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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除根


天明城内,一个小茶铺里围着三五个男子,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最近啊,这天干物燥的,前天皇宫里那场大火之后,昨晚城南那边又走水了……”

        “诶,这我知道,昨晚大概三更天之后,听着声儿大,我还披了衣服出门看热闹呢。不过啊……再大也大不过前天皇宫那场大火去。啧啧啧……你们是没见着啊,大老远都看得清楚,那边一整块天儿都是红的……”

        “我也见着了,我听说小皇后……”那人转头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小皇后被火烧死了,皇上哭得都昏过去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个兄弟在轩王府做活,他和我说呀……那天不正好是轩王成婚的日子吗?半夜三更的,轩王留下他的美娇娘独守空房,穿着喜服就去皇宫了。至于那小皇后……你们难道忘了她出生的时候,那觉远高僧曾说她天生的吉星之命啊,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是吗,真是福大命大啊。”

        “那你们知不知道,昨晚上走水那家,可是朝中做官的……”

        “哎,我知道。那家姓崔,好像是……礼部的侍郎来着,她们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妃子啊。昨晚那场火烧得啊……唉,他们家里人一个都没剩下,丫鬟家丁全跑了……”

        ……

        白纱在微风中飘动,两盏白灯笼轻轻晃动,衬得那“玉棠轩”三个字越发的凄凉诡异。空寂的大堂无一人把守,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跪在正堂的牌位前,神志混沌,两眼无神,满脸的泪痕。

        直到同样是红着双眼的明月走至她身旁,轻道了一句“皇后娘娘来了”,才让她恢复些许意识过来。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示意明月先下去。

        崔沅若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一袭张扬的红色凤袍显然与这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神中染上愤恨的颜色。“我哪点对不起你?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夏如安勾起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道:“哪点对不起我?你有哪点对得起我?是引诱柳荻苏给我送蛾眉酥讨好,趁机下毒嫁祸?是御花园里给我通风报信,假借我的手对付那群女人?还是在我和杜容身边安插人手,让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柳荻苏给她送蛾眉酥那回,当时她就在想,柳荻苏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就掺九阴花籽进去。若不是因胡太医的那一句“糕点中所放的量虽会对皇后娘娘的身子造成极大伤害,但对崔美人这个年纪倒还能医治”,她还真没那么快猜到那件事是她做的。想必皇祐景辰那只老狐狸也已经猜到了。

        而崔沅若听完她的话,愣了愣神。这些她做得万般隐蔽的事,她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地就从她口中说出来。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伪装,一直在博取她的信任。然而就当自己觉得已经离成功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太后的寿宴上,那字条根本不是自己写的,凭她三言两语,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嫁祸给了自己。就因为大家都认为皇后才七岁,不可能也没有能力主导那场刺杀,更不可能自己嫁祸给自己!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赢在年纪上,可她却偏偏输给了年纪!

        崔沅若悲愤地瞪着那纤小的身子,“就算我对不起你,可我的家人呢!?他们又有什么错!?你要这样赶尽杀绝!”说完即欲冲过去掐她的脖子。却不料夏如安一个闪身,让她直直扑在了地上。

        夏如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他这些年和右相他们勾搭,净干些对我爹不利的事,你以为我一个七岁的孩子,不会去查也查不出来是么?”

        “你……”崔沅若闻言眸中更带上几分惊讶,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够洞察一切?她一直以为,全局都跟着自己的计划走。可谁知,眼前这个七岁的小女娃硬是将一切都看了个透,不慌不忙地应付着。而自己,才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

        夏如安蹲下身子,用手捏住她的下颚道:“杀你父母,是以命抵命,抵我宫里那两个宫人的命。杀你家中其他人,是斩草除根……”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说到这,脸色陡然一沉,眼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语气也骤然冰冷,“而现在杀你,是忍无可忍!”

        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五岁那年,她的父亲是怎样冲进火海中,是怎样不要命地把自己推出去,是怎样被滔天的大火吞没。而这一次,李嬷嬷又是葬身火海里。

        若她使了其它法子,自己或许还能够稍微放她一马,偏偏她要放火,她要挑战自己的底线!

