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十四章,仙,妖,人,鬼 下
黑衣人迎风而立，寂寥的背影单薄而坚韧。她凝望着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轻声道：“人间，仙境，地狱，哪个才是你的归处。”
“你是何人？”一个清润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黑衣女子惊觉回头，身后站着一名清雅至极的女子，面容精巧，发丝如云，玉白纱衣尽显素雅，袖口的几株红梅给她添了几分柔美。
黑衣女子不言，静静伫立在原地。
慕青鸢观她衣装，她的身份已是了然于心，上前一步道：“年轻的鬼差，来映水天牢做什么？”
黑衣女子闻言，缓缓褪下了衣袍，露出了淡漠的容颜和斑驳的长发。她轻声说道：“我来早了一些。”
慕青鸢皱眉，道：“你来银潭岭接人？”
黑衣女子无声默认。
银潭岭若是有未修成仙身的弟子过世，也是由鬼差来领去轮回的。只是银潭仙岭的弟子大多寿命很长，活得久了，就好像自己是不死之身一样，很少去想死了以后的事。
鬼差不会透露他们会带走谁，往往只是在人死了的那一瞬间，将魂魄带走罢了。
“你很年轻，离世不久的样子。”慕青鸢对她很有兴趣。看她修为并不深，竟然能进入银潭岭，看来阴皇很器重她。
“三十多年了。”黑衣女子漠然答道。
“我没想到阴鬼界会让这么年轻的鬼差来负责银潭岭这一片的生死，你是什么人？”
黑衣女子道：“黑无常。”
这答案也太糊弄人了。慕青鸢不甚满意，她微微一笑：“是我失礼，我叫慕青鸢。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女子闻言，终于抬眼认真地看向慕青鸢。
她就是慕青鸢，青烟阁主，慕青鸢。
“是不方便告知姓名么？”她真是奇怪。
“墨容情。”
慕青鸢的笑容慢慢凝固，黑衣女子又淡淡说了句，“我是墨容情。”
墨容情望了望天，道：“时间差不多了，有缘再见，青烟阁主。”说罢，她从慕青鸢的身边走了过去，“挽回一条本该消逝的生命，需要付出另一条性命作为代价，这是自然的道理。”
慕青鸢的心跳突然静止，她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万丈深渊，一种绝望与恐惧压了过来。直到墨容情消失在视线里，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心慌意乱，她急急要走，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慕青鸢条件反射地甩开手，看到来人眉间的红梅，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岭主。”
慕紫贞扶她起身，笑眯眯地说：“没旁人在，你不必多礼啦！”看到慕青鸢眉间那抹哀愁，慕紫贞嘟起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又瞎愁呢？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走的也总会走。”
慕青鸢看向她，眼中浸满了阴霾：“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慕紫贞晃了晃脑袋，抓起两把头发，道，“前两天发现，我的头发真是白得晶莹剔透呢，像雪一样，好看么？”
慕紫贞如雪的长发，披散在腰间。
须阳也很爱惜他的头发，他问，是不是他的头发白了，她才认不出他？
她怎么会认不出他！他就是化成灰，她也忘不掉！他又长又亮的头发，他细长的眉毛，桃花一样的眼睛，还有淡淡的酒香。他手指细长，常年征战没有让他的手变得粗糙难看，可在他身上留下了好几处刀疤。这些，她都知道。
他舞剑的样子俊朗极了，总能让她看痴。他打过无数胜仗，是銮国的开国将军，在那段战火纷飞的黑暗日子里，他就是希望。
可他是那么温柔，他对她极尽体贴照料，她却没能珍惜。
他胸口还有一个箭孔大小的伤疤。那时他被敌军团团包围，她眼睁睁看他中箭，心像是掉进了冰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于是她知道，失去他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
所以他说要离开是非纷争，要寻找自己的山水，她不会拦着。
可他还是死了。
那具冰冷的尸体就安静地躺在岖水镇的巷子里，慕青鸢心口疼痛无比，脚下一个趔趄，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慕紫贞蹲下身，道：“这么多条性命不见踪影，阴鬼界不会坐视不管。何况须阳修行已臻仙境，他本该进入轮回道，由上天界来判定他的去处，你却强行将他的魂魄留在人间，你是青烟阁主，既然由你掌管六界的命脉，你就不该插手此事。然而事已至此，只要你放手，上天界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放手？哈哈，今日，竟是叫她放手。
慕青鸢轻轻一笑：“想必你为我担了不少罪，我总是麻烦你，真是羞愧。”
“鸢儿……”
“阿娘，我放不下的。”说罢，她化光而去，无影无踪。
