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夜色中,他们在城市里穿行。灿烂的霓虹和街牌,还有那些闪烁的车尾灯,缔造了这个繁华而冷漠的城市。
舒应语转过脸,看着车外那如蚁群一样密密麻麻的行人。她们应该是她的同类,与她一样行走在这座城市、奔波在这座城市、奋斗在这座城市。可以说城市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梦想起航的地方。十五年的时间,前赴后涌的自行车潮变成了络绎不绝的汽车流,我们的家也坐落在一池清水,与花草倒影成趣的小洋房中,似乎我们梦想成真了,可是现在她觉得这城市,那个家,都与她无关了。在她的思想中,她的心里非常的迷茫-------
我们在岁月流逝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应语感觉,她现在对家的定义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她把南成眺在的地方当成了家,千万里奔波而至,是满满的欢喜。可现在呢?
他们从一地荒芜通过数十年的勤力耕种,终得来满野的芳草萋萋,本以为可以迎来蝶舞莺飞,可谁知一场暴风雨,就到了冬日,再现荒芜。
南成眺看着应语那冷淡的表情,在心里流露出不满意的神态。这凝结的空气,相对的无言,让他终于停止了献殷勤,他默默地开车,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更热情一点?更诚恳一点?能不能化解应语的冷淡呢?
他十分难堪,其实他想与舒应语沟涌。他想从谈话中,找出她下一步行事的端倪,他能感觉到应语越来越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这种感觉在这段时间与日俱增。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可心情却愈加烦燥,他故作平静地问:“语儿,累不累,我带你去吃点宵夜吧!”
舒应语摇摇头,她现在很少和南成眺说话,她把自己的心门密封起来,再也不想对他打开。曾经,她不希望浪费一分一秒和南成眺在一起的时间,可现在她竟然觉得路太长了,和南成眺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如每一分、每一时,每一日那样的难挨,她希望尽量减少和他的单独相处。
南成眺吸了口气,看看舒应语,终于忍不住质问道:“应语,你怎么了,以前不论妈多么过份,你都让着她的的啊!”
“宝贝儿。”南成眺想化解应语和母亲之前的矛盾,他说,这是他们热恋时他对她的爱称,“宝贝儿!”南成眺伸出手,去握舒应语的手,可舒应语故意将两臂交叉在胸前,并别过脸去。她现在害怕南成眺的这种亲昵,因为这就意味着她的让步、付出、奉献,可她已再不想为他做这些事了。
南成眺表情非常严肃,正色道:“应语,她是我的母亲……从小到大最疼爱我,她节衣缩食把我抚养长大,你不知道,我的父亲嗜赌如命,我妈妈一个人在田里忙碌,最后有了收成,拿的钱都被我爸挥霍一空,输光了以后,回家就骂她是扫把星,对我们都拳打脚踢。我妈每次都把我的护在身下,她忍气吞声,拼命让我念书,就是想有一个出头之日。她一生没有得到爸的爱,所以她不能理解夫妻的感情,她……”
南成眺期待应语点头,让步,像她这么多年习惯做的一样……
他接着说:“她对我的付出,不是一点点,我只能对她尽孝,我希望无论她做错了什么,请你理解她,原谅她。”
可舒应语只是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用带着嫌恶的眼神制止了他下面的话。应语没有感动,只是失望。她精疲力尽的往椅子的更深处瘫了一瘫,她再也不会让别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了,她不带感情地说:“你做的是对的,只是,无论她为了你做什么,你还什么,从此以后再与我无关了,我以我的家庭为代价,都给她了,何况我原来就并不欠她什么。”
南成眺的脸马上就白了。
可舒应语并不管,她说完便闭上眼睛。是,她真的累了,可能一开始就真的错了,本来想这一生都和他相肩站立,可是她现在感觉自己站不住了,她感觉如果再与他一起,就是死路一条了,可是离开是需要时间的,需要时间给自己勇气,也需要时间让自己成长。
舒应语的冷漠使南成眺感到更多的压迫,他感到已经有一条很深很深的沟壑在他们之间,无法移除。他以商人的敏锐一直试图用关爱添平,可显然应语已不再配合了。
他们十分尴尬的回到了家中,好在南成眺早就吩咐秘书找小时工,把家里的卫生都打扫的干净了。
舒应语头也不回的走进他们的卧室,她的视线停在墙面上,那是一幅考特先生的《春光》油画,画面中,一对青年男女在明媚的□□中,互相依偎,阳光从树丛中照过来,春风掠起了女孩的纱衣,千年的老树是他们的媒人,所有的花草都在为他们轻吟浅唱,默默祝福。这曾是舒应语对他们爱情的期待,可如今,她看着这幅画,默默的走过去,拿下来,扔到了阳台上。
南成眺停好车,洗了澡,三步并作二步地往卧室疾步而去。他在房间找到了应语------月光中,舒应语侧身躺在深蓝的大床上,因为天热,没有关窗,那偷跑进来的风调皮的吹拂着她的黑发,南成眺在这二个月来,心里第一次充斥了幸福感,因为她终于又睡在他的身边,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
此刻,南成眺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热切地期望和她合二为一,他想用身体证明,她在他的身边,否则他生命中的空虚便永无止境。
他翻身上床,掀开薄被,他渴望着与应语身体的碰触,南成眺伸出手,指尖滑过应语的面颊、脖子、肩膀、最后滑向她的心口,他感受到那里轻而坚定的跳动,温柔地说:“应语,这里还在为我而跳动,是吗?”
