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丧事
天气阴，夏季的雨总是不期而遇，闷热而潮湿。
夏星穿着黑色的裙子，安安静静的走在队伍前。她的神情是无措的，茫然的，记忆里封存已久的画面，再次上演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小雨，雨滴一点点润湿土地，沾染行人的头发，渗进单薄的衣衫。
这一路似乎特别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等到泥土把棺木掩盖，等到鲜花一束束摆满墓碑。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落下泪来。
眼泪软弱无能，可是却从来不由人来决定是否落泪。
命运总是特别爱开玩笑，倘若父母没有骤然离世，自己一定也是能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不会性情大变，不会一蹶不振，不会识人不清。最起码，在伤痕累累之后，也能有个回归的怀抱。
但是重来一次，夏星终于明白，自己更在乎的，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而潦倒的自己，而是未能再真真切切的再见他们一面。
那些温暖的，永远无可替代的真心，没有丝毫隔阂的关爱，血浓于水的牵挂和羁绊。再也不存在了。
属于少女的脸庞依然稚嫩柔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旁人甚至不忍心去看，这样的哀伤太过浓烈，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夏星直到和一干亲戚返回家里，才堪堪止住了泪。此时她眼眶红肿，面色苍白，看起来分外的脆弱，料想谁也不能对她说出什么重话来。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故意惹人嫌的人。那就是夏星的二伯母。夏星的大伯母虽然刻薄小气，但平日里还是有装模作样的遮掩一番，毕竟也是个好面子的，所以做的事情目前也不是特别出格。但是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而夏星的二伯母，就是这么个存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倒也实在。夏星的二伯父夏国力，年轻的时候是个小混混，等到老大不小了，四处混个商城保安或者小区看门的职位，却经常因为不在岗位出去喝酒赌钱，最后已经没人肯用他。曾经夏星的爸爸也是起过帮他一把的心思，但是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能放弃。
而夏星的二伯母程艳，更是个人物。年轻的时候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当时就在男女关系着方面风评特别不好。要知道在十几年前风评不好，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奈何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家里人也管不了她，直到最后胡闹到未婚先孕大了肚子，这才不得已和孩子的爸结了婚，也就是夏星的二伯父。
两人的婚后生活可想而知，也是一直争吵打骂不断，互相嫌弃对方没本事，互相埋怨和指责。二伯母程艳又尤其是个泼辣的性子，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闹，丝毫不在意脸面这种东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什么都不顾，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最高境界了。而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夏星的堂姐夏薇薇，耳濡目染，品行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像现在，知情知趣的都知道该安安静静的告别，说几句宽慰的话，给夏星留点私人空间。偏偏夏星的二伯母一看陌生人走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走上前来，故作殷勤的问：“夏星，累不累，饿了吗？赶紧去休息休息吧，二伯母给你做点吃的。”
夏星这二伯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兰阳城也是人人都有所耳闻的，此刻见她这么小意陪着自己的侄女，在场的人未免都觉得有点太过刻意。
显然，程艳自然是不顾周围人略显尴尬的脸色，作势就要往厨房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夏星的大伯母看不下去了，刻意抬高了音量说道：“我说，这才几点钟就去做饭了？何况这也是夏星的家，弟妹你也太心急了点吧？”
直接被人叫住，程艳也不好装作无视掉，只能又回过身，笑了下：“嘿，我这不是怕夏星累着饿着，这才心急了点。”
即使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在这么些年困苦的生活下，也早就被磋磨的一丝不剩。程艳的脸上抹着劣质的粉，却只能勉强遮住眼角一点细纹。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走近夏星拉着她的手说：“夏星呀，你现在一个人，唉，又发生这种事情，肯定不方便，要不然我把薇薇叫过来陪你几天？我还能来给你做做饭什么的，也好照顾一下，你说是不是？”
朱玉芳看着这个向来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程艳这么殷勤小意的贴着夏星，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奈何修炼不到家，实在没有对方那样的厚脸皮，现在外人还没走光呢，就这么上赶着讨好从前都没见过几面的侄女，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别有居心似的。朱玉芳正打算继续讥讽几句，却看到夏星猛地甩开程艳的手。
