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二卷第四十四章
一轮血红的弯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中,麻木冷静地照着侯府里正在杀戮的人们。
侯府内燃起大火,双脚残废的龙三爷坐在火海中,顾敬法、阮英、萧德兴和数名长槊手围在龙三爷周围保护他。
江湖刺客怒吼着杀过来,把龙家军士卒砍翻,青禾想提剑迎战,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袍泽们在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她想喊龙戟过来帮忙,张开嘴,发出呜呜的哭声,喊不出完整句子。回头去找龙戟,正好看到龙三爷手里拿了一把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她一下子可以动了,飞扑到龙三爷面前,拿手去捂汩汩冒血的伤口。怎么捂也捂不住,那血就像喷泉一样涌出,倏地一下变成火焰,从龙三爷身体里面往外烧,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龙三爷烧成焦炭,青禾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向后跑。
撞到个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是浑身浴血的龙戟。
龙戟身上插着三支箭,用右手挠着左下臂,低下头看她,他的眼神冰冷、残酷、陌生,像刚从无间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丝毫没有生气。
青禾呆呆地站着,又不会动了。
龙戟推开碍事的青禾,右手倒提着长柄单刃陌刀,照准一个敌人一刀撩上去,将其开膛破肚。血红的肠子甩出来,臭气混着血腥,汇成一股难闻的气味,龙戟看都不看一眼,把破开肚腹的尸体一脚踢飞。随后又一刀劈下,将另一个敌人的半个头颅连着半边身子一齐劈下来。
血如瓢泼,全喷在青禾身上。
下一瞬,青禾看到龙戟与凌霸天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无数敌人手持兵刃欲往下砍,龙戟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凌霸天脖颈,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从凌霸天底下钻出来,右手持刀,用力下劈,将凌霸天的身体一分为二,劈成两半。
地上的死尸堆了一层又一层,分不清是侯府家将、江湖刺客、还是龙家军死士的,鲜血成股地从尸体里冒出,在地上汇聚成浅浅的血河,龙戟便在这血河里前行,手持陌刀,所向披靡,一路切瓜砍菜般杀过去,留下更多的死尸。
尸体渐渐堆成山,每具尸体都被龙戟砍掉了脑袋,有些没了上半边脑袋剩个下颌骨,有些没了左半边脑袋,还剩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留着,他们仍然没死,在“尸山”上挣扎,挥舞着血糊糊的手臂,乱蹬着残破的脚。青禾听到陆季忠喊“放箭!”,无数火箭飞来,尸山立即着了火,无头的尸体立即变成“火人”。最上面一个无头火人用手扒开自己胸膛的皮肤,露出一张人脸来——居然是兰秀儿的脸庞!这个火人是被砍下脑袋的兰秀儿!
龙戟飞到尸山之上,脚下踩着火,右手高举长柄单刃陌刀,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辉,在大火的映照下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大声狂笑,对青禾说道:
“是你跟我说,你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龙戟七彩祥云没有,金甲圣衣还是有一套的,今天我就穿了金光铠来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去做,穆青禾,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斗嘴,我凡事让着你宠着你,我要让你开开心心嫁给我,我们俩个从此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尸山火人忽然全变成骷髅,站在骷髅堆上的龙戟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青禾,我们成亲吧,现在就成亲。”说着话龙戟飘了起来,浮在被火焰映照得通红的半空中。
底下的江湖刺客和龙家军又战在一处。
青禾发现自己被夹在人流之中前冲,冲着冲着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本阵,被人流挟裹着向前。敌人踩着火焰向她冲过来,她想挥剑,剑却折断,她看见冲天的大火把无数袍泽吞噬,她看到同伴在眼前一个个战死,漫天的火箭围着她盘旋,刺鼻的烟尘钻进她鼻孔,寒风灌得她喘不过气来,每次吸进空气都艰难万分。
她感觉到快要死了,没有人能救她,她也无力自救。
这时候想起龙戟来。
龙戟呢?龙戟在哪里?