应语一动不动,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南成眺,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的表演,她平静地说:“不,从此以后,她只会为我自己跳动!”是的,南成眺的关心和热情,再也不能让她喜上眉梢,甚至让她厌恶,恶心。
爱情,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种瞬间的感觉,她来时倏忽而至,去的时候也让人无法捉摸。也许是无数次的失望,也许是看到他在对别的女人微笑;也许是他鄙夷的眼神,总之,爱情去了。
男人不明白,爱情可以接受贫穷,接受疾病,接受衰老,接受死亡,但必须得有忠诚,只有加入了忠诚这个品质,才能称之为爱情,否则都是对爱情二字的亵渎。
南成眺为这否定的答案内心一颤,他扣住舒应语的手臂,把她紧紧的带入自己的怀里,轻声说:“应语,请必须和我谈谈,原谅我!”
应语掰开南成眺握住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轻声说:“可以,我本来也想告诉你。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你给你妈妈另外买个房子,我不会和她一起生活了;第二,以一年时间为限,看我们是否能再接受对方,这一年,请你不要再碰我;第三,我要出去工作,获得独立的生活能力。”
南成眺想提出抗议,可是看着舒应语决绝冷淡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可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在思考舒应语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舒应语并没有看他,她只是看着床单上的图样,用手轻轻抚过那细腻的床单,床单上绣着参天大树,大树上盘绕着茂密的藤蔓,藤萝上开着各种的小花。她曾想过就像这藤萝上的花一样,一辈子依偎在南成眺的身边,让他为她遮蔽风雨,为此她甚至放弃了阳光,可现在呢,她需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能力,为自己的生活重新做打算,她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南成眺的眼睛,说:“原本我认为,你和我,是一个人;你为我实现事业的理想,我为你解决家庭中的后顾之忧;可现在我明白了,我们终究是两个人,你是你,而我是我!”
南成眺望着舒应语突然明白,他的妻子要和他划分界限了。他觉得身心俱疲,他不知道他们的感情为什么突然就到了这样的程度?红白玫瑰,翩若惊鸿,飞掠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光里,确实让他迷失了方向,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他的妻子会和他说‘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类似于分道扬镳的话。
他翻身坐起来,两手扶住额头,企图清理自己紊乱的心思。想了想,他回过头安抚道:“应语,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已经让步了,可你也要理解我身边有多少诱惑啊,就是我不理她们,也多的是小女孩往我怀里扑,和很多人比起来我已经好太多了!”
南成眺为舒应语的不识好歹而激愤起来,他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是,你给了我数十年的青春和付出,可是你也分享了我数十年的奋斗成果和财富啊!”
舒应语闻声轻笑了一声,讽刺道:“你这么一说我都要感动了!”
应语内心的创伤一寸寸地剥开来,她的声音无比柔和而忧伤:“把手伸到冰冷的水中去洗碗的感觉;忍着手疼去给你们和面的感觉;跪在地板上一遍遍擦地时,腰疼的感觉;你知道吗?”
舒应语按捺住悲伤地心情,一语道破:“我的付出没有那么廉价,你的物质给予也没有那么昂贵。”
南成眺听得张口结舌,他内心的怒气在一刹那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内疚感,这一切还要感谢应语的婆婆,家里实在太脏了,南成眺在数次尝试之后,才明白做家务并不是轻忪的事,甚至比他工作要更累些。
应语蹙着眉,说:“这近二个月的时间,我想了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想通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的人生不是无足轻重的,我的感觉不是无足轻重的,我的付出也不是无足轻重的!”