慕紫贞悠悠叹了口气，她撩起雪发，喃喃道：“总会放下的。”
岖水镇，好多客栈，须阳端上了最后一盘鸡。他解下围裙，不满地嘟囔：“这世界上怎么有人像你这么讨厌。”
绯九离满意地大快朵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好看。”
“哈！”须阳冷冷一笑，抱起坛子开始喝闷酒。绯九离吃得越爽，他就越不是滋味，终于，他忍无可忍，放下酒坛道：“臭狐狸！你快告诉我，我娘子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之前一直想，世上没有慕青鸢解不开的结界，可我却从没想过，连墨宣都无可奈何的结界，一定就是她下的！臭狐狸，你不吭声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你快告诉我！”
绯九离白了他一眼：“我不像你，我嘴巴很严。”
“绯九离！咱们做个交易吧。你看，你现在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墨宣不见人影，你其实很着急对不对？慕青鸢这次设结界的手法我看得一清二楚，也记在脑子里了，也许我有办法解开。如果我放你出去，你就告诉我真相！”
绯九离想了想，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吃亏，就点了点头。
于是须阳就钻进房间里开始研究解开结界的办法。每天除了帮绯九离做饭以外，其余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连酒都不碰了。
就这么过去了五天，绯九离过着猪一般的生活，不是躺在床上养病，就是去溪边散步，饿了还有人管饭。从赤硫山出来到现在，似乎时时刻刻都有人养着她。最开始是乐正凡，后来是乐正则音，现在还被一个鬼魂养着，真是没有人比她更幸运了。虽然心中担忧乐正则音和墨宣，可她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那日她确实被担忧冲昏了头，差点就跟着墨宣去找容桓之，可是找到容桓之又怎样，她只会添乱吧。不过，她还是想早点离开这里，不亲眼看见容桓之和墨宣回到银潭岭，她实在放不下心。
她的左臂基本是废了，现在只能稍稍活动，连饭碗都拿不起来。不过既然过十年就能养好，她也不那么焦心了。这样看来，她比从前淡然许多。
这一日，她坐在小溪边散心，突然听见须阳欢天喜地的叫唤，她嘴角一扬，这须阳比想象中能干多了！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本是同林鸟……咳咳，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搞定了！”须阳飞奔而来，“我自己写了一个解开结界的术法，估计能管用！”
“你自己写的？这种术法还能自己创么？”绯九离皱眉，靠谱不靠谱啊？
“当然，哥哥我是天才！世间的术法都有一定规律可循，青鸢施术的步骤我记得很清楚。虽然五行术法她都精通，但要困住你这样的臭狐狸，那自然是用……”见绯九离听得认真，须阳得意地扇起扇子，“我才不告诉你，反正我能解开就是了。”
“哟，挺能干嘛！”绯九离魅惑一笑，“谢谢啦，你想知道慕青鸢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先解开结界咯！”
“你真会告诉我么？”须阳眯起眼睛，这个狡诈的狐狸，不能轻信啊！
“当然！我知道很多事呢，比如，你有个很棒的红颜知己，叫什么来着？墨容情？”绯九离扬起笑脸，本是想诱他上当，不想，须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执扇的手松开，雪羽扇掉落在泥土里。
绯九离暗叫不好。
须阳蓦然转过身，闪电般冲向了结界。
她心中一慌，连忙起身追了过去：“须阳！”
却见须阳闭目，心中默念，绯九离周遭的景色渐渐发生变化，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丝阴森的气息。她回过头，小镇上的人竟然都不见了，房屋变得破败不堪。
她一把抓住须阳，高声喝道：“须阳！住手！”
须阳停了下来，原本封印在岖水镇外的结界退去了一半，而慕青鸢用来封印她的结界，也被解开。他回过身，静静地扫视了一下周遭的景象，垂下了手。
“须阳……”九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许说什么都太迟了。
“原来是这样，我竟然都忘了。”须阳痛苦地闭上眼，身子止不住颤抖，“我只记得要找玄华，却忘记了，忘记了……”
墨容情死了，玄华背叛了他。
他的魂魄离开身体，他看着慕青鸢哭得那么绝望，看着她耗尽心力，为他创造出了这个世界，于是他想，他应该要忘记，快乐地活在这里，她才会放心。
他已经死了。
突然，一阵狂笑从天而降，只见一顶坐轿急速飞来，稳稳落地。轿上男子妖娆秀美，吞云吐雾间，他低声说：“可笑啊须阳，一别数百年，你我竟变成这副模样。临走之前给我做个见证吧，今日，我定要叫她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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