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都说寂寞的人会感觉黑夜特别漫长,舒应语并不怀疑这个说法,因为她一个人在这一年中无数次的领教过------夜的黑,夜的长。

        舒应语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觉得十分难受,她站起身打开窗,清冷的夜风扑在她的脸上,她把睡衣裹的更紧些。缓缓地闭上眼睛,她还能爱他吗,继续爱这个出轨的男人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可没有爱,她用什么来维持这个家庭呢?她自己还在其次,可是她的女儿-----晨晨需要这个家。

        她千里迢迢求索而上,凭着对幸福的期待、热望开始了十几年孜孜不倦的经营,带着汗水、伤痛和一路的风尘,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如今,她恍然惊觉,这个家的发展,她既不可预知,也无从努力。

        晚上十二点,南成眺回到了家。和往常一样,他总是像午夜的游魂一样,入夜方归,当然还有无休止的出差。舒应语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为什么他要工作到晚上,又是什么工作需要晚上也去做,而到底是什么心态支撑他,让他的神态那样的处之泰然,理所应当。

        应该有近一年了吧,她每天想像,他这些或出差,或者加班的夜里和别的女人分享身体,可能还会分享心灵。每一秒想像都在折磨她的思绪,她承担着、背负着,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可她现在明白,她背负不起。她要了解事情的真相,然后选择离开或者是沉迷。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应该走出这种自我折磨的深渊。

        因此,她和往常不一样,今天她没有假装入睡。她坐在床上,看他推门而入。

        他看看她的脸,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头。多年的职场经验既让他名利双收,也让他学会了装腔作势,他声音明显带着不耐:“这么晚还不睡吗?”

        舒应语忍住要飚出来的眼泪,走到他身边,高声说道:“你坐下来,我们谈一谈。

        南成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紧紧的蹙起眉:“谈什么,又要没事找事了,是吗!”

        南成眺能感觉到妻子不安的情绪,她们曾经亲密无间、曾经无话不谈,可不管是什么多少精美的食物,也不能要求他心存喜悦的吃十几年。他的世界太大了,繁重的工作、炽热的情人,已经耗尽了他的热情,回到家里,他想要的只是安静的休息。

        南成眺的脸在灯光下棱角分明,唇抿着,左侧的嘴角轻轻地翘起。舒应语眠紧双唇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更好的引导孩子,她曾看过各种关于微表情的书,其实有一段让她记忆犹新。因此看了无数遍“厌恶微表情的形态特征是上唇提升,在鼻翼两侧形成鼻唇沟。轻蔑和不屑也属于厌恶类情绪的衍生。”

        不知不觉中,她把这些知识也应到南成眺身上。也许是他的语言让她从内心再也无法信任。她能察觉到他越来越擅长控制和伪装自己,属于他的真实感情和她越来越远。

        很多次她想化解这样的局面,读懂他的心。看看他心里到底想什么,她是一个认真的人,从无数的细心观察、反复揣测之中,她发现了他这个最常出现的面部表情,她尝试和他说话的时候,让他帮做一些家务的时候,和她身体有接触的时候,他就很容易出现这个表情。然后再把视线淡淡的转移开,在今天之前她并不信这种理论知识,只是一笑置之,那样爱她的成眺怎么会厌恶她呢。

        可今天,在光和影的颤动下,在这个微凉的午夜,她明白,他就是厌恶,深深的厌恶。昨天之前,她还可以骗自己是看错了,可现在她不想再继续骗自己了,她信任他,他欺骗了她,她现在只想信任自己,信自己的判断,信自己的直觉。

        她爱他,因此,在他面前,她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在阳光下把自己清楚的展示出来。她的缺点、她的不足、她的短处,她在他的身边从无掩饰,她自认为坦诚,可她到底有什么缺点,让他如此厌烦。

        她看着他闭上的眼,突然发觉在柔和的灯光下仔细看,他的轮廓和十年前差了好多。他的眉目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锐利,他对她越来越不耐烦,可她还一意活在自己臆想的幸福世界里,一无所知。

        原来他早就变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不错,按时给她零用钱。家里的不动产、存款,她的名子都与他并列,因此,她才误以为他只是忙。

        风从紧闭的窗外吹过她的发,灰暗清冷的午夜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凄凉。她到底是一个全心信服丈夫的贤妻,还是一个感觉迟钝的怨妇,难道从此以后她的余生,就要辗转在这不堪的感情漩涡里吗!

        他看着她沉默不语,便也神色淡然的坐在那里,警告地说:“怎么不说话,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没事儿早点睡吧!”

        应语抬起头,鼓起勇气。南眺,如果你现在坦诚,既便你现在坦诚,我就有信心,我们还能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舒成语目光暗下来,乞求似的看着他的眼睛,“南眺,请对我,你的妻子,说出实情,你说你今天去上海出差,真的是这样吗?”