舒应语静静的望着南成眺,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把我的感觉放在我们的感情、或者是婚姻之中,作为一个媳妇,与一个伟大的婆婆相比,我的自尊无足轻重;作为一个女人,与家庭的和谐相比,我的快乐无足轻重;作为一个妻子,与丈夫的事业相比,我的人生价值无足轻重;”
舒应语思考了十几秒,说:“可是我是为了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才成为你的妻子的吗?”
南成眺坐在那里,舒应语的一番肺腑之言,让他不由得垂下了眼神,他不知道怎么搭腔才好。对这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妻子,他无从劝导,也无从安慰。
应语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什么表情:“成眺,我不怪你,也许连你妈妈都不能怪,不怪你们轻贱了我,是我轻贱了自己。人必自辱,而人辱之,可以后不会了。”
南成眺按住应语的手腕,他不自然地说:“从来没有人轻贱你啊!”
舒应语攻击道:“不要再说谎,我讨厌你和我说谎,非常讨厌!”
舒应语抬起头,直视着厚颜无耻的丈夫说:“你认为没有人轻视我吗?婆婆无缘无故的骂我不是轻贱我,你带着小三出去玩乐不是轻贱我,那什么是轻贱吗?”
南成眺突然感觉到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这个事情让他在妻子面前无法理直气壮,也许一生也无法理直气壮了。他细细研究着应语的话,他发现这个女人正在想离开她,从疏离他开始。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舒应语不想激化矛盾,所以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那就是南成眺当着她的面表示要左右逢源,这是她人生的耻辱,而这种耻辱她没齿难忘。
舒应语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们不用再讨论这个,我只要告诉你,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生活了,是我的错,我对爱情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或者是我对你寄予的太多的希望,因此我愿意为这些希望去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可现在你背不起我的爱,也背不起我的希望了,那我就只有自谋生路。”
南成眺抬起头,想去摸摸妻子的头发,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着。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失去着什么?享齐人之福又能怎么样,能抵得过妻子对自己的信任吗,能抵过一个在你贫穷时不离不弃的女人给你的情义吗?
南成眺被舒应语讲得张口结舌,两眼直瞪,低下头:“应语,你不要这样偏激,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真的爱你!”
南成眺再提起他的爱,只换来舒应语讥笑的表情。她进行了长时候的思考,早已经停止她的天真。她终究是一个头脑清晰,条件分明的女人,虽然她暂时无法改掉她心软的缺点。
南成眺接着说:“应语,是我的错,我明白了,懂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别这样下结论,让我很惭愧。”
舒应语不想再听徒劳无益的话,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以后怎么做,是你的事。可是,我现在就是通知你,我要这么做!”
南成眺对这样的舒应语有些忌惮,她既不大声喊叫,也不再声色俱厉的诉说。他看着应语,她原来是素洁如栀子,子无心事的女子,如今却心事丛丛,深身芒刺,在重重岁月中,用冷漠刺在他心的最软处。罢,罢,罢!
他们关了灯,各自在床的一边入睡。
应语地话终于勾起了南成眺所有的爱情和歉意。他在暗夜突然发现,以前应语总是睡在自己的怀里,可是她现在卷缩在床的角落里,尽量离自己远一些,再远一些!
这有多久了,他认真想想,居然想不起来了。在什么时候,她把那些深深的爱意和信任一起放弃了,他为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冷落感觉到歉意。他的心中升起了万种柔情。
他自我安慰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她依然在他的身边。如果说她对自己有怨气,也完全可以理解。他有什么理由再和她争执,再束缚她,只要她快乐,就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吧,让母亲自己冷静一段时间,也许她能发现应语的好处,更珍惜应语,时间在他的筹谋中缓缓度过了。
南成眺回过身,本能地试探道:“应语,我可以答应你一部分条件,但不能是全部。”
应语并没有转身,她的口气很强硬:“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只有现在就离婚了.”
南成眺没辄了,他坐起身,把应语的手臂塞到薄被下,仿佛他们还是曾经恩爱的夫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决定妥协,他想他可以慢慢地打开她的心结,他的妻子也终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他恹恹地躺回床上,说:“出去工作不行,上学可以,你自己去考研究生,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舒应语终于听到丈夫让步了,可是她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她的身体在薄薄的睡衣里颤抖。她虽然内心明白要独立坚强了,可是她还是有想爬到南成眺的怀里,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他的冲动。可是她狠狠的控制住这冲动。
第二天一早,南成眺首先醒了过来,他轻轻的爬下床,给应语盖好被子,去收拾了了妈妈的简单行李走出了家门,他给应语留了短信,希望她好好的休息,晚上他会早点回来陪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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