道：“奴婢接旨，谢主隆恩。”
林满很冷静，手中的馒头甚至还拿在手里，只是早已变了形。
……
夜里，莫承之被一种轻而缓的诡异敲击声吵醒，他披上外衣，推开窗子，便见林满正目光呆滞地站在他窗外。
他有些讶异，唤了声：“阿满？”
林满闻声，抬眼看他：“公子……”
即便她现在背对月光，莫承之也能看清她眼中将落未落晶莹的泪，随即出了房间，来到她身前：“怎么了？”
林满觉得喉头艰涩得异样，却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皇上……是他吗？”
莫承之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沉默半晌，点头道：“是。”
林满笑了笑，转头看向别处。
很早之前她就意识到江夜的身份，只是不敢去探究，她希望是自己多虑，然而事实，如她所想却非她所愿。
想来也是，世间很多事，原本就是事与愿违的。
就像有些人，再爱再执着，可终究不是你的。
……
新皇即位，下的第一道圣旨，不是封赏功臣，而是将将军府一丫鬟许配给了传闻中容貌丑陋、性子暴戾的南轩王。
而第二道圣旨也是前所未有，将痨病闻名的沈公子以军功封王，赐封号齐凉，赏千金、邑万户，封地虽偏远，数量却远凌驾于其他亲王之上，这是皇朝成立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至于这军功，有说，沈公子不知用了什么高明的法子，一夕之间将西余一举歼灭，也有说九年前沈公子救了圣上一命……
苏怀庆听到消息，将手中的茶盏掷于桌上，茶水淌了满桌，茶盏在桌上滚了两圈，缓缓停了下来。
苏怀庆哼了声，面上却笑得随和，他当日所说的解决那丫头，哪里是赐婚一事？皇上还真会曲解他的意思。
他抬手将茶盏扶好，执起茶壶，复又将茶水一点点倒满……
也罢，一个低贱的小丫鬟怎么能跟嫣儿比呢？
说来奇怪，萧天爵即位之后，他心里倒是踏实许多了。待日后嫣儿坐上后位，诞下子嗣，这皇朝早晚也是自家的。
苏怀庆想着再次端起茶盏，悠然浅饮着。
……
此前，林满一直不愿相信，她与江夜朝夕相处四年，他会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而现在，她信了。
此时的水墨宣，已然成了准南轩王妃的院落。
赐婚当日，便听府里下人在议论萧祁煜回了南轩王府一事，估摸着是去准备婚事了，言语间难掩欣喜之情。
也对，都要娶妻了，婚期在即，没道理还继续待在将军府。
现在的将军府对林满来说，无异于娘家。
见林满整日闷在房中，莫承之每日一早便会过来邀她一同上松山采药。
这日，刚从松山归来，还未到达将军府门前，便见福寿仓皇上前告知，皇上驾到，已经在主院等候他们多时了。
林满跟在莫承之身后踏进厅堂，入目便是身着华服的江夜和小鸟依人的苏紫嫣，哦不，现在的江夜已经不叫江夜了，而是当今天子萧天爵。
林满前几日的确有闯进皇宫的想法，她想见他，想问他为什么？可现在真见到了，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话可说。她想知道的，早已得到答案。
林满随莫承之行了礼，正欲退下，却被苏紫嫣叫住：“阿满。”
林满停下脚步，只听苏紫嫣柔声唤道：“映容。”
那叫映容的侍女闻言，将手中金光闪闪的盒子呈了上来。
林满看着盒子里的金银首饰，勾唇一笑，由衷道：“谢了。”说着伸手接了过来，举步离开了厅堂。
晚上，林满也借故没去膳厅，在水墨宣用了膳。
晚膳过后，便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呆呆看着某个方向出神。
再过两日，便要成亲了。
她收回视线，扯出一丝笑……也罢，无所谓了。
“嘭！”
门突然被撞开，林满眨了眨眼，待妨碍视线的水雾散开，抬头看向来人，仅一眼，死水般的心复又激起万丈涟漪……然而，一切都在捕捉到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时，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诧异后，归于平静。
她自嘲一笑，视线越过他，落在喜庆的朱漆窗棂上，继续任由思绪放空。
他不是来找她的，将她推上这番境地的是他，他又怎会来找她？可笑的是，自己竟还在痴心妄想！
诧异过后，他还是缓步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门风卷起一阵浓烈酒香，萦绕满室。
他看上去有些微醺，稳健的步伐也失了平衡，歪歪斜斜从她身侧经过，落座于她身后的床榻上。
林满身形僵硬地端坐在桌前，却始终无法忽视身后的人，她散了自己的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我要睡了，没事的话请……”转身看向他的瞬间，伪装的平静终究没能维持住：“你怎么了？”
他双眸紧闭，如瀑的汗水倾泻而下，面上宛若凝结一层寒霜，俨然是要化身为狼的征兆！
林满不懂，月圆之夜才过去半月不到，他怎么会……
他声音清冷：“出去。”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不容置否的冰冷语气，一如往昔。
林满不怒反笑，渐而，慢慢走近他，俯身温柔拭去他脸上的汗，手指在他布满青渣的下颚划过……那轻的像挠痒一般的暧昧动作，引得他眉头一皱。
她轻笑一声，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敢问皇上，夜闯民女闺房，意欲何为呢？”
看着因自己的靠近，他越蹙越紧的眉头，林满笑得开怀，喉头突如其来的酸涩，却让她的面部表情滞了滞，而后，微微发颤的唇一点点贴近他的脸，从触感微扎的下颚，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他冰凉如雕塑一般的唇边。
她能感受到他浑身紧绷，呼吸也乱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像在强忍着被侵犯的暴怒。
她顿了顿，随即将唇印了上去，明知道这样有多低贱，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即便是这样毫无回应的吻，她也愿意溺毙其中……
如果不能在一起，就让她放纵一回吧。
林满双手环住他脖子，将身子一点点贴近他，伸出舌头在他耳廓处温柔舔舐……
萧天爵浑身一僵，睁开眼睛，按住她不安分地四处游走的手，倾身将她压于身下，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声音却染上一丝喑哑：“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满笑了，微抬起身子，双手攀上他的肩：“走得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
夜半，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盯着那张刻骨铭心的脸，抬手轻抚过他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喃喃道：“我爱你……”
他眉头轻颤，搭在她身上的手，紧了紧，而后叫出了那个让她死心的名字：“紫嫣？”
林满的手蓦然僵住，须臾，缓缓收回。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般处心积虑，将自己交给他，终究还是做了苏紫嫣的替身。
她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连引以为傲朝夕相处的那四年，也被他们的青梅竹马打败，她发现自己忙活了这么久，从来就不是苏紫嫣的对手，不过上演了一场一厢情愿、可笑的独角戏而已。
林满闭上眼睛，却一夜无眠，他离开的时候她知道，却不敢睁开眼睛，她怕一看到他，会忍不住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能爱我？
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求他不要离开，她早已尊严尽失。
赐婚五日后，她成了他的女人，却也即将嫁作他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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