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二十三章,樱花落 3
禾希等了一整夜，薛牧却一直没有回来。
她舔着脸说出了真心话，他却连家门都不愿进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这破庙当家。她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庙里来回踱步，直至天亮。
她想立刻跟他说，成亲，立刻成亲。
她等不到找到父亲的那一天。
然而他没来。
她走到破庙门口，远远张望，脸渐渐沉了下来。
她太不知羞耻了么？也许他并不喜欢她，他也许很讨厌自己这么主动。
她慢慢回到屋里坐下，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再想想，身边也只有薛牧一个，一个来历不明的，她也不知是否能信任的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到底忘记了些什么呢？她的记忆很连贯，她一直和父亲住在山洞里，照顾着木槿花田，娘埋在下面。
那一天父亲说要出去一趟，见他一个老朋友。然后他就没有回来。然而这是常有的事情，他常常出去了一段时间之后，过很久很久才回来。
然而她好似是知道的，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呢？
她扶着额头思量了好久，重重舒了口气。再抬头，发现薛牧正站在窗外看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你……你回来了？”
薛牧绕到门口走进了屋子：“我遇到了一位朋友，她知道沧玉水榭的位置，我们即刻就动身。”
他装得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他当然也装作自己没有受一点伤。
禾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点点头，不提什么成亲的事情。
也许找到父亲，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她暗自希望。
她不去看他的眼睛，径直走出了屋子。
“找到你父亲以后……”他开口道，“我希望他不会看不上我。”
禾希惊讶地回过头，薛牧的眼睛里浮着温暖的微笑。
他的意思是……
禾希惊喜得捂住嘴，眼里噙了泪光，所以她不知道，如果她认真多看他两眼，就能发现他眼底的那抹冰凉。
－－
则音一袭白衣，立于亭台之上，旖旎山色，粼粼水光，都比不上他一人美如画卷。
绯九离走到湖心亭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绝世的容颜在他身边，仍旧有些比不上。她想说，则音你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出口却是：“她还是不肯吃饭么？”
则音点点头，目光仍旧锁在湖岸边那一人的身上。她脸上皆是伤疤，右手已经没了，光秃秃地用白布随意包着。她用仅剩的左手握着珊瑚雪羽刀。
不久之前，珊瑚雪羽刀还在阴鬼界墨容情的手中。墨容情一直保留着珊瑚雪羽刀，他知道，她想将刀留给须阳。对墨容情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代替须阳，没有人配得上这把刀。若非六尊会议上，禾希和墨宣先后索刀，这刀如今也不会到了申屠宛的手里。
妖力，申屠宛不会随便再用了。
只是如何用左手操控珊瑚雪羽刀，她始终摸不出要领。而她只要一停下，就想起粉碎成片落入玉尧湖中的孤月刀。
越想心中越闷痛。申屠宛索性将刀丢到一边，一头扎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吓了绯九离一跳。她震惊地指着湖面，问则音道：“她识水性么？”
“十年前并不会。”
“你不去救她吗？”绯九离扬起眉毛，她不懂了。
则音低头，淡淡一笑：“一会儿就学会了，难不倒她。”
“也是……”则音本也不通水性，最开始还不是绯九离将他踢下水的。
绯九离看了会儿水面，觉得眼睛有些酸，便移开了眼睛，看向湖上的那座古朴大门：“他去妖都了？”
则音不答。
绯九离的眼神飘香则音：“墨宣去妖都了么？”
“是。”则音淡淡回答。
绯九离一挥衣袖，径直走向玉尧湖面的那扇妖界大门。
“你知道我会阻止你的。”则音没拦她，只将手负到身后。
绯九离回过头，幽怨地看着则音。则音微笑，说：“此行凶险，他必定是知道你会跟着，才特意将你留在这里的。他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把我留在这里？”绯九离瞪大美眸，“让我和……和申屠宛待在一方结界里，会很安全？”
“你可以离开这个结界。”则音道，“你若要留下，我也会保护你。”
