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为女主角档期的问题,剧组不得已停拍三天。有正牌助理成瑞在,我这个实习生终于得以趁机请假跑回学校,去面对我一拖再拖的甄诤办公室之约。对于请假这个问题,方律很是大度。他从来没有觉得助理就低人一等,由他随便使唤,又不是卖身给他,有事请假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只是个实习生,又是在读的学生,更应该格外关照。所以一听说我要回去补课改论文,立刻批了假,还允许我公费往返。我千恩万谢地买了机票,临走前发誓一定尽快处理好学校的事,不给他添麻烦。
方律闲来无事,非要亲自开车送我到机场,我受宠若惊,一路上再三致谢。方律只是淡淡笑着:“你们平时照顾我也很辛苦,我只不过帮点小忙罢了。你一个女孩子带着这么多行李自己上路,我也不放心。”
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没跟错人,没喜欢错人。
“您人真好,我来实习之前其实听过很多传闻说明星欺负助理什么的,本来有点担心,但后来听说跟的是您,就放心了。您不知道吧,我是您的粉丝呢。”我看着他的侧脸,英挺的线条,在光线的映射下有如雕塑一般,顿时心跳加速。没想到当了这么久的助理还是不能适应。
“哈,是么?我很荣幸啊。”他笑得有一点狡黠。
“真的,您以前演的片子我几乎都看过。开始觉得人很帅,后来演技也越来越好。直到跟您一起工作才知道您工作那么努力,人也好,对我们也好。”我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懊恼着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只能说出好来好去的话,平时写文章的那些华丽词汇都死去哪里了?
“你们对我好我才对你们好的啊,”他没有发现我的窘意,依旧看着前方,随意地说着,“就说你吧,一个大学生,还是挺不错的学校。你同学们都找的很不错的实习工作吧,老师、记者什么的?你呢,放下课程跟我东奔西跑,吃苦受累又拿不到多少工资。成瑞说你从来没抱怨过,工作也细心。李允虽然人严肃了点,私底下也跟我说你挺好的,还说要不就签合同当个正式工。”
“啊?真的?”作为前辈的成瑞对我一直很照顾,他说好话倒也不意外,只是我从没想到一直冷冰冰没给过我好脸色的李允也会夸奖我。
“恩,但是我拒绝了。”方律把车停在机场门口,下车帮我拿行李。
我只觉一桶冷水泼到头上,原来大家都觉得我好,但他却不喜欢我。我打开车门,钻出车子,感觉带着帽子墨镜的方律突然好远好模糊。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我莫名的哽咽。
“不是不是!”方律一看我的样子,立刻变了脸色,“唉,怪我没说明白。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挺好的,我很喜欢你。但是你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干助理的工作啊,万一我哪天不红了,你不是跟着我一起倒霉么。你有才华,学习也好,你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要是签了你不是毁你前程么?”
“哦……”我低着头把眼泪忍回去。他说得对,我不可能放弃学业一辈子当个小助理。即使他同意签我,我也不会答应。只是,他单方面的拒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正失魂落魄,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却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发,灿然一笑。很普通的动作,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学长安慰挨了老师教训的笨蛋学妹。可于我,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加油,好好学习,不用担心这边。”他像个绅士一样略弯了腰,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机械地点头,只觉血液都冲进大脑,澎湃的隆隆作响。他不方便送我进去,只在门口同我道别,我看着他的车飞快地混入车流之中消失不见,莫名的鼻子发酸。
我一路神不守舍,眼前不断重复他那一笑,神经质的觉得头顶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暖。这一切淡粉色的幻梦终于在看到甄诤那张散发着寒气的脸时沉寂下来,元神归位的我突然产生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慨。
“你还回来啊,我以为你退学了呢。”甄诤轻轻吹着一杯冒着白气的茶水,皮笑肉不笑。
“哪能啊,”我陪着笑脸,“您就喜欢拿我开玩笑。”
一沓纸迎头飞过来,不偏不倚砸进我怀里。我胆战心惊地低头一看,果然是我的论文,封面上两个鲜红的大字:重写!
