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来到雍邸的第二天早上醒的特别早,或许是陌生的环境让我感到不适应,或许是这里的人起的都早,天还漆黑,院子里已经响起沙沙的扫地声。我本就没什么睡意,便起身梳洗。我昨日求李卫帮我找了白绫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发现是女人,我再傻也知道要想点办法来补救。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束胸。幸而我起得早,束胸浪费了很久的时间,完成时觉得肺叶里的空气都被挤光了。我推开窗子拼命吸着清晨的冷空气,然后吐出一大团白雾,看它在黑暗中消弭。深呼吸了几次,总算勉强适应了缺氧的环境。我关好窗,拢了拢炭盆里的火,套上棉袍出门。
苏培盛昨天告诉我,我还似在十三爷那一样,不用管旁的,只服侍四爷的日常起居就好。我挑了盏小灯笼,踏雪寻了李卫昨日带我去过的茶房。茶房已经是灯火通明,几个杂役起火烧水忙的不亦乐乎。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在一边喝了两口热水。便有人将煮好的茶注入花果纹的青花茶盅里,并一个同花色的盂放在红木雕花的托盘上递给我,嘱咐我这是漱口的,餐前吃的等下再回来拿。
我忙接过来端稳,却不知送哪里去。茶房主事想了下叫我送去福晋那里。我半信半疑,只得去了。但到了门口却犹豫着不敢叫,生怕走错了门既耽误四爷的事又惹福晋不高兴。正纠结着,屋里出来一个丫头,见我端着茶碗,立刻笑道:“爷刚醒,你来的倒是时候。”说罢引我进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跟着进了东暖阁,进去就傻了眼。敢情这醒了,还没起呢!平时胤祥都是起身了,穿好了中衣才叫我进去的,这位爷倒好,我都进来了他还躺在垂着帐子的大床上跟福晋聊闲天呢。
“四爷。”我无比抑郁的低唤一声。
“嗯。”
嗯你妹啊!你是起还是不起啊!我正腹诽,床帐就从里掀开了。我心里噗通通乱跳,这不是让我直击雍正皇帝的私生活么!要不要这么给力!
结果老天爷还是满疼惜我这个纯洁的孩子,没让我瞧见什么春宫live版。四爷穿着里衣坐在床边,引我进来的丫头蹲下给四爷穿好靴子,轻声问:“福晋还睡么?”
帐子里传出一个柔和的女声:“我也起了。眼看要过年了,还好些事没弄,哪还有功夫窝在床上。”
丫头应了声,将帐子拢起来,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围着锦被坐在四爷身后。看上去比我大个五六岁,长的倒也顺眼,皮肤很是白嫩光滑。她见我瞧她,立刻扫视过来,我顿时感觉她看上去腥松的睡眼中射出审视的利芒。我忙低下头,把托盘放在一边的桌上,向她请安:“奴才给四爷、四福晋请安。”
“起吧。”她点头示意我起来,我起身拿了四爷的外袍,细心给他穿好,视线只锁定在纽襻上。
“这是哪个?看着面生呢。”福晋披了衣服坐在床边看我。
我刚好给四爷弄好了衣服,便低头回道:“奴才骊珠,是十三爷府上的。十三爷常夸赞四爷四福晋对奴才们教导有方,特意叫奴才过来学规矩的。”
“老十三竟会瞎闹。”四福晋掩口一笑,看我的目光也柔和许多,“这不是挺规矩么,还用学什么?”
