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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求医


天色渐暗,皇祐景辰背着夏如安在山林中摸索。寂静的夜晚,偌大的山林空荡荡的,只有脚踩在落叶和枯木上发出的声音,气氛略显恐怖。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的树木照得透亮。

        皇祐景辰还以为是褚凌远的人,正欲和弈枫等人动手,身后的夏如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轻轻说道:“是我的人。”

        皇祐景辰早知她或许有自己的下属,但此时见到,只觉个个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暗暗吃惊,微笑着说道:“会功夫,有这么多深不可测的属下,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也没什么了,不过是在各国开了几家布庄和饭馆来挣些钱养活他们,顺便打通了几家妓院打探些……”她随口说着又停下,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皇祐景辰的脸阴沉了一些,毕竟在古代,女子与妓院牵扯上不是什么好事,总会有些惹来非议。更何况,她既是相府千金,又是一国之后。

        说话间,宣今一行已经来到跟前。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宣今单膝跪在她面前道。对皇祐景辰的出现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这件事先作罢,褚凌远会用秋鱼这张牌,是我万万也没有想到的。”夏如安还有些气血不足地说着,眼前浮现的是秋鱼之前拼死护着自己的场景,顿时心中一阵寒意,眸中染上几分杀意。

        “芊素已经脱离了危险,属下将她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有,秋鱼她……属下已将她葬了。”宣今起身说道,“已备好马车,在一里外。”

        马车沿着山路疾速驶着,马车内夏如安无力地靠在皇祐景辰身上,手中的衣服越绞越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的热源靠去,伴着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皇祐景辰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明显地感到她身上一阵不正常的寒意,“怎么身子这样冷?”

        “我……我不知道,我冷,很冷,胸口……”夏如安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

        皇祐景辰心中突然升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襟。在见到胸口那一个已经紫得发黑的掌印后,双手开始微微颤抖,黑眸里是几近疯狂的冷意。

        “怎……怎么了?”夏如安从没见过他这样,就连那次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也没有。

        “寒毒,是寒毒。”皇祐景辰的语气冷得可怕,听上去仿佛很风平浪静,但在那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不知道又隐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寒毒?那是……什么毒?”古代这些五花八门的□□,夏如安从没有在现代听过。也不得不佩服古人,凭借着这样落后的医疗和科学技术,也能提炼出各种可能让现代医生也束手无策的奇毒。

        皇祐景辰看了她一眼说道:“寒毒不是直接的毒,是通过特殊的掌法侵入体内,所以无法从肉体通过血液排出体外。中了寒毒的人,七天之后,全身的血液与五脏六腑都会冻结,然后……”他的声音中带着些颤音,若不是仔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死了?”夏如安从他之前的反应就能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世上无药可解?”

        “不,一定有办法的。”皇祐景辰搂得她更紧了一些,用自己的身子给她取暖。“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世上不可能会有一样完美无缺的东西,只是世人还没有找到过解寒毒的方法而已,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沉思一会儿,他朝着车外的弈枫大喊一声:“弈枫,掉头往西,去玉英山,以最快的速度。”

        弈枫也听到了之前的话,知道夏如安中了寒毒,当下便问皇祐景辰:“皇上是要去找玉英山上的天医道人?”

        夏如安听这名字略显耳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总觉得,这样的世外高人,肯定性格古怪,断不会轻易医治的。正想着,车外弈枫的声音又响起:“那个天医道人,世人不是说他……男的不医,女的不医,不男不女的不医吗?”

        “那只是别人的杜撰。他退隐时曾扬言,只要去求医的人见得了他的面,他便无条件医治。只是从那以后前去求医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回来的。因此才有了这样的说法。”皇祐景辰紧紧地搂着夏如安,不紧不慢地说着,“可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他的医术和武功都是至阳至刚的,兴许可以解了寒毒,即使不能……也能拖上一阵子。”

        夏如安任由他抱着,汲取他身体的温暖。血液仿佛要凝结成冰,骨头冻得直发疼。任她已经习惯在刀光剑影和枪林弹雨中生活,这一刻也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这种刺骨的寒冷不同于疼痛,不是来自外界,是从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她很清楚,这样下去,自己是熬不过几天的。

        皇祐景辰看着她隐忍的表情,心里又急又疼,不得已只得点下了她的昏睡穴。

        “你先睡一会儿,醒来就能到了……”皇祐景辰拨好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为她擦去细密的冷汗,盯着她平静的小脸温柔说道。

