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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悄悄回头,看着月色下的小路。

        路面只有银色的月光。哪有人影?

        我心里疑惑,究竟是什么人,两次相救。

        前方,千峰寨的人来了。

        “铁成,好久不见了。”

        我看那人胡子虬曲,认了片刻:“原来是苗寨主。多谢您出手相助。”我跟着叹气。

        苗春使劲拍打我的肩头:“好女婿。怎么还叫我寨主呢?当日我收到云英的信,便连夜赶去赴宴,不料遇到小镇厮杀,看到店铺起火。大家不见了踪影。——后来惊闻你的消息,我们便赶来镜湖了。”

        我低头,叹气,十分悲恸,说了之前的事。

        苗春听罢,十分惊讶,但强忍住悲愤。

        “——云英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是那不怪你。都怪我们没管教好盘梅。让她投靠了坏蛋。我一定要杀了周喜儿,带盘梅回去问罪。然后杀了太子给望儿报仇。”

        苗望遇袭身亡后不久,苗云英便托人送信去给他了。

        “可是,她投靠的那个人十分厉害,这谈何容易?我们甚至连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苗春说:“这个你放心,我就不信我们斗不过他。当年帝国财团要到我们山下借道修路,仁君老儿还要让我们三分。”

        他看看我和洪可馨,说:“既然你们安全了,我还要去追赶盘梅。先告辞了。对了,如果你无处容身,何不到我的千峰寨暂居?在大寨中,谅那些人也不敢拿你怎样。”

        我说声谢,怕连累他们,婉拒了,说改天再去拜会。

        他们一群人陆续离开。

        洪可馨抱膝坐在湖边石上。

        湖水送来轻轻的浪花,送走了水面的银光,却带不走,如那绵延不断的云烟般的愁闷。

        我心里倒是有些歉疚,因为自己害得洪可馨失去了两件重要的东西,也连累了东将。

        “你怎么这么傻,把那些东西都给了对手。这样,你就注定失败了。”

        洪可馨却想,自己得罪了周喜儿,被她诬蔑叛变,现在又失去了地图等物,一定被周喜儿抓住把柄做文章,做实自己叛变的罪名。将来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回红叶堂,还可能会成为公敌。如今世事变迁,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我默默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她抢回那些东西。

        洪可馨看着我:“傻的是你。唉,——我要那些东西有何用?我要那些虚名有何用?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说罢离开湖岸,向后山走去。

        我们站在山顶亭子前,眺望远方,只见远山层迭,云烟茫茫。

        云雾之外的天地,究竟有什么,谁也无法猜测。

        我们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洪可馨暗地下了决心,想:“我当不当龙头无所谓。万先生说的是,本来我一介女流,就不该在江海抛头露面。——宁可让一个信得过的人接手,也不能让丑八怪毁掉红叶山堂。”

        “可馨,你把那些东西给了他们,你就,就更无法回去向庄园的人交代了。”我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洪可馨摇头,“你救过小蓝,对伯伯有恩。庄园遇袭,你冒险回去抢出画卷,又对本堂口有恩。龙穴矿山你为了我得罪同门,带我离开,又对我有恩。所以,有这大小三个恩情在,我这么做,伯伯若是在世,也不会怪我。至于大家怎么看,我早已不在意了。也不需要在意。反正我做什么,周喜儿都会大做文章。给我扣帽子。她要怎么蛮干,那就让她干去吧。”

        “我想,我已经没法替你澄清了。”

        “有必要么?无论你怎么澄清,她们都能继续栽赃。”

        洪可馨摇头,“唉。是的,你是对的。——我们只要心里有对方,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何必去管别人的闲话?”

        洪可馨知道那位手段高强的人就在镜湖附近。而且,东将曾看到他去祭拜她的母亲。

        她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诚心,在湖畔的院子外的一块岩石旁默默等待了三日三夜。

        我怕她挺不住,几次去劝。

        她却拒绝休息。

        我只好在旁保护,也三天没合眼。

        湖水茫茫,哪有他的踪影。

        湖面飞来几只燕子。春的气息返回了。

        洪可馨想,“没有东将帮忙,就无法找到战神。罢了,我只好以命去拼吧。伯伯对我有恩。不管周喜儿她们怎么对我,不管有没有地图。我都要尽力去搏。”

        “倒是你,这些事把你连累进来,又影响了你和同门的关系。我真过意不去。”

        我摇头,“阿霜的话,你别在意。她向来做事偏激,脾气死板。”

        我们信步返回院子。

        洪可馨问:“杜赤焱为什么总是追踪你们?我听说,他好似,不是黑岳的人马?”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白小姐的法眼。是的。他是黑岳的同门师弟。杀死恩师的凶手之一。”

        “论手段阴谋,不如黑岳。论武功,却远在师兄之上。再加上失踪的黑星太保,就是昔日的仁君坐下三弟子。”

        “他不是黑岳的人马,反而与他有仇。”

        洪可馨望着湖面。“这是怎么说?”