恶心，非常恶心。当二伯母拉住自己的手的时候，那种生理上和心理上双重的厌恶感，让夏星下意识的就甩来了接触到自己的手。
不对劲，按理说，就算是自己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至于一有点皮肤接触就觉得非常恶心的地步。回想起之前和大伯母的接触，当时似乎也是这样，从心底骤然升起的强烈的反感和抗拒，转化为生理上直接的抵触。难道……自己接触到别人就能够感知到一些情绪吗？
夏星默默的收回手，想着这种现象还需要多加试验才能得出结果，眼下，需要的是趁着她们啰嗦之前，最好能把事情一次解决了。
夏星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眼前这些神情各异的人：“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一下。”
四周传来的晦暗不明的打量的目光，少女看起来异常的瘦弱，皮肤白皙的仿佛泛着朦胧的光泽，她的腰板挺直，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
“各位也是我现在仅剩的亲人了，这几天大伯母二伯母都对我很关心，我觉得很感动。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让你们知道一下。我现在还没有成年，所以遗产和保险赔偿方面我都交给了律师处理，在我成年之前，临时监护人是赵老师。”夏星的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的说完自己该说的话，果然看到亲戚们的脸上神色大变。
二伯母首先耐不住性子，急忙开口：“哎呀我说侄女，这怎么能行，那律师，你就能放心吗？这种事情还是让我们这些亲戚帮你保管要安全一些吧？你也太不懂事了吧！”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二伯父也加入了进来，粗声说道：“夏星你这不是胡闹吗，我可不能看着你让外人糟蹋国丰的财产，请什么狗屁律师的！”
“是啊，夏星，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道呀什么人都有，万一你找的人是个骗子呢？现在律师也不是都靠谱的，这有些东西，还是只有自家人才能放心。”听到这样的话，大伯母不管怎么样也坐不住了，被夏星这么一搞，自己的如意算盘根本没法打了，这还得了。
而大伯父一向是个惧内的，因为大伯母较为强势，平时也挺少言寡语，此刻也附和着大伯母，慢悠悠的开口：“夏星，你这就是不懂事了，我们这么多亲戚在这，哪里还需要再去找人帮你处理。你这不是拿我们当外人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周围还没走的人也颇有几分留下围观的样子。虽说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怀疑亲戚是不是存着想趁机瓜分财产的心思，但是在兰阳这种小城市，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也不会一开始就用最坏的心思去打量人。
所以，对于夏星这一番作为，大部分人也是觉得夏星太不懂事了些，父母尸骨未寒，还在有亲戚照拂的情况下，处理遗产和保险金的行为，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行为有些异常了。
夏星等到周围稍稍安静了些，将每个人的反应都收进眼底，这才垂下眼眸，神情无措的开口：“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已经很麻烦大伯二伯你们了，也不好意思给你们造成更多的麻烦，毕竟之前和你们的来往也不是特别多……正巧之前和赵老师有说到这方面的问题，律师，律师也是赵老师介绍的信得过的人，这个可以放心的。我……我做错了吗？我只是不想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困扰。”
少女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独自坐在宽敞的沙发上，黑色的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此时周围的人一听，原来是赵老师给安排介绍的，那也很正常了。赵老师在兰阳一直名声很好，教书认真，对待学生和家长也是耐心负责，为人正直坦荡，因此一直很受欢迎。
所以赵老师肯定会对待骤然失去双亲的夏星过多关注和照拂，这也是正常的。赵老师做这样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用意，肯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再看夏星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联想到言语之间提到的之前和大伯二伯两家也不是很熟，脑筋转得快的人，纷纷又开始议论起来。
“原来是赵老师安排的，那就好理解了，要我说啊，其实这亲戚，有的时候也还不一定靠谱呢。”
“是啊是啊，何况夏星家需要保管的财产数量也不算小了，夏家老三生意毕竟做得挺好，贸然给亲戚保管，财帛动人心啊，啧啧。”
“听说这夏家兄弟之间一向来往也不多，夏星平时也没见有和其他两家的小孩一起玩，感觉也不是很熟吧，怎么现在这么热络了？“
“谁知道呢，指不定就是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周围纷杂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夏星的亲戚们神情都有些尴尬起来，毕竟在兄弟的丧事上被人这样指指点点，以后在兰阳城指不定还要被称道多久，当下都抱着来日方长的想法，纷纷告别走了。
他们以为夏星只不过是个小孩，哪里懂得这么多弯弯道道。等将来自己稍微拿捏一下，总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未能想到，现在的夏星，早已不是当初软弱无知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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