不出所料,甄诤把我的论文贬的一文不值。我当然知道自己胡乱赶出来的是什么货色,因而不论他说什么我都极虚心地点头称是。鉴于我的态度良好,甄诤的气也消了不少,他小口的喝着茶,悠悠道:“纵使这论文有万般不是,倒也有一点难能可贵。你的论点很新颖,思路也对头。只是论证忒寒碜,堆砌材料,空洞无味。”
“您说的是,我回去一定重新改好。您看我什么时候给您?”我小心翼翼地问。
“越快越好。从明天开始,你凡没课的时候就过来,我看着你写。免得你又心浮气躁地随便改几笔,给我应付差事。”甄诤斜睨了我一眼,突然冷笑,“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文章你一天改不好,就一天别想回去找你那个小明星。”
我一阵恶寒,那他要是故意不给我过,我岂不是一直也回不去?
“教授咱不能这样啊,他们会辞退我的。”我哀求道。
“那不是更好么?”甄诤意味深长地挑起嘴角。
为了早日回到方律身边,我再次开了夜车,虽然我过去的三天只睡了不到10个小时。一壶热水,两包咖啡,到天亮时分,我已精心把论文改了大半。我看着桌子上凌乱的资料,胸中一阵烦恶。见时间尚早,便趴在桌上小寐。结果这一睡就睡到将近八点,同学准备出门上课时才把我叫醒。我慌忙收拾了东西赶去上课,两节专业课下来,没吃早饭的我已经饿到不饿了,索性抱着论文半成品主动跑到甄诤办公室求批改。
甄诤难得见我如此积极,大是欣慰地看起了论文,半晌才道:“总算像个论文的样子了,论证逻辑,整体架构也算都有了。”
“那是不是再润色一下就可以了?”我满怀希望地问。
甄诤果然没有辜负他“冷面佛”的称号(冷面佛本是九把刀小说中的人物,但我深刻觉得甄诤的形容比小说中的黑帮老大更符合这个称呼,就将他冠以此名并在同学中发扬光大),直接泼了我一盆冰水。
“文章和人一样,都有美丑之分。你的文章不过一副骨头架子,肉都没有,更遑论美丑。”他停了一停,又道,“把你身上富裕的肉贴上去,兴许就都能看了。”
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站在办公桌前运气。甄诤或也觉得自己说的过了,便道:“站着做什么,那边不是有沙发?”
我翻着白眼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严肃地考虑着贴肉的问题。终是又好气又好笑,趁甄诤出去,将他的原话发了微博。刚刚发送成功,就有了一条新评论。点开是方律那二次元的萌物头像。
“燕瘦环肥各有所爱,令师如此苛求肥瘦均衡。不如买斤五花肉附在参考资料之后,或可满足令师之欲,也免了你凌迟之苦。”
我喷笑,立刻回道:“十三爷此计甚妙!爷如此悠闲游荡于网上,莫非福晋还未归来?”方律每次接了新戏,都要我们改称他为剧中人物,好帮助他进入情境。这次他刚一接演十三阿哥胤祥,我们立刻默契地改口称他为“十三爷”。而福晋则是因为档期没到场拍摄的那位女演员。
方律迅速回道:“【哭】忘告爱妻陌上开花久矣。”
我本想继续回复,奈何甄诤推门进来,我迅速按了退出,特别无辜地看着他。甄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坐回电脑后面,噼里啪啦地按键盘,不晓得在弄些什么。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走神,一下午倒也改动了不少。
到傍晚时分,甄诤准备下班,我也收拾着东西。甄诤默不作声把我的论文拿走放进他的包里,我站起身来,本想说给您添麻烦了,可一站起来就是一阵晕眩。
等我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半躺在沙发上,甄诤惊慌地看着我。我扯起嘴角笑道:“我没事,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刚才起猛了有点脑供血不足。”
甄诤长出了一口气:“下次慢着点,一个女孩子,成天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收拾了东西和他一起离开办公室。我快步走回宿舍,打算好好睡一觉养养神,再这么熬下去,我的身子骨是真的要撑不住了。刚才我没敢跟甄诤说我是因为睡眠不足又一天没吃东西,低血糖引起短暂昏厥。他知道一定会骂我为了小明星命都不要。
手机铃一阵狂响,来电显示是李允,我接起,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命令语气:“方律晚上8点到北京,你现在去公司拿E周刊最新修改的采访稿,然后过来接机。该死的怎么会把传真发到公司去!你快一点,不准迟到。”
我握着手机,头痛欲裂。老天爷,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有这么难么……