        夏如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很结实,很温暖。

        而皇祐景辰正背着她,带着一队随从在举步维艰的山路上前行着。

        “我……睡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睛,又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醒来了。

        “醒了?还难受吗?”皇祐景辰见她醒了,喜忧参半。“你已经睡了三天四夜了。”

        此刻,夏如安正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算起来,从自己五岁那年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到现在也有差不多七八年了。猛然发现,他已不再是当年记忆中那个面上深沉,实则却爱与自己嬉闹作对的少年皇帝了。若说三年前她离开时,此人已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风姿,那么现在完完全全已经是一个能够依靠的成熟的男子了。

        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夏如安回想着这些年的一切。他们的吵闹、和解,他们的亲昵、疏远,他们的误会、重逢……她突然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被自己刻意忽视了。

        就像此处,山路虽崎岖无比,但若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周遭其实风景如画。只是行走在山间的人急于赶路,集中注意力于避免可能发生的危险,却不见无边风月。

        她看着皇祐景辰额间的汗珠,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这种路本来就难走,更何况是背着她。思及此,便用衣袖帮他轻轻地拭去汗珠说道:“你若累了,就放我下来,这点路我自己还能走,或者让弈枫宣今他们……”

        “不行!”皇祐景辰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大声喝道,“你是朕的妻子,只能让朕背,其他男人……不行。”他的脸色有些沉,让夏如安直想发笑,刚刚还在想成熟了许多,没想到吃醋的样子还是这般别扭。想着,搂着他脖子的手不经意地圈紧了一些。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能让她被这个人背着翻过千山,踏遍万水。不论是七天,还是七年,都这样紧紧相偎,一直走下去。哪怕此时一句话都不说,可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心里默念了千万遍的“我愿与君老”。

        翻过两座山,路才平坦了些,山里的漫天的雾气渐渐便笼罩下来。

        “此处雾大,大家靠着走,走得小心些。”当皇祐景辰发现雾气越来越大,甚至一尺外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时候,便出言提醒其他人。谁知后面竟没有声响,所有人都已经迷失了方向。

        这时,夏如安看到一个身影,心中一惊,急忙挣扎着跳下追去。

        “如安!”皇祐景辰来不及阻止,只好紧追她而去。

        夏如安不顾身体的不适,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寻找着刚刚那个身影。她方才,竟看到了爸爸!她可以确定那并不是不见多年的皇祐景泓。因为那人一身现代装扮,真真切切就是前世自己葬身火海的父亲……想到此处,她突然又顿了脚步。她父亲早已葬身火海,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寻不见时,那身影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不远处。脸上泛着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她招着手。

        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来不及去细听,身后一遍又一遍急切的呼唤。混乱的意识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她,拉扯着她。

        而皇祐景辰虽与夏如安相隔不远,却因为漫山的迷雾而看不清周遭的任何东西。只能凭借着脚步声一直追随她在偌大的林子中前进。

        隐隐约约地,前方出现了那无比熟悉的身影。她每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他,直到有一次回头朝他粲然一笑,让他愣了一愣。正当他心中疑惑,想跟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绊。定睛一看,竟是具森森白骨。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静下心来屏气凝神片刻,面上浮上几缕担忧的神色。

        于是便仔细听辨着那渐远的脚步声方向,脚下不敢有丝毫懈怠,紧追上去。

        夏如安此刻神志有些混沌,自己却浑然未觉,只是不停地跟着那人,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手臂被人猛地一拉,与其双双滚落在地。

        那人捂住她的口鼻,知道来人是谁,她也未反抗。只是如此一来便无法呼吸,可神志反而清明了不少。扭头再看,因下方雾气稀薄,这才看清刚才脚滑的地方下面,竟是乱石杂生的陡坡。

        “神志可清楚了?”皇祐景辰在她之上,沉声问道。“方才看见什么了?走得这样急。”

        夏如安这才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刚才……竟看到了已故多年的父亲——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像幻觉,又像是现实,交错不清。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人了?”皇祐景辰试探性地问道,在得到夏如安的默认后又问道,“是皇兄,对不对?”