我忙道:“福晋谬赞了。奴才笨,总惹十三爷生气。”
四福晋只是慈爱地看着我给四爷递水漱口,没有再说什么,四爷是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我头一遭伺候这位冷面大爷,又顾及他是未来的皇上,自然紧张万分,也不知自己做的好还是不好。屋里伺候的丫头端了洗脸水进来,我忙接了,将手巾浸湿,递给四爷。四爷也不瞧我,直接拿来便用,用罢往盆里一扔,便至桌前坐下。那丫头上前解了四爷的辫子给他篦头发,我见帮不上忙就端着盆退出来,将水泼到墙角,回屋放好盆,又跑去茶房端茶。
因还没用过早膳,茶房只准备了清淡的茉莉花茶。管事的拿出一只青花缠枝花卉纹的盖碗给我,我想福晋也起了,便应给福晋也奉茶才对,便叫他多拿了一只。
回去的时候果然福晋已经梳洗过了,和四爷坐在外间说话。我过去奉了茶,抱着茶盘退出来,打算去厨房拿早膳。走到门口又听到福晋轻声对四爷说:“老十三平时用人都是大大咧咧,这孩子很是细致机灵了,他怎么倒不满意?”四爷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声“就是因为太机灵”。我心里一震,不敢在外面听窗根,忙奔厨房去了,一路上琢磨着四爷的话。只是不知道,这是胤祥的意思还是四爷的意思。
早膳是几样我看着都不想吃的清淡小点心,燕麦粥、切得细碎的咸菜。我不知道四爷府上是一贯如此清淡还是单纯为了年前刮油。四爷和福晋一起用了早膳,瞧他们吃的差不多我又去茶房端了漱口的茶来,四爷漱口后便去了书房。现下正是年假,不用上朝。四爷从书架上取了本《吕氏春秋》斜在小榻上看,权当消食。书房里空了一宿,十分阴凉。我把炭火盆移到小榻边,又把榻上的毯子展开盖在四爷腰腿上。想了想觉得还缺个手炉,又出去找了个手炉,拿绒套套好放到四爷手边。
我怕扰了他的思绪,忙活这些刻意放轻了手脚,只是他那样目不转睛,连给他盖毯子都毫无反应真是让我堵心的要命,仿佛我面对的是一个只剩下呼吸的植物人。我做与不做于他似乎毫无影响,给他毯子手炉,他不会觉得暖和,不给他,他也不会出声叫冷。不似胤祥,想什么就说什么,要什么就叫人拿什么,直截了当,爱憎分明。我微皱眉头,才来了一天心里就开始念他的好,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四爷没有开口吩咐我做事的意思,也不见李卫或是苏培盛过来找我授课。我不愿傻站在一边,便寻了个拂尘将外间的浮土掸了个遍,又洗了抹布把桌椅书柜多宝格过了水。然后拿丝绸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多宝格上的摆件擦干净。其间李卫去里间回了一次话,我只好出去洗抹布来回避。回来的时候李卫已经走了,四爷仍旧抱着他的书,连姿势都没变动。我也顾不上管他,只是发愁地看着书桌上的一摞书,不知道要不要分类放回书架上。这要是胤祥的桌子我定是问也不问直接放回去,他习惯将看完的书随手乱放,若没人收拾屋子就乱成一团。只是四爷桌上的书或是没看完或是有特别用处,我刚来不知道,也不好擅自乱动,只得码放整齐便罢。
屋里的茶水换了两三轮,四爷每次即使喝空了杯子也不叫我进去添水。第一次是我自己觉得茶冷透了才进去瞧,结果茶碗是空的,弄得我心里老大不舒服,觉得自己失职。后两次都是我一边干着活一边留心着屋里,每次瞧四爷放下茶碗或很久不喝就进去帮他换一碗热的。快中午的时候,四爷也不传膳,我不好私自做主,只得去厨房拿了盘小点心进去,瞧他吃了才问:“爷,要传膳么?”
“嗯。”他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出去传膳,心里特别懊恼,我也没做错什么,他用得着这样对我么?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合心意你说出来我才能改,现在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到底是要怎么办?
我提了食盒回书房,四爷还在看那本该死的《吕氏春秋》。我低声问他在哪里吃,他才算把头从书里抬起来。
“外面。”他微皱了眉头,缓缓转动着僵硬的脖子。
我一时看不下去,单腿跪在小榻上,帮他揉捏颈椎和肩膀。他仍旧是不说话,却微微闭上了眼睛。我一边注意着手下的力度,一边随意的瞟了一眼他膝头摊开的书。这一瞟,我的心顿时变得冰凉。摊开的那一页,便是我为他盖毯子时的那一页,他这一上午,竟然未翻一页!
