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十章,沙中雪 1
□□驼队的铃声已经远去,苍茫天地间,执刀的人已经远离人烟。
往西,是九幽蛮荒,蛮荒深处有一片黑雾林,穿过黑雾林就能找到九幽地宫,地宫深处关押着上古神兽梼杌。
往北,就能到她的目的地。
她本可幻化一匹骏马,飞驰片刻便能到达。可她并不想这么做。
如果有人在执着等待的地方便是家。
那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孤身行走在师罗沙漠之中,她在回家的路上。
在银潭岭时,她并不常下山,所以这条路她并不熟悉。可是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迷失。再多风沙迷眼,她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耳畔忽然响起铃铛之声。
她停下脚步。顷刻间,狂风卷起黄沙将她层层包围,杀意逼来!
沙中有迷障——她警惕地闭上了眼睛,只聆听杀的声音。以黄沙为刀剑,天地为网,究竟是何人要她性命!
她旋身飞起,拔刀横斩,孤月刀寒气森然,肃杀之气咆哮而去,直破沙阵。就在黄沙褪去,天地恢复色彩,方才袭来的黄沙竟慢慢变成了冰,冻住了地面,也冻住了她的脚。
她的刀还握在手中,孤月刀沾上的沙粒也变成了冰层包裹住了刀尖,不等她脱手,寒冰已经迅速沿着孤月刀爬上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连同孤月刀一起冰冻起来。
如此,她便不能动弹。
她的心一沉,一道白衣人影走进了视野。他眉若凝黛,颜若春华,眼角朱砂,温柔淡雅,手上拎着一壶酒,面上仍带着淡淡微笑。
“姑娘还没和我喝过酒,便急着离开么?”
她低头看了眼孤月刀,一笑:“你试探我?”
则音的目光也落到了刀上,声音低沉:“姑娘用不着刀,就可以轻易撕裂人心。若则音不出手,如何能逼你动刀。”
她脸色一变,没有答话。
则音收去脸上的笑容,缓缓走道阿月的身后,轻声说:“故人啊,你何以如此。”
墨连月轻声笑道:“我与你并不熟悉。”
则音轻柔地握住她被寒冰包裹的手,说:“巫丘城外多条性命死于你手,当时未能阻止你,只是和你的刀有过片刻交锋,我便觉得是你。”
墨连月皱眉:“当时我并没有用孤月刀。”
“可我记得你的刀法,也许你不记得,我见过很多次。”则音轻轻将头靠在了她的肩头,说,“擎暘城外三百里荒地,你屠灭十八尸鬼;奚虞山驱水镇,你虽失明,却日日舞刀;还是驱水镇的小溪边,你舞刀给我看,还被墨宣前辈画进了画里……阿宛,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的心跟着一颤,立刻扭过头去:“你我不曾正式照过面,我是墨连月,并非申屠宛。”
则音感受到她的避让,淡淡一笑,却反而抱住了她,说:“原来是这样,墨连月。可是,墨连月,你又为何要去银潭岭?”
一瞬间,墨连月的眼中冒出了杀意。
“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则音捧起她的脸颊,认真端详,轻声说,“妖王么?你去银潭岭是为了她么?”
墨连月蹙眉,沉默。
“你不说没关系,我都能查出来。”则音说,“那日我让你在赤硫山外等候,我想去和父亲辞别,可是阴皇在那里设了埋伏,拖住了我。等我拖着伤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地上只有你的血……”
“放手!”她扬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尖细难听。
则音眼中满是不忍:“你的声音怎会……”
“我不是申屠宛。”墨连月不握刀的手推开了他,“我是墨连月。申屠宛在赤硫山外已经死了,而我却被高人所救,又得重生。我与申屠宛在她死前已经合二为一了,所以我有她的记忆。这是我认得你的原因,也是我在巫丘城外见到你,会想要那风火轮的糖人的原因。我此去银潭岭,是代她回家。她死了,很抱歉。”
她的话他不爱听,则音冷声道:“轮回井中并没有她,她根本没有来过阴鬼界!她就是你,你为何不承认,你在逃避什么?是谁对你下手,又是谁救了你?”