        我沉思片刻:“当年,杜赤焱和黑岳本是同门兄弟,都是帝国财阀头子的嫡传弟子。你也知道帝国财阀的兴起,一手靠经营头脑,一手靠鲜血。所谓血路即财路。”

        “大家没有利益瓜葛,本相安无事。可是,因为西南修路的事,一切原有的地下秩序都乱了。此事也是导致镜湖大战的直接□□。”

        洪可馨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时我在庄园,听说过,但都是道听途说。”

        我叹气,走到一旁的月季亭旁。

        “之前,仁君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积累了相当雄厚的实力。这也是他被相中去修路的原因。因为他不但拿得出人,更拿得出修路筑桥的钱。”

        “仁君的财团旗下不但有商贸企业,还用入股方式创办人寿保险公司,外加上他的黑门生意,比如赌场,高利贷,和其它暴利行业,他的现金流和账目比别人好太多了。拿出一大笔钱投资,远期收回,毫无压力。”

        “也是因为他开办的人寿保险公司,保障大家的生活,才让他得了个仁君的头衔。他的所有手下都有住房公积金和医疗和养老保险,享受所有帮会最高等级的福利待遇。他还开创了给所有手下购买人身保险,承保伤亡赔偿的先河。伤残者均能以正式方式得到巨额赔偿。有了这个后盾,他的手下数量迅速大增。可笑么,一个专门杀人,吃人的恶魔,却开了人寿保险公司,保障大家的生命。”

        “仁君不在帮会中露面。派黑岳去召集各帮会开会。谁不去的,反对的,都一概清除。一些不满他们的帮会的人,都陆续被他们清理掉。后来,修路的利益终于分配完毕,可以开工。当然,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仁君的帝国财阀。可是,帝国财阀的人出马后,以血路开财路,行事十分暴力。往往都是强加剥削,硬夺暗抢。还闹出了几次人命大事。因为当时事发地是江城的境内。从传统上说,那儿又是铁山堂和附近的水月宫,及六合刀门的交叉地盘。因此,有其余帮会的人带着受害者来求恩师。”

        “恩师看不过,出于义愤,替那些被欺压的人出头,没料到对方的靠山来头很大。而且还有别的地头蛇也想来敲诈,分一杯羹。情况十分混乱。”

        “恩师便召集江城的本堂口的元老和朋友帮忙出面制止黑岳。大家在江城的古塔酒店上见面,谈判。恩师说不反对修路,但反对暴力伤人。要求黑岳赔偿。”

        “当时,我们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只有铁霜是成年人。但是,我们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仁君听信谗言,以为恩师带头,要召集本门各地的堂口的人马与他为敌。而且,当年,仁君没发家前,与恩师就有嫌隙,更加剧了这种疑虑。可是,如果打了起来,仁君就算有钱,也讨不了乖。而且,他希望平息江湖纷争,而不是要掀起江湖大战。”

        洪可馨点头:“虽然各堂口各自为政,但如果联合起来,实力不小。一个堂口最小的也有几百人马,大的有数万,而且不乏像杨东义这样的好手。仁君虽然替朝廷办事,但如果把大家惹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候他也下不了台。况且,本来帮会的戒条是,不许和朝廷有瓜葛,更不能与官家来往。他已经破了这个戒条。所以被大家当成走狗。”

        我沉吟片刻。

        “黑岳派黑帮分子带着砍刀,蛮横驱散我们的人,抢占了大家的土地,又造成了近百人伤亡,其中就包括邵兄的亲眷。结果民愤起来了,农人占领了各处工地,彻底无法开工了。仁君没料到用油救火,越救火越大。修路是有期限的,这样怎么交差?而且整个工程巨大,拖延一日,他就要支付巨额的成本。要是不处理好,连本来服从他的各地的帮会,听他吩咐的头角,也要造反了。”

        “仁君便认定是恩师拉拢农人,和他过不去。虽然大家是朋友,又同是汉流四门中人。但也无法不下手。他派人联络各帮会,还有南海门。制定计划,先消灭六合门的头头,再笼络各堂长老,事件平息后,再秋后算账,对付恩师。”

        “不料你们红叶堂的人出面调和。虽然大家都没见过洪先生,但大家都知道洪先生的名头,以及他和仁君的交情。洪先生去找了仁君。仁君答应不再动武,但修路抢地的事绝不退让。——他派人送来黄金五十公斤,名贵古董十箱。恩师回绝了。他便开了杀戒。”

        洪可馨点头,“没错,那年,我看到伯伯十分气愤。从没见到他这么生气。父母被派去刺杀仁君,失败返回后。他便传令告诉所有人,宣布与帝国财阀势不两立。伯伯十分激愤,让杨东义和李卫制定计划,派洪毅叔叔去刺杀仁君。后来洪毅叔叔一去不回。连续派了三次,所有人马都有去无回。后来,伯伯怀疑有内鬼,便暂停了计划。”

        “其实,在镜湖之战前些年。宗夏便因为帝国财阀的恶劣行径,带心腹王文秀,以那位用黑星的杀手为内应,亲自去仁君的行宫杀他。结果你也知道,宗先生失踪了。”

        “这路修了十年,大家就断断续续打了九年。伤亡惨重。民怨四起。结果,还是不得不佩服仁君,他竟然办到了前人办不到的事。他利用修路,统一了许多帮会。然后花钱平息了民愤。”

        “后来。他派义弟杜赤焱,黑岳,还有灰袍,三个得力门徒,带了最好的杀手来毁掉铁山堂,并活捉恩师。可惜,杜赤焱没有得手。因为恩师身亡,他从此不但失去了仁君赏识,仁君死后,还被黑岳算计,弄得狼狈被逐。丢失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如今,他心里,就憋着这口气。非要争取旧日同撩的支持,回去找黑岳,和他决斗。出这口气。”

        洪可馨问:“你怎么知道他失手了?铁先生不是他们杀的么?”