我坐在机场大厅,怨恨地听着飞机晚点的消息。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重复着飞机晚点,却没有准确的降落时间。起初我颇为抱歉地给杂志社打电话说飞机晚点,他们大度地表示这很正常,他们等就是。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杂志社不断地打来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甚至质疑晚点只是借口,方律根本在耍大牌。我一遍又一遍解释道歉,最后甚至想越俎代庖地替李允询问,能不能换一天采访。当然,我也只能想想,我没有那个胆量。
凌晨1:20,我终于在VIP通道接到了方律。他默默走在李允身后,而李允则对着手机讲个没完。
“我们也不想的,飞机几点起飞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是,我知道……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方律还是得靠你们捧么,哪里敢耍大牌啊……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能到,大家辛苦了……”
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方律一脸的疲惫,而李允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这些生活在耀眼光圈下的人们,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像普通劳工一样的辛苦,还要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无条件接受别人的指责。
“那边雨很大。”李允挂掉电话之后,方律突然开口。我透过后视镜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你等了很久吧。”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他自然知道我等了多久。
“我大二那年有一次坐飞机,早上9点的航班,晚上7点多才起飞。大约也是这个时候降落的。我坐在飞机上都快急哭了,因为我知道,我爸在机场等了我一整天。其实等飞机的人和坐飞机的人都着急,不着急的只有航空公司。”我看着后视镜中他半隐在黑暗中的眼,安慰地笑笑。
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嘴角扯动,似笑非笑。我魔障了一般竟舍不得移开眼神,车内安静下来,窗外各色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彩虹,就像一幅抽象的人物画。
方律亲自跟杂志社道歉,对于采访事宜言听计从,表现得十分配合,终于让杂志社的人怒气平息下来。采访结束后又是一通拍照,完工时已经是早上5点钟。方律上午8点多的飞机回横店,也没必要预订酒店,只开车在附近找了一家星巴克,坐在二楼最靠里的角落休息。
我买了咖啡和三明治端上楼,李允站在楼口接过我的托盘,轻轻说了声辛苦。我沉默地点了下头,跟在他的身后。方律饶有兴致地拍下了早餐发微薄。我端起咖啡大口大口地喝着,不妨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屏幕。待我看清楚上面的字,险些呛了出来。
一个叫“正大光明”的人在我的微博下回复了方律:“尊夫人想必正亲身体悟缓缓之妙。”
“你的老师?”方律笑问。我无奈点头,看名字也知道了。甄诤居然潜水看我微博,还颇没水准地调戏了方律!
“这人挺有意思的。”方律拿回手机开始打游戏,看来并没打算舌战下去,“你今天有课吧?不用送我去机场,一会儿直接回学校吧。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请个假,别去上课了。小姑娘家总不睡觉对身体不好。”
我点点头,今天的课打死我都不去上了,我要回宿舍睡上一整天。我想拿出手机给云希发个短信,让她帮我请假,可手指抖来抖去,字总也写不好。我用力攥住手机,发现自己整条胳膊都在抖。
两天两夜没睡,昨天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有低血糖症的我居然还空腹喝了咖啡!一阵胸闷气短,头也开始发晕。我用颤抖着的手从包里摸出钱夹,想要下楼买巧克力。
“骊珠,怎么了?”李允放下咖啡看着我。他的声音像是电影里做过特殊处理的一样悠远,我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方律抬起头,眼里满是焦急,他伸出手钳在我麻木的手臂上,将我向上拉扯。我想挣脱,想告诉他我只是太累,我只是想睡一下,不要打扰我,我只要睡上一小会儿就可以。
“骊珠!骊珠!”
都不要吵我,不要吵醒我。我闭上眼睛,温馨的黑暗将我吞没,耳边的叫喊混入轰鸣声,逐渐平息成一团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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