墨连月昂首道:“你看清我的脸,我不是申屠宛!我是墨连月,至于谁救的我,就不需要告诉你了吧,你们阴鬼界只管死人的事不是么?可惜她形神散了,没能去阴鬼界和你道别……”
“形神散了?”则音隐忍已久的怒意袭上心头,他一把抓过她的脸,道,“这是禾希告诉你的吧?我看得很清楚,这就是阿宛的脸,这就是阿宛的眼睛!!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放手!”墨连月怒喝,她的眼中有火在烧,是愤怒,却也是恐惧!她一掌打入则音胸口,指甲穿透他的胸腔,捏住了他的心脏。
猝不及防的剧痛之下,则音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他的怒火渐渐平息。他并不想对她设防,却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
可她的手在颤抖。
只要一步,就能捏碎他的心脏。
可她不能暴露自己。
墨连月,她对自己说,和他好好说话,他在意申屠宛,他不会把她血妖的身份说出去的!对,他在意申屠宛,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就行。
她轻轻收回手,按住他血流不已的胸口,轻声道:“她活着的时候,一直希望你能多笑笑,开心地笑,如果你在阴鬼界很快乐的话,就回去吧。”
他信她不会杀他。
比起十年的想念,疼痛,只是一时的。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她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堆血迹。这要他如何能放下!于是这十年,他避开阴皇寻她,轮回井,阴鬼地狱,甚至偷偷翻遍了生死簿,查了她前几生的事,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想了十年,才能见到她。她终于出现在他身边,却装作不认识他,甚至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他要怎么做,她才会变回原来那个申屠宛?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后会有期。”
墨连月面前的人影渐渐消失,而困住她的寒冰也化成水滴,落入沙中。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刀,仔细看着刀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脸,许久之后,她才垂下手臂,面容悲伤。
转过身,看到眼前静静伫立的青衣人,她惊得后退了两步。他面色比从前更惨了,眼睛死死地锁着她的脸。
他心心念念,刻骨思念的人,终于走到了他的眼前。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墨连月问。
邢无克咬着唇,不说话。他的想法,她一直看不透。可是她看到他起伏的胸膛,于是她冷冷一笑:“这是申屠宛的脸?妖王倒是没告诉我……不过你把申屠宛丢给妖王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谁还顾得上看她的脸。”
他依旧不说话,眼神好像要看穿她似的。但比起面对乐正则音,邢无克面前她却自在许多。
墨连月走几步上前,说:“你放心,我没有和乐正则音揭穿你。他好像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拆穿的,也是多亏你,我才能重生。”
邢无克的头脑有些发白,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说话。
墨连月,申屠宛,你到底是谁。
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抚上他的脸,声音再不是方才那般尖刻,反倒极尽温柔,却也不怎么好听,“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怎么这么憔悴?”
邢无克身子一颤,她顺势倒入他的怀里,道:“是我夫君他,为难你了?”
邢无克体内突升一团热火,他立刻推开了她。她却笑了:“是夫君他听到我说话了。”
邢无克压下心头的火,冷冷道:“你回来了。”
千言万语,他只说得出这一句,你回来了。
他的反应,让墨连月心生愉悦,反倒冲走了则音带给她的不安。她伸手按住邢无克的胸膛,说:“好冷。可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暖呢。为了能和我在一起,竟然愿意将须阳剑灵引入体内,和自己的本体相残。”
“我引入须阳剑灵,只是为了引你出面,借助珊瑚雪羽刀打开妖界大门罢了。这之后,我大可毁去他,让你二人永生不再相见。”邢无克又一次推开她,说道。
墨连月却好似听到了很好笑的话,笑道:“打开妖界大门?你何曾退化到为妖界卖命了?你屈居在阴泽琊的庇护之下,为他卖命,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没有阴泽琊,你早就魂飞魄散杳无踪迹了。可你这么尽心尽力帮助妖界是为了什么?因为妖王禾暻帮过你?还是因为你和玉妉有过婚约?又或者,就像你陪伴过申屠宛一样,禾希的童年也是有你陪伴,你舍不得她?”
邢无克说:“都对。我活在世上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我活着。”
“你把申屠宛丢给禾希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么?你觉得在你展现出对申屠宛的背叛之后,她还会信任你么?我听说你一回阴鬼界就被关押了,这期间她一直在谋划着自己的事,恐怕你不再是她心中原来那个恩师了。”
邢无克冷哼一声:“无妨。倒是你,现今也算是禾希的手下,挑拨关系可不是你该做的。”
“我不怕,她信我,多过信你。”她凝视着邢无克的眼睛,说,“你算尽江山,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手里。而我——只要能和夫君相守,随你死去也无妨。”
“定不会如你所愿。”他说。
她冷冷一笑,转身走入黄沙之中。
“我送你上山。”她听到他说。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不必了。通天之道,我一个人走。”
他扬声问道:“你的声音,为何变成这样?”
她仰头望望天。为什么呢?
她只记得炼妖炉中万千痛苦,她痛不欲生,苦苦呐喊,只求能够如愿死去。那时她想,管他什么须阳孤月,管他什么天命之路,她只想死去。她一声声喊着“让我死”,喊到喉咙发不出声,可是,没能如她愿。
她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她想见见那个她要杀的人,容桓之,炼妖炉之苦,他究竟是如何承受的。而在她灭了葬妖会之后,他又会如何。
当墨连月从邢无克眼中消失成点,邢无克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
沙漠之中,竟落下纷纷梅花雨。慕青鸢执伞走出:“真是可怕的女人,当时幸好没有和她合二为一。”
“你是个可怕的女人。”邢无克说,“她不是。她是申屠宛,不是墨连月。”
不是他的阿月。
慕青鸢点点头:“我知道我是可怕的女人。”
“禾希说过,孤月的魂魄只留了一分,想必是化作记忆残留在申屠宛的体内。可申屠宛却认为是自己死了,而孤月还活着。看来这十年,禾希都没有告诉她实话!”邢无克眉头紧锁。
慕青鸢耸了耸肩:“她是带着墨连月记忆的申屠宛没错。可是,成为墨连月对她自己来说更容易吧,而对禾希,活了千余年的墨连月也比脆弱的申屠宛更好利用。可以理解禾希。”
邢无克侧首看了眼慕青鸢,说:“如今你的死讯已经传遍天下了,还是速速离开吧。让你再看一眼申屠宛,已经是十分宽容。”
“真得多谢你了。”慕青鸢笑了笑,“世上诸多牵挂,我最放不下的便是她。”
此后,青烟阁主便是往事了。
上天界为了惩罚她,将被封印仙识的她暴露在世人眼下。而如今,所有恨她的人,想利用她的人,都再也伤不到她,因为她死了。
只是须阳会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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