        “他有机会下手,可是,当时却没有下手。或者说,故意打偏,没击中要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情况混乱。但我知道不是杜赤焱下的毒手。”

        我感叹着:“不料想,一晃眼,十三年过去了。仁君在路桥事件中,成了默许的江湖盟主。从此,帝国财阀便成为鹰犬,各地搞什么都必须拉他们出面摆平不服的人。一跃成为权势熏天的黑门集团。他们也得到了修路的好处,垄断了军火和西南毒品运输利益。而且,他们还有特权,可以组建自己的私人安保公司,建立合法的私人卫队,专门去欺压贫民,打击异己,这就是黑太保的起始。”

        “梦窟被夺后,仁君便利用交通之便,在镜湖附近的树林开办了用化肥厂伪装的新的毒品纯化厂。名叫镜花池。从西南运来的原料都在那儿进行加工,然后运到海港城走私出境。镜花池的产量直接影响毒品价格。不过后来因为无法处理严重的污染,导致附近鱼虾及蔬菜死亡,而被迫减产。黑岳上台后,镜花池的生产并未停止,但转向生产成本更低的□□。”

        “仁君因为修路筑桥有功,并沿途修建了数十所学校和医院,再运出无数劳动力来到海港附近他的工厂,成为廉价劳动力的供给的控制方,自己发财的同时,也大大地带动了西南沿途一带经济发展,而大受褒扬。他的功绩被他的电台媒体大肆宣传,也渐渐遮盖了过去的血腥残暴的以血路开财路的罪行。”

        “当年,我还小。对这些事只有模糊的印象。现在,故地重游,许多老地方都认不出来了。”

        “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阿霜依然没有放弃,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报仇。”我感叹起来,“她一直恨我,没有给恩师报仇。骂我是个懦夫。”

        洪可馨摇头,“懦夫倒是不算,但你总是规规矩矩的,刻板得很。”

        我说:“我们已经陷入怨仇的漩涡。逃避不是办法,遁世,也不是出路。那么,我们只能面对。”

        雪花,堆积起来了。

        “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拉这把琴。”

        “会的。”

        “你能,能抱一抱我么?”

        我微笑着,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不行,我,我。”

        她伸手拥抱了我。

        “谢谢你,不辞辛劳,送我到这儿。更谢谢你,不怕危险,冒险找来这些琴弦。可是,琴弦不合适,是发不出正确的声音的。其实,琴弦可以自己做。要用心去调整,费了心血,它才能与琴最匹配,并送上美妙的声音。以前爸爸就是这样。”

        我听不明白她的话,便问:“琴弦可以自己做,我倒是没这个技术。”

        我转过话头:“虽然你的伤口已经愈合,可是,卡在骨头旁的那颗有毒弹头怎么办?虽然不疼痛,但是以后遇到刮风下雨,会成为风湿痼疾。”

        洪可馨说:“我自有办法。”

        “有一位专治外伤的人,也可以取弹头。不过,我也曾听说,有些子弹留在体内,比贸然取出要好。”

        她站在小院中,望着屋顶。那一层如棉被的雪,本已把屋顶包裹。此时,已开始融化。屋檐滴落雪融水。问:“你知道答案了吗?”我摇头:“我没你聪明,我猜不到。也没时间去猜。”

        她说:“你为我出生入死,照顾我这么些日子,我很满足。”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你做得太多了。那天我用那些东西换回你,只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我不想欠你什么。”

        洪可馨说着,转身离开小院,说去湖边坐坐。

        冬去春来,南风和暖。湖畔杨花如雪。

        这柳絮铺在树下,堆积成一片白色的雾,好似仙人的地毯。

        那遥远的雪山,峰顶的积雪也融化了。

        翌日,我起来,却不见了洪可馨的身影。

        我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想起昨夜喝了几杯酒,酒还没醒。摇晃着抬头一看,墙壁上有人用木炭留下几行字:“此地不宜久留。你去千峰寨好好修养。我会把他们引开。”

        “元老和对手都来了。我不能连累你。我有急事,要去江城码头。别担心。”

        是洪可馨的字迹。

        我来到她住的屋子一看,洪可馨带着伤,不辞而别了。她把琴也带走了。

        我跑到屋外,喊了几声:“可馨。”果然空林回声,杳无人迹。

        融化的雪,漱漱而落。

        我来到湖岸,只见烟波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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