        她等待着,等待着他给她信心,那是她生活中的光亮。

        南成眺看着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眸,不由的倒退了二步,双眼一闭,心中掠过几个念头,可他马上就镇定自如了,他和她说什么呢,灯红酒绿,他早就迷了路,来不及了,迷失的心、付出的感情。唯有搪塞过去,于是他睁开眼睛,不由的有些焦躁:“当然了!

        希望之花的花期比想像中还要短很多很多。

        又说谎,这到底是逐日形成的习惯,还是日累月累的本能。她颓然的坐回了床上,成眺,我不是因为你骗我而伤心,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她咬着嘴唇:“和谁一起,杨秘书吗?”

        他挑挑眉,从容的站起身来,解开自己衬衫第一个扣子,故做坦然地说:“嗯!”

        舒应语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感觉到愤怒,她单刀直入地说:“可我昨天和她通过电话,她因为准备结婚,请了一个月婚假!”

        成眺,谁来为我们之间这无穷无尽的欺骗来负责。我们不是说好,要互相信任的吗,你的承诺如此不堪一击,你的诚信更让人绝望。

        南成眺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指责道:“不是不让你和我同事联系吗,这样对我的形象不好。你总是这样无知!”

        舒应语不觉讥笑一声,又是这样的理由,要保持他在人前的形象。可他的形象真的和她是否联系他的下属有关系吗,除非他要做不登大雅之堂的事,怕她的追问让他的作为大白于天下。

        南成眺吃惊的望着自己的妻子,她对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并且言听计从。这虽然有些乏味,但说实话,也让他省了很多心。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舒应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情绪这样不容易操纵。南成眺抹了一把脸,做出疲惫的样子,说:“应语,外面的世界你不懂,但不管怎么样,我告诉你,下不为例!”

        南成眺是习惯对妻子使这种苦肉计的。无论是在母亲苛待妻子时、或者是自己有不合理的要求时,只要他用这一招,那舒应语就是百分百就范的。当然,他对妻子的这种就范还是十分满意的,因为这证明她十分爱自己。南成眺非常的自得。

        可显然这一次不行,舒应语坚持地说:“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和谁一起出差的,你这样不知道和谁一起出差是第几次了,以后还会有多少次?”

        南成眺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叫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的劈向舒应语的心脏,紧接着怒火和不甘就涌上来,那无法掩饰的轻视终于这样轻易的摊开在她的面前。原来她位置无足轻重,她的意见更一文不值,他就是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把他的立场摆出来。

        这个傲慢到极点的男人,她的人生第一次开始怀疑,难道这就是她一直爱的男人。这个把欺骗演绎的如此优雅细致的男人,真的值得她数十年的付出,她要怎样安抚自己,才能坚持认定自己的信仰不是一个错误!

        她屏住呼吸,胸口被他冷漠的眼神刺的生疼,目光中带着少见的茫然和无措,沉默了好久,才道:“南成眺,你是我的丈夫,你的行踪我没有权利知道吗?”

        南成眺拉扯着自己的衬衫,突然一伸手把西服掷在地下:“你为什么所有事都想知道,任何事都要一清二楚,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如蝼蚁般把她的自尊心踩在脚下,可她只能自欺欺人的忽略,才能给自己继续下去的勇气,她退后一步:“是啊,我什么都不是,我最好是一个木偶。丈夫的手机不能看,丈夫的朋友不能联络,丈夫的行踪不能追问,那我想问问你,我能知道你人生哪部分的事,什么事我能知道?”

        她忍了忍,去掉那些负面的情绪。她实在不想在事情并没有清楚之前,迫切的做出判断,令本已经岌岌可危的感情更加不可收拾。因此她克制的说:“成眺,我们好好的谈,我在家里照顾孩子,做家务,照顾老人,我并不比你轻闲。我付出这么多,难道我连知道你行踪的权利都没有吗?”

        南成眺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回视着自己的妻子,是那样的漫不经心:“行了,不要天天和我说付出了,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做这点事也要来表功劳。用不用我给你发个勋章啊!”

        看着他一脸嘲讽的神情,他真是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商人。什么时候都要钱货二讫,好像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不由的感到一阵由衷的挫败,难道她活着,就只是为了吃饭、穿衣。她咬咬牙,定定神:“南成眺,我要没有记错的话,八十年代,全国人民就实现了温饱,难道我没有你,就吃不上饭,没有衣服穿了吗?”

