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微雨
从“讨面包”念头出现，到她可能会被人赶出来。
这种场景只在苏梦落的脑海中出现了不过短短数秒。随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发现她仍旧站在那家面包店前。
手上，没有面包，也没有被人赶出来。
其实，她没有那个胆量。
乞求别人的施舍，获取别人的同情，甚至让别人可怜你……都是需要撕开脸皮的。
虽然现在的脸皮一点都不值钱，但苏梦落没有办法舍弃那么一点点的尊严。
困境，可以活着的困境。
“拉不下脸吗？”黑猫走到苏梦落的身旁。
“会被人赶出来的。”
“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会被人赶出来？只要你扮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再用能够博取人同情的语气，加上你现在那张还算细致的脸蛋，或许能够骗得一两个面包，那会有什么问题吗？”黑猫冷笑了起来。
“嗯……”黑猫的话，让苏梦落这个莫名离家开始流浪的少女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同时不断传来的饥饿感让她对此只能无力一笑。
“先饿着吧，反正死不了。”
她缓缓说道。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暗下去，一滴两滴的湿意却点落到苏梦落的身上。
她顺着感觉慢慢抬起了头，随后，一半蔚蓝，一半阴霾的天空像是水彩与油画的分割线，呈现在苏梦落的眼前。
“要下雨了。”
少女的话音刚落，细毛毛的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这是一场，不大也不小，既可以看到太阳，也可以窥见乌云的雨。它恰好让没有伞的人对归家的欲望更为热切。
躲在电话亭中的苏梦落，她的身旁缩着一个露出厌恶表情的黑猫。看起来，黑猫并不喜欢这场雨，或者说，它不喜欢水。
苏梦落眼中的世界，红绿蓝白紫，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有不同的雨伞，都有不同的心情。但他们都同样注意到了电话亭中的少女。
穿着带有宽松的病人服，露出雪白手臂，散落只湿了一半短发的女孩，表露出一种令人感觉到奇怪的特质。
那是一种明明一无所有，却又满怀期待的矛盾感，她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的任性少女，但又像是等待着天晴回家的普通女孩。
路过的人这样想着，然后又急忙忙地走了过去。
而在电话亭之内，黑猫未见说话，或许是突然下雨这件事情让它的心情变得特别恶劣，所以苏梦落此刻，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响外，什么都听不到。
这场雨结束之后，我又可以去哪里呢？
回家……
但我回家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说我是因为一种强烈的愿望而得以复活，那我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看到的应该是……
“妈，今晚我会回来吃晚饭的。”
顺着声音，苏翳箩看了一眼外面走过的人们。
“等会我们一起去吃冷面吧，有一家新开的韩国料理哦。”
“是吗？在哪，在哪？”
撑着黑色雨伞的西装大叔，还有两位身穿职业装的女性，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苏梦落看不懂的笑容，匆匆而过。
料理……饭……有点……
饿了。
饿了……饿了……饿了！
随后，苏梦落突然感觉到脑袋一阵发晕。
就像是踩空时滑倒时的动作，苏梦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现在缓缓倒下去。
她可以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得缓慢，无论是张开的手臂，还是黑猫惊异的表情，抑或是那个逐渐变得高大的电话亭……
被雨水打磨得发亮的光滑地面，犹如镜子，映出苏梦落倒落的身姿。已经饿得虚弱无比的身体，此时被雨水淋得发软。
没有挣扎，也没有放弃，只是发虚的无力，让苏梦落睡在了地上，任由那一点雨温柔地安抚她的神经。
苏梦落忽然发觉，天空与雨，如灰色的黑键与透明的白键，和着周围焦急的人群切出了的八分音，轰出了一道最温和的——
光！
就像是死亡再次袭来般，那道光让苏梦落慢慢发生一个念头：我们本从空白中来，便得再回到空白中去。
“喂！女人，你怎么了？难道是饿晕了吗？喂……你醒醒！”
这个时候，黑猫焦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似乎，它已经顾不得讨厌这场莫名的雨。
苏翳箩的嘴角挂着微笑，然后逐渐失去了知觉。
医院，据说是一个阴郁得吓人的地方。