        “你怎么……”夏如安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的确是他的样子,但……”

        “为什么?为什么!”皇祐景辰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朕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却比不过他为你抚琴吹笛的一年半?两倍的时间和心力,难道换不来你对他一半的专注与信任?”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在他登基之前,皇祐景泓为笼络夏家势力的所作所为。从御花园的“偶遇”,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来往。甚至他还知道,皇祐景泓问过夏如安,愿不愿意嫁给他。那时自己只当如安是个黄毛丫头,也并未多放在心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父皇竟会将这么小的如安赐婚于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她越来越上心,对先前在清心苑的探子给的消息也越来越在意。

        这几年,每当他不经意间想到,如安是如何专注地听着那人吹笛,那人又是如何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如安练习琴艺,自己便嫉妒得想杀人。这样的画面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时常会在脑中穿梭而过。每每那时,他就像被牢牢地束缚在泥潭中,挣脱不得。

        夏如安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该告诉他自己其实从未信任过皇祐景泓,还是该告诉他那张脸的奥秘所在。到最后,所有想解释的话都咽下肚,偏过头有些心虚地说了句:“不是……”

        “不是?”皇祐景辰轻笑一声,听不出其中心情。

        “参商永离,相见无期。”他缓缓说道,声音中似乎透出一股凄凉,“朕好歹与你相处三年,可你留给朕最后的话,竟是这般?”那眼神,好似来自于一头无力挣扎的困兽,孤独,无助,绝望。

        夏如安正语噎,不知该说什么,却见皇祐景辰已经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一只手,还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看着他在雾中朦胧的背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掌心还有他跳下悬崖时攀在岩石上的划伤,突然觉得心中百味杂陈。这种感觉,仿佛将自己的一样什么东西遗落到了水中,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却越想越不舍不安,想要伸手将它捞出来。又仿佛在一场大火将自己的东西燃烧殆尽后,黑漆漆的废墟中却赫然出现了一件保存完好之物。这样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在此刻奇迹般地交错相溶,酿成心底的一片酸涩。

        “父亲……”她勉强吞下那份苦涩,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雾气缓缓说道,“他在我心里,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感觉到前方的人身形滞了滞,她又添道,“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而后她只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并未说什么。直到片刻沉默后,前面的人徐徐说了句:“雾大,小心脚下。”

        至此,她唇角才展开一层极淡极淡的笑意,淡到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出了竹林的时候,已时至晌午。宣今和弈枫等人见到两人都迎上来,皇祐景辰明显一愣,环视一周,惊诧道:“竟一个不少,你们是如何走出这欲障林的?”

        夏如安后知后觉,这才回想起竹林的古怪,“这竹林……”

        “天医道人设下难关考验世人,人们皆畏不敢闯。只因至今无人过关,他们便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复杂的阵法或是奇毒暗器。殊不知……山下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能迷人心智的浓雾。而这浓雾,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金钱,美女,亲人,情人……凡是自己所求而不得的,都会浮现在眼前,以假乱真。”皇祐景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夏如安想到刚刚自己看见的人,顿时领悟。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执念,是自己对亲情的执念。这执念,构成一道深不可测的萦绊,成为她内心深处最原始、最不为所知的渴望。

        “只要心中有欲望,就会里面的景物牵绊住,一直走不出竹林直至死去,亦或滚落陡坡深坑而亡。”皇祐景辰继续说着,说到最后时还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的夏如安。

        众人皆恍然大悟,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利器,也不是奇毒,而是人心。死在此处的人,都是逃不开心中欲念,自己害了自己。

        “那你们……”夏如安感到疑惑,这些人不可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弈枫闻言略显尴尬地说道:“是皇后娘娘的人带大家出来的。”

        夏如安和皇祐景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杀手,没有感情,自然也就少有欲望。

        就在这时,夏如安表情一凝,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眉宇有些痛苦地拧在一起。

        皇祐景辰立马察觉,焦急地看着她:“寒毒发作了是不是?”说完他又抬头看看远处那耸入云霄的玉英山,越往上越能见到皑皑白雪,便忧心道:“山上冷,你受不住,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上山去找天医道人来替你救治。”说完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替她灌输了一些内力,又用锦裘替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见她有所好转才敢起身。

        “弈枫,”他叫来弈枫吩咐道,“叫人在周围生上火,围成圈替皇后遮挡风寒,必须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皇后。若她出了任何闪失……”

        弈枫被他盯出了一层冷汗,那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皇上有多宠爱皇后娘娘,他是知道的。万一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不敢想,他一点都不敢想。

        “属下明白。”

        “你随朕一起上山。”说完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夏如安,又望着似乎遥不可及的玉英山,眉头蹙起,神色复杂。

        若天医道人也束手无策,若他当真找不到解这寒毒的法子,若如安就这么离他而去……他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感到一阵心慌,这种恐惧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在如安七岁那年,自己以为她葬身火海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小女孩,在自己心底里到底是占据了怎么样的地位。

        原来,早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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