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暗流汹涌
撕绵扯絮一般下着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分外亮堂。
一阵阵曲调悠扬，笑声如雨。
不过是家宴，姑娘们也都随意了些，嬉笑玩闹，格外娇俏。因王夫人不曾过来，贾母便命凤姐和李纨道：“好不可怜见的，大雪的天，冷得很，你们很不必立规矩了，都坐下罢。宝玉，快倒几盅酒叫你嫂子暖暖身子。”
李纨温雅秀美，凤姐妩媚爽利，宝玉早就亲自提着酒壶来倒酒。
凤姐呷了一口酒，笑道：“多亏了我今儿个机灵些，巴巴儿地随着大嫂子过来，不然，还不得清净呢！”
又指着才进来的秦可卿道：“来得巧，快来孝敬我一回！我也能享受了。”
黛玉刚刚脱下银缎暗蓝竹叶的斗篷，接过紫鹃递上来的小手炉，闻言笑道：“哪里来的破落户儿，还没刚坐下呢，倒是作威作福起来了。蓉儿媳妇，人人都道客随主便，偏你是晚辈，索性将那没烫了的冷酒灌她几盅，瞧她还威风不威风！”
“林妹妹！”凤姐不依地起身拉着黛玉的手，道：“偏伙同蓉儿媳妇欺负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
片刻后，贾母却瞅着黛玉脱下的鹤氅，忙笑道：“这是宫里头的物事罢？”
黛玉淡淡地道：“宫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也不是每一件东西都是宫里头的。”
说着便扭过头与惜春说话。
倒是宝钗细细瞅了黛玉的鹤氅面料，银白缎面淡淡的蓝色竹叶暗花，显得格外素净，如此简单的式样，似乎有些平民的色调，但是再仔细看那料子，却显得极为贵气，宝钗面上亦不由得流露出极其惊讶的色彩，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
“宝姐姐，你瞧出了什么没有？”湘云娇憨地道：“不过就是白缎子罢了，这样喜庆的时候穿着也不嫌忌讳！”
黛玉眉头轻轻一蹙，凝着淡淡微霜，她衣料穿孝，随心所欲，关她何事？
“云妹妹，你竟真真没有眼光，连雪缎都不知道？”薛宝钗叹道：“不过也难怪，大概是你年纪太小，不曾见过。雪缎是江宁织造府送入皇宫的贡品，是织工用孔雀身上的蓝色翎毛捻成丝线，与天山雪蚕的蚕丝一齐织出来的，雪蚕丝是银白透亮，孔雀蓝织出暗花。听说，十二个织工耗费一年，才能织出一匹雪缎，端的是名贵异常，只有宫里太后和皇后才能使用，寻常人家极难见到的。”
宝钗的声音略嫌响亮，众人顿时听得呆了。
贾母恐怕湘云又说什么话，瞅了宝钗一眼，忙道：“说这些做什么？今儿个赏花才是正经，姑娘家家的，穿着绫罗绸缎就是了，哪里还打探什么劳什子面料出处呢？”宝钗万般皆好，很有闺阁女孩儿的气度，唯独这在长辈前说话不好。
宝钗心中一跳，忙掩住了话头，遂与宝玉说说笑笑。
也只有湘云不依地坐在贾母身边，眼角的目光死死地看了雪缎斗篷一眼。
满室红颜如花，簇拥着贾母的白发，融合成满堂富贵。
遥望亭外，那雪越发大了，无数碎琼乱玉纷纷而落，裹挟着露出艳色的红梅，茫茫然的白雪，黛玉忽而心血来潮，想起幼时听一个癞头和尚唱的曲子，喃喃道：“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宝钗离黛玉最近，吃酒吃得面颊红润，娇艳绝伦，笑道：“林妹妹说什么？”
黛玉回过神，见宝钗素面牡丹色，眸光略带不屑，冷笑道：“宝姑娘倒是好细心，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也要记在心里。”
“林姐姐不知道，宝姐姐可心细着呢！”探春笑道，眸光婉然，竟有敬佩，又补充笑道：“咱们中也就宝姐姐到底年纪大些儿，懂得最多，温柔如长姐一般，别人说过的话儿，做过的事儿，带的东西，她总是记在心里头。”
黛玉抿唇浅笑，眉心轩然，明白探春这是替宝钗解围。
倒也难为她小小年纪，成日家奉承王夫人还不够，如今更与宝钗十分亲厚。
这也是她的心性所致，自己也非多事之人，能劝着迎春，是因为迎春并没有那等势利凉薄的心态，拥有一颗善良真挚的心。但是放在探春身上，对王夫人卑躬屈膝，与宝钗亲热异常，却单单对于其生母赵姨娘极为凉薄，这一点却叫自己隐隐有些不屑一顾，也就不愿意多管她的闲事儿了。
惜春端过两盅桂花酿，一盅递给黛玉，冷笑道：“可不是，原是个有心人，若不是心里记着二哥哥有通灵宝玉，怎么会挂着明晃晃沉甸甸的金锁儿？这也罢了，谁没个金锁压着邪祟？偏还嘴上说着不爱花儿粉儿首饰，表里不一！”
言语间，自是讽刺宝钗一进贾府，便日益喧嚣的金玉良缘了。
听惜春如此不留情面，宝钗脸上的一点笑意登时冻结在唇畔，旋即却依旧若无其事，款款起身，拿着酒壶替贾母添酒，又与宝玉湘云说笑几句，极为伶俐。
湘云却接着惜春的话道：“我也有个金麒麟呢，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见湘云亮出了腰间宫绦系着的金麒麟，亦灿烂非凡，宝钗不由得微微一怔。
宝玉已经吃得口齿艰涩，拉着宝钗笑道：“好姐姐，再赏我一盅儿！”
探手替他理了理衣裳，端详片刻，宝钗脸庞说不出的艳丽华美，启齿软软地劝道：“快休喝了，这酒也不是什么劳什子好东西，略吃些去了恶气却是好的，仔细喝多了肚子胀，反而得不偿失，对脑子不好呢！”
宝玉听了，只觉得大有道理，便放下了手里的酒盅，换了茶来解酒。
湘云见状，心里一酸，红唇蠕动片刻，却悄悄咽了下去。
贾母在上头见了，展开笑容，对在座的薛姨妈道：“这些姐妹，到底年纪小，总没一个及得上宝丫头展样大方，能劝着兄弟姐妹往好的走，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贵人能得了她去呢！”
薛姨妈忙谦逊地道：“不敢当，她不过就是年长了几岁罢了。”
虽然如此，敦厚的面容上亦不免有几分得意的神采儿。
“就是年长几岁，才懂得多！”贾母眉梢眼角俱是慈祥之意，笑容可掬地道：“这些姐妹中，也就宝丫头年纪最大的了，玉儿过年也有九岁了，宝玉过年也有十岁了，宝丫头十二岁了，该是许人家的时候了，很该给她留意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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