        崔沅若惊惧地退后一些,两眼瞪大了看着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眼神,这样凌厉的眼神,这样充满杀气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岁的孩子应该有的!

        夏如安冷冷甩开手,“你没有机会知道了。”说完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芊素,动手。”

        她拖着略长的凤袍步出玉棠轩,踏碎一地的月光。如一个不可一世的王者。

        别人狠,她就要比别人更狠。

        远一些的阁楼上,皇祐景辰镇定自若地望着这一切,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弈枫上前一步道:“皇上,是否要……”

        皇祐景辰摇了摇头,“任她去吧。”

        那个火红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是那样纤小。拉着长长的影子,给自己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别人或许会觉得她狠厉无情,可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样的如安,有的只是孤寂,只是凄凉。

        她或许是赢了赢得那么风光,可能还带些狠意。不论是有人在背后指导她、安排她,还是她自己的主张,他都觉得她伤得体无完肤。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明明受了伤也不吱声,只会自己默默舔伤口。那强硬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孤单或许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一次又一次撼动着他,让他不忍触碰,不舍深究。

        一个七岁的孩子,本不该这样的……

        只一上午,崔婕妤因家中丧亲而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之内。

        晌午后,夏如安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正专注地批着折子的皇祐景辰。一派雍容尔雅,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浑然天成,几乎让人忘记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若是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少年恐怕还成天泡在游戏厅里。而眼前这个人,不但肩膀上要挑起整整一个国家的重任,还须不时应付内忧外患。

        注意到她来了的皇祐景辰抬起头,望着她的眼中满目流光。轻轻启唇道:“过来。”

        夏如安刚走至桌案旁边,就被皇祐景辰一手揽过,跌坐在他腿上。挣扎欲起时,听得他幽幽开口道:“怎么?朕是你丈夫,想抱一抱你都不行吗?”

        “这里是御书房。”她一边说着,一边脑子里盘算着他的想法。

        皇祐景辰闻言挑一挑俊眉道:“朕是皇帝,你是朕的皇后,有谁敢说什么。”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制的小锁,一头用红线系着。一边替她系上一边道:“这是朕特地派人去灵觉寺为你求来的长命锁,你要时刻戴着它,知道吗?”

        夏如安抬手摸了摸那锁,她虽不是个迷信的人,却也只得点点头。

        皇祐景辰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翻阅着奏折道:“昨日你爹爹来找过朕,提出要辞官还乡。”

        夏如安心下一顿,爹爹这是为哪般?算年纪他也不过四十开外,怎么会想要告老还乡的?

        “皇上应了吗?”

        皇祐景辰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未应。你爹爹请求朕废后,因着前几日那场大火,他便担心起你了。朕答应他,会将你疼惜得好好的。所以今日起……”他顿一顿,“晚上你和朕一起睡在玄阳殿,白天就和朕来御书房。总之,你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朕。”

        夏如安不满地挑挑眉梢,“那若是你晚上要和嫔妃行房事,我也要跟着吗?”

        皇祐景辰闻言眉毛一竖,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底是谁教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进宫这些日子,见过朕翻谁牌子的吗?你见过彤史上有谁名字的吗!?”

        “那可不一定。”夏如安随意拿起一支笔在手中转,“皇上正值妙年,难道都没生理需要?还是说……皇上那方面……”

        见后面没了声音,夏如安回过头去,便见那一张完完全全黑了的俊脸。不仅是因为她说的话,更是被她手上的毛笔甩了一脸的墨汁。

        只听得御书房内一道厉喝声响起——“夏如安!”

        芊素和弈枫在门外面面相觑,商量着要不要进去。

        皇祐景辰把脸擦干净后重新将她抱在腿上,威胁道:“你再闹!朕就把你丢出去。”

        “可我不是需要躲在你怀里的小绵羊。”夏如安一脸认真道。

        “可你还是个孩子。”皇祐景辰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色道,“好了,如安乖一些,别闹了。我教你写字,可好?”

        说完,即铺开一张纸来,将笔放在她手中,握住她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副字来。

        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夏如安不解地望他一眼,“这句什么意思?”

        皇祐景辰眸中染上几分令人不解的色彩,透着几分希冀。缓缓道:“待你长大,大约便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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