绯九离表情十分古怪：“罢了，就算是少了一只手的申屠宛，还是不好应付，万一墨连月那女人又觉醒了，那就更不好对付了。我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其实，我倒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则音低声说，“毕竟她今日所有一切，部分拜你所赐。”
绯九离哑然。墨宣说不怪她，则音却很明白，他放软了语调：“去和她道歉吧，告诉她你后悔了，她会好一些的。”
这些话，不能让申屠宛听见。她的骄傲和绯九离挺像，越是脆弱，越不需要同情。
绯九离昂起了下巴，眼神有些悲伤。她沉默了很久，说：“我做过很多很多让我后悔的事儿。我后悔在皇城的时候没有好好听父皇母妃的话，我后悔将祸天，乐正凡，牵扯到我的家国仇恨之中，我后悔在墨宣为了救我背弃天道的时候，却沉溺仇恨，屠杀百姓，血洗银潭岭，这一桩桩罪过啊——当然，我最后悔的，是我废了容桓之，将他丢下悬崖，害他经历了妖界那些非人的遭遇，害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至于杀了申屠宛的娘，只是我诸多罪孽中最不值得一提的。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我失控了，就像申屠宛失控残杀无辜之人一样。我绯九离没有多少仁慈心，我固然不愿死，可我不惧死，所以我更不会在乎几个山贼的死活，何况我当时一心一意斩草除根。”
“阿离！”
“你听我说完！”绯九离拔高了声音道，“她和她娘本会一起死的，是邢无克抢走了申屠宛，是邢无克让她拜入墨宣的门下——他明知墨宣和我的关系。他明明在那个时候，就该把你送回阴鬼界，但是他没有，留你在世间就是孑然一身，他算准了我一定不会抛弃你。”
则音眼光微闪。
绯九离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做这一切的理由？因为他在忙着要帮我娘打开妖界大门，忙着害人，或者你爹托付他要让你在人间多玩几年？我才不信这些鬼话。今天申屠宛的一切，不是我造成的，她和你和我，都只是被一个人玩于鼓掌而已。如果你要找个人负责，并不应该是我！而我从不后悔为你做的一切。如果她的父亲不趁乐正凡离开的时候打劫你，你不会误杀他，你也就不会变成一个天煞孤星。你体内的诅咒，是她的父亲害的……”
“够了！”则音一声低喝，“你可能不知道，二十九年前替我娘接生我的，正是申屠宛的爹娘。”
“什么？”绯九离一愣。
则音继续说道：“我爹一直很感激他们，所以我不信他们会再来打劫我。”
绯九离茫然了，这是她从未料到的。
“阿宛爹死的那天发生的事儿，我一直回想不起来细节。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而邢无克——当时他化身白猫，贴在我的脚边。”则音道，“我并非没有怀疑过邢无克，但我找不到证据，更找不到他的动机。毕竟他从未背叛过阴鬼界，也没有背叛过流焱宫，他唯一的背叛算不上背叛，因为申屠宛从一开始就是一颗棋子。”
“所以，即便你很明白他不可信，你却不行动，维护他，纵容他？这是你的正义么？”绯九离高声质问。
则音面容冷峻：“我并没有纵容他，他和阴鬼界，和阴皇的关系，不是你我能够撼动的。你问我为什么至今无所行动？因为还不到时候。你想要他付出代价，正义得到匡夫，何不从你向申屠宛道歉开始呢？”
绯九离愈发觉得乐正则音有些可怕。
她耸耸肩：“你这儿连只鸡都没有，要怎么讨好申屠宛？”
“我会让小乙给你准备好你擅长的炸鸡毛，给宛宛送过去的。”则音恢复了笑容。
绯九离大惊：“你教了你的丫头怎么做炸鸡毛？！”
“她厨艺比你好很多。”
忽然，哗得一声，申屠宛冲破湖面，爬上了湖心亭。她一身湿漉漉地，走过则音和九离，包着白布的右臂又开始淌血。
她面色发白。
“阿宛？”则音神色关切。
申屠宛像湖对岸的珊瑚雪羽刀伸出左手，凝神，刀纹丝不动。她再凝神，刀仍不动。
她垂下手，大步离去。
则音蹙眉，一扬臂，珊瑚雪羽刀破风而来，稳稳落入他手中。他两三步抢到申屠宛面前，问道：“何事心神不宁？”
申屠宛瞥了一眼刀，说：“此刀与你有缘，便留给你吧。”
“阿宛！”则音无奈道，“你还在为孤月刀难过么？难道你要将这湖水抽干，将已经碎成万千粉末的孤月刀和须阳剑捞出来了？”
申屠宛摇摇头：“我想离开了，再也不想回来。”
她转身向入口结界走去。
则音没有追上去，只是看向深邃的玉尧湖，低声问：“你在湖底看到了什么？”
申屠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面色哀伤。这份哀伤是她遗失了许久的情绪。恐惧，悲恸，仇恨，绝望，这十年以来她一直在感受这一些，偶尔因为则音能找回短短的幸福，也总是很快就回到泥潭之中。直到方才，她感受到了哀伤。
这份哀伤不是为她自己。
而是为了一个一直在寻找的人，也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被找到的人。
申屠宛走到红玉珠帘的跟前。
“湖底，到底有什么？”则音又问了一遍。
她一挥手，满帘的倾诉与衷情沉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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