不过苏梦落却是没有得到品味这样的阴郁的机会。
慢慢转醒的苏梦落，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躺在了一张由木板和小棉被铺成的小床上，而那只黑猫正在紧张地盯着她。
“女人，你终于醒了！幸好……”
“还以为你又来天堂这里救活我了呢。”
“我要是真能天天救活人，以后我就挂着神猫的招牌，天天帮人复活，绝对挣得比首富还富。”黑猫没好气地伸了伸爪子，那副别扭的模样，让苏梦落不由得笑了出声。
这个时候，苏梦落发现到，这里并不是天堂，也不是医院，就连一间小屋也算不上。只是一个在大桥底下搭出的简易帐篷。不，或许连帐篷也不算得上。
除了能够勉强遮挡些许风雨和烈阳外，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就在苏梦落想要询问黑猫她为什么会在这的时候，一个穿着虽然发旧破烂，但还算是干净衣物的人拿着一小碗粥走了进来。
“你醒来了？”
走过来的人，清秀脸容上带有污迹，虽然留着长发，再加上身形娇小得像个女孩，但苏梦落注意到了那凸出的喉结。
是男孩吗？
“饿了很久吧，这是粥，还有些面包。”男孩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把手中的粥递到苏梦落的身前，同时还从怀里掏出两块热乎乎的馒头。
“谢谢。”苏梦落见状一愣，随后一股被压抑了多时的饥饿感涌上心头。这个时候，她迟疑了一会，但最终感性战胜理智，接过了男孩的食物。她的身体现在虽然虚弱，但总算在食物的面前生出些许力气，不至于落到要别人喂食的地步。
吃着些温热的食物，苏梦落可以感觉到她逐渐恢复了些精神。
“对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禁疑惑地问道。
“是那个时候我刚好经过，看到你晕倒在地上，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动你……本来我是想把你送到医院的，但因为我没有钱，再加上你的样子，也像是没钱的样子，再加上我觉得你像是饿晕了，所以只好把你背回来了。没关系吧？”
男孩一边解释，一边坐到苏梦落的旁边。两人虽然看起来年龄相当，但那名男孩说话时候的表现出的神情，却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不。”苏梦落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她那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热食也恢复了些血气。“我很感激。”
这个苏梦落吃东西的时候，男孩忽然笑着问道：“你是流□□吗？我觉得，你就像是刚离家出走的少女，你就不怕我给你的食物中下了药吗？”
男孩的问题让苏梦落的动作顿时一僵。
她低头想了想，最后却义无反顾地继续吃了起来：“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吃了，还怕什么……”
“哈哈哈……你真有趣，我叫叶雪。树叶的叶，白雪的雪。已经在这座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的城市里流浪很久了。你饿晕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初最艰难的那个时候。对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城市？”
叶雪的话，让苏梦落的心头一下子变得苦闷。她回想起了自己那失去的记忆，脸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知道呢，或许是离家出走吧。”
她淡淡地笑着，同时咬了一口馒头，这个小小的馒头，却给了苏梦落难以形容的幸福感。
这个时候，苏梦落开始庆幸当时并没有被人贩子逮到。
“对了，我叫苏梦落。苏梦落的苏，苏梦落的梦，苏梦落的落。”
学着叶雪的模式，苏梦落也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初来乍到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城市，其实是一个想回家的人。”
“那么，欢迎你来到冰城。”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突然间，叶雪从床底拿出数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吧，虽然这些衣服可以不合身，但总比要感冒了的好。”
苏梦落点了点头。
在这个周围飘散着雨雾气息的桥底下，正有一处细微的阳光，吸引到了无家可归却又想回家的飞蛾，以及梦蝶。
如果要说的话，那便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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