        房间一片寂静,他们各自沉默。那些曾经倾心相爱,无分彼此的过往;那些风雨与共,不离不弃的生活。谁知道,我们居然会有这一天,不计代价,互相攻击。

        南成眺站到她身前,紧紧的握起了拳头,上面青筯狰狞:“舒应语,你在否定我的付出,我尽力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可你并没有感谢我,反而天天像警察一样监视我、质问我、诋毁我。”,

        他总是这样正义凛然,像无数次给她洗脑的那样。如果不是今天阳光下那个相携而去的背景,她又要情怯了,又要以为自己误会他了。他这样堂而皇之、大义凛然的姿态多像一个无辜的人,他这样欺骗自己,侮辱的不仅仅是他们数十年的感情,更是她的智商。

        她像一个失语多年的人,终于可以说话,便有了不顾一切也要一吐为快的冲动。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诚实的反义词是欺骗,善良的反义词是邪恶,高尚的反义词是无耻;成眺,我不敢说我是诚实的,可是数十年我从不曾欺骗过你;我不敢说我是善良的,可我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追随你,在你父亲生病的时候不仅倾其所有,为他治病,而且不怕苦不怕累的陪护在他的床头,送了他最后一程;对你母亲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我不敢说,我是高尚的,可我数十年牺牲自己,成就了你。”

        她掷地有声,可却眉目不动,像是无悲无喜:“因此就算我不是诚实、善良、高尚的人,可是你一定是喜欢欺骗,内心邪恶、无耻的人。所以你大言不惭的和我玩这些文字游戏。你站在这里,你说,我否定过你的付出吗,我没有事事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的照顾你的起居吗,我为什么监视你,难道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太长时间的愤怒,终于让她把所有的心理话都喷薄而出,她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数十年,她从不曾说起过这些,她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所以他就顺理成章的一手抹煞,否定她所做过的、正在做的一切。

        她和他,在这暗夜里两两凝视,互不退让。

        顷刻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那些尘封已久的岁月呼啸而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苇依旧柔韧如丝,可磐石早已在世事的流动和冲击之下改变了坚持。

        舒应语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压力的重负向任何人倾诉,包括南成眺,她只想回到自己母亲的膝头,安安静静的哭一场。

        南成眺冷静下来,今日咄咄逼人的妻子和往日漫柔体贴的妻子完全不同。她眼神里的温度接近冰点,和记忆里那个温暖的眼眸完全不同,这是他天真、可爱、善良的妻子啊!

        他到底是怎么了,记忆中她奔向自己的那个绚烂的笑脸,灿如朝霞,感染了他年少的心,每一次在他疲惫时、在他彷徨时,是她一次次站在她的旁边给了他力量,是啊,可能这些天回家太少了、给她的关心也不够,他不由有些自责,因此眉目便放松下来,抬起头讷讷的说:“应语,有些应酬不可避免,我不得不逢场作戏,可是我给你的一直是最好的生活,我爱的一直是你。”

        最好的生活,她的脑海突然想起他给那个女孩子买的那些或大或小的购物袋,不外乎华衣美裳。可她的生活呢,是从早到晚,照顾他的母亲、教育他的孩子、为他洗手作羹汤。这是最好的生活吗,她缓缓的站起身,在黑暗之中望着他的眼睛:“成眺,我累了,你累吗?”

        谎话连篇累不累,阴奉阳违累不累,左右逢源累不累。她努力平了平心绪,叹了口气:“我们说点真话,好吗?”

        应语把地上的西服捡起来,大声而坚决地说:“首先,我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过所谓最好的生活,你给我的每一分钱,我都存起来,那怕一百块,我都没有乱花过。因为我永远记得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能留下我们第一个孩子,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乱花过一分钱。”

        南成跳终于低下了头,看着舒应语月光下那双暗淡而带黑圈的眼睛,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良心。

        舒应语终于忍不住讽刺:“像今天,你给那个女孩子买的那些衣服,我知道,动辙上千,可我从来没有买过。然而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谁,你和她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她很年轻漂亮,这是吸引你的原因吗?”

        舒应语虽然久不经职场,可依然有着敏锐的头脑:“还是你追求的是放荡的感觉、身体的饥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夫妻数十载,你和我说点实话。”

        他不知所措的把眼睛放在应语身上,他实在受不了这些严厉的指控。虽然那或者是实情,可他做的出来,却不容人明言,因此便阴沉了脸,急道:“你总要这样尖锐,我需要的是一个家。就算你不能做一朵解语花,可是,也不能总像我的冤家似的吧。难道,做为一个丈夫,一个在外面为了家庭辛苦奔波的丈夫,我连要求一个安静环境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像是一个被揭开面目的伪君子,只能用暴躁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说着表面上无懈可击,本质上曲解诡辩的言论,偷换着概念。

        她看着他大步走出了卧室,防盗门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应语扑到窗前,看到他开着车绝尘而去。

        就像到了现在,他依然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可自己还要纵容他吗?女人的直觉永远比理智更正确,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或者从此以后还会恨他。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慢慢滑下,模糊了舒应语的视线。心底泛起一阵无法抑止的无助和疲惫,洗衣、做饭、擦地、擦玻璃,这些所有的家庭琐事,她从来都不喜欢。最开始她也曾对着满手的油渍充满抵触,最后因为对他的爱、对这个家庭的爱,添加了她的信心,给了她力量。

        她放下画笔,怀着最感恩的心情去学习做一个主妇,然后成为个中翘楚。可为什么她做了这一切,放弃自己的事业追求,放弃自己的人生喜好,可如今,她却成了做错的那个人。

        幸福,无论她怎样求索,都不过是风中的云影,终要隐没在日落后的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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