我呼吸一滞,不自觉停了手下的动作。四爷睁开眼睛,睨了我一眼,随即将书合上,起身出去。我也恍恍惚惚地起身,到外间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四爷坐在桌边,看我一眼,我不敢接触他的眼神,只好躲进里屋叠毯子。
我尽可能地将毯子塑成军训时的豆腐块,借此集中精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手下柔软的毯子怎么也出不来棱角,就如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不去思虑四爷为什么花了一上午时间来监视我。我不由得想起他早上的那句“就是因为太机灵”,他是怕我处心积虑想攀龙附凤,打胤祥的主意,还是像胤祥一样觉得我是十四爷或者八党其他人派来的奸细?
我满怀思绪,手下机械的重复把毯子抹成直角的动作,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放开居然真被我折腾成豆腐块的毯子,这时我才发觉身后有一线微弱的呼吸。我猛地回头,对上四爷若有所思的眉眼,心中顿时乱成一团。他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他是不是把我的思绪当做细作的心神不宁,他会如何处置我,太多个问题涌入我的脑子,让我一时不知所措,竟一直傻傻看着他的眼睛。
四爷微皱了眉,越过我坐回榻上,重新捧起那本《吕氏春秋》。我暗自咬紧下唇,把刚叠好的毯子重新打开,盖在他身上。他不开口,我也不好先说什么,只得出去收拾了桌子。
下午我实在是没事干了,瞧四爷在屋里也不往外看,便大着胆子拿了本《易经》看。《易经》本就艰深难懂,这书又是竖版繁体字,看起来极是吃力,但我无聊到一定程度,挑战古文也是个乐趣。
天渐渐黑了,我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原处,轻轻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偏头向里间看去。四爷像雕像一样斜靠在榻上,一动不动。我叹了口气,这是多好的定力啊。整个下午,我添茶四次,拢火盆一次,点灯一次,他连眼皮都没抬起过,甚至眼珠都没动过。我知道他先前监视我,下午一直警觉着,更觉得背后总有一道视线黏着,可无论何时看过去他都纹丝未动,倒像我心里有鬼。
我硬着头皮进屋,借着换茶水又往书上瞥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标题是《查今》,心中又是一阵发紧。上午我瞧见那篇是《贵因》,正是《查今》的前一篇。可见他是为了不叫我发觉特意翻了一页,只是他怕是不晓得,《吕氏春秋》我虽未通读,但考试前也大约翻过,《查今》是精读课文,我看的最多,翻书时前后几页印象也深。
我将茶碗置于榻上的小桌,然后束手站里在四爷面前。他依旧不动声色,不错眼珠地瞧着书。但看书怎么可能不错眼珠,我盯着他,他自然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终是抬头看了我。
“四爷,大好时光耽误在奴才身上,有些不值。”我强压不满,淡淡地道。
“你如何看《周易》一书?”他仿佛不经意的一句,我却是一阵恶寒。他不只知道我看了他的书,还知道我看的是哪一本。
“奴才该死。”我跪在地上。
“起来吧,我只是平白问一句你的看法,没有责怪的意思。”四爷合上书,随手放在小榻上。
“奴才愚见,《周易》博大精深,不止是卜筮的卦辞,也是先民的处事智慧。”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四爷没有置评,又问:“你看过《吕览》?”
“略翻过,只记得从前先生教过的一两篇。”
“其他书看过什么?”
我沉吟半晌,这怎么弄得跟考研面试似的。
“回四爷,经史子集都略看过一点。”
“你这算是谦虚还是自夸呢?”四爷看着我略略挑起嘴角。
“是实话实说。奴才念书时,先生都是在四书五经中选他喜欢的篇章讲,故而奴才学的杂而不精,什么都看过一点,什么都不甚精通。”我幻想着教育部的“先生”们挠头修订教材的样子,不禁好笑,所谓素质教育全面发展是不可能造就全才的,只可能出现一批又一批我这样的杯具。
“你有这样的见识也难得了,毕竟老十三要的也不是学究,认得字,晓事理就够了。”
“奴才斗胆问一句。十三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忍不住脱口问道,我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经不起他们哥俩一个怀疑一个监视的。
“明天起不用过来伺候,只管去找李卫。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四爷倚在软垫上,闭上眼睛。
清穿守则十:不要以为每个穿越女都能得到皇上或者未来皇上的垂青,从理论上来讲,皇帝是全国眼界最广的人,他基本没可能对一个平凡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揣摩圣意这种事也不要轻易尝试,通常来说,无论你猜对猜错,都会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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