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三十一章,入骨之痛 上
申屠宛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疲惫过。
从北巽雪刹走下山去，每一步，都是万般艰难，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丝剥茧，一点点消失，刺骨的寒意侵袭而来，她浑身颤抖。
她好难受。
申屠宛的手抓向身旁的树，指甲擦过树干的纹理，却什么都抓不住。她痛苦地蹲下身，用瘦削的胳膊环抱住了自己，低声呜咽。
是他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他让她拜师银潭岭，让她有了新的世界。每一年的生辰，每一个除夕夜，每一个会让她想起爹娘的节日，他都在。银潭岭中情谊淡薄，凡间这些节日，只有邢无克陪着她。
是他说的，只要她需要，他一定会来救她，只要她喊他的名字！
可他竟然想要她死。
为什么啊……
她想不明白。
他骗她！！
他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即便她给不了孤月，即便这会要了她的命，他直说便是，她会想办法——他为什么要骗她！！
一下子，邢无克所有的好都涌上回忆。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突然他就变了。他从来不嫌弃她丑，他最喜欢拍她的脑袋，他总是很凶，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好！
这些都是假的么？！还是她做错了什么，让他变了？
她那么相信他，他怎么可以骗她！
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她！
这种痛，就像侵入到骨髓寒冰，而她的眼泪好像不值钱，拼了命地往外流，止也止不住。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很快她就又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倚着树干，哭得天昏地暗，仿佛又变成了一夜失去双亲的小女孩，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哭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倚着树干，闭着眼，时不时仍有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好痛，好恨！！
——再哭又要瞎了。
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缓了缓神，伸手触摸孤月，说：“我会守住你。”
孤月是她的责任。虽然她依旧没有明白孤月为什么会在那个关头出现，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与孤月，两相依靠。
“我会帮你把须阳找回来。”她说。
“是么。”
申屠宛蓦然睁开眼，一阵阴风扫来，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是那个男人！
申屠宛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孤月刀。身后是一柄巨大的剑，墨玄华剑指申屠宛的后脑勺，道：“虽然不知道邢无克为什么突然收手，但孤月刀灵，我是要定了。”
她站不起来。
这个拿着须阳剑的男人，曾经害了须阳前辈。现在他想要孤月，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么？那他方才和邢无克一战，难道是骗她的。思及此，申屠宛的心凉了个彻底。
邢无克，是不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刚才的痛苦，难道还要再经受一遍么！
她身体僵硬，面容惊恐。
申屠宛，你做些什么！可刚才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掉了，此刻就像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十几年，邢无克把你藏得很好。可你偏偏落到我的手里，就自认倒霉吧！”玄华一剑刺入她的肩膀，同样的咒语在耳边响起，极致的痛苦与恐惧排山倒海将她淹没。那是无尽的地狱，她挣脱不掉！
“啊——”她用尽全力凄厉地尖叫！不是因为痛，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恨！！而孤月刀像是感受到她的悲伤与痛苦，发出萧萧的呜咽声。
须阳孤月长相依。如今孤月的灵魂终于触碰到了须阳剑刃，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真是极尽讽刺。
“哈……哈哈……”她自嘲地笑了。
她竟还有工夫分神！
墨玄华皱眉，不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在岖水镇。他在须阳身上施展了邢无克教给他的术法，成功将须阳剑灵和须阳分离开来。而那时，须阳也是这样笑的，笑得满眼满口都是血，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一道狂风扫来，墨玄华来不及反应，周遭景物竟结起了冰，他急忙收剑，闪电一般退开，险些被冰霜之剑刺伤。申屠失去了支撑，倒在雪地里。
乐正则音远远便听到申屠宛的声音，急忙赶来，哪知竟然看到如此令人心悸的一幕，心头怒火控制不住，一掌飞出便是一道冰剑，就连周遭的温度也跟着他的怒火降到了冰点。
“墨玄华！”乐正则音勃然大怒，当日在九幽地宫，就是他重伤了阿宛，害她失明！
则音在岖水镇得知墨玄华与须阳有未解之结，也答应了须阳永远不杀墨玄华，可现在愤怒超过了他的理智，这种情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墨玄华的表情却十分不自然，他道：“你是乐正则音。”
“我是乐正则音。”则音的声音如同他的表情，冰冷无比。他一把将申屠宛捞起，护在怀里。他手中空空，没有任何兵器，却抬手一指华衣紫眼人，道：“退开！”
“哈……好气魄。”墨玄华冷笑，“你是墨吟雪的儿子？”
他认识娘？墨玄华，墨吟雪，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则音冷眉微蹙。
墨玄华面部肌肉微微抖动，观他反应，此事为真。他微微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眼消失不见。
则音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急忙捧起申屠宛的脸，将她脸上的血擦去，唤道：“阿宛，阿宛？”
她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直到她脸上的血被完全擦去，露出清丽脱俗的容颜。则音看着这张脸，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脑海中突然浮起初见时她的玩笑话：
“我小时候很好看呢，若是成仙了来找公子，公子可要记得我。”
“阿宛……”
申屠宛将脑袋轻轻搁在则音的胸口，说：“你来了。”
“……我来了。”则音鼻头一酸，将她的头揉进了胸膛，“温琦如醒了，所以岭主便放我出来了。”
申屠宛舒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说罢，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则音深深锁眉，道：“我送你回银潭岭。”申屠宛点点头，突然间，她猛地睁开眼，道：“邢无克，和你，是什么关系？”
则音一愣，道：“他与家父是至交好友，幼时他是我的玩伴，我的幻术也是他所传授。”
闻言，她道：“你来自阴鬼界。”
“……也可以这么说。为什么这么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神情关切而温柔，可惜她太过伤心，无力对他的举动做出任何回应。
“……”申屠宛轻轻地推开则音，道，“暂别了……”
说罢，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留下则音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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