抬起头,看见龙戟飘在半空中,冲她一笑。
龙戟闭着嘴巴,歪起一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眼睛里露出一种讥诮的神色来,笑得阴森森的。
会这样笑的绝不是龙戟!
“你是谁?”青禾颤抖着问。
“我当然是龙戟啊。”
龙戟冲下来,一边讥诮地笑着,一边张开左臂,想拥抱青禾。
青禾迎着他冲向前,扑到他怀里。
他却张开嘴巴,照准青禾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啊――”青禾大叫着醒来,看见初夏的阳光爬上营帐顶,从透风口/射进来,照得帐内一片光明。
龙戟、兰秀儿、龙三爷、江湖刺客、侯府家将、无头着火的尸山都不见了,自己是在做梦。这里已经不是忠勇侯府,这里是商阜坡。
青禾翻身坐起,从床头拿起防弹衣穿好,在外面罩上灰布褂子,蹬上黑裤子,三两下把头发像男人那样挽起,下地,掀开墙上通风的布帘子。外面立着许许多多营帐,兵卒忙忙碌碌,在各营之间穿插往来,远处传来操练之声,天,已经大亮了。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温柔得就像母亲的手摸着脸庞。
青禾闭了闭眼,深呼吸,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活了过来。
是的,她还活着,活在夏天明媚的阳光下。
已从忠勇侯府安全回到商阜坡半个多月了,青禾依然会梦到那天的事情,但她再也不会像在花姑家里醒来那样难以自拔地哭泣了。
自己知自己事,她知道自己其实不适合杀戮的生活。不管表面上她多么杀人不眨眼,战场上多么英勇,骨子里的穆青禾都是个女人。以前没有过这种日子还会向往和好奇,现在她穿越过来两年多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内心最想要的不是这个,至于她最想要的……
也许已经永生永世无法得到了。
第一次在古代战场杀人之后她就开始做恶梦,后来恶梦渐少,到了侯府一役,亲眼目睹龙三爷自尽,她的情况变得尤其糟糕。仿佛七魂之中有一个魂魄丢在了侯府,随着龙家军的牺牲而一起消亡,再也没能回到体内。
就算再怎样青禾也能撑住,这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她不会让人看出来,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永远是一座不会倒塌的山峰,所有龙家军兵将眼里的穆青禾,都是一个铁血军汉。青禾知道自己做得很好,并将更好。
龙家军去了五六百人,只有六十九个活着回来,回来之后伤重不治又死了四个,缺胳膊之类失去战斗力退役的有五个,另有两个因救不出龙三爷而自责自杀的,最后剩下五十七人。
顾敬法觉得没有做好规划,没有探出龙迷城收买江湖刺客的消息,贸然行动,导致失败,责任全在自己,从忠勇侯府出来之后就闭门不出,卧病不起。
王蟒和王昌两人无法接受龙三爷自尽之事实,与顾敬法不同,走了另一个极端,从那天起疯狂练兵,把满腔怒气发泄在军事上,连太子殿下的召见都是能推就推,每日与士卒同食同宿,难见欢容。
老一辈将领的低沉,使得青年一代必须扛起龙家军的大旗。
青禾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感受一下阳光和微风,把梦境带来的疲惫和乱七八糟的多愁善感丢到一边,端着脸盆出去打水,神色如常。
刚一出营门,碰到胭脂,她穿着跟青禾一样的军装,也是男子装扮,脸颊消瘦,皮肤粗糙,军旅生活把她磨砺成一个合格军人了,胭脂快速奔过来:“主子醒了?”伸手去夺青禾的木脸盆,“怎不多睡会?”
青禾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眯着眼说道:“今日已是起晚了。”
胭脂接下脸盆去打水。
剩青禾一个人站在那,享受夏天温暖的阳光。
东戎皇帝死的时候东戎还在下雪,一下子就到夏天了,东戎今年似乎没有春天。不,每一年都有春天,只不过今年的春天自己没有注意罢了。青禾看到天那么蓝,十分晴朗,连朵云彩都没有,微风送爽,吹得身体很舒服。这样好的天气,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要说真适合放风筝。柳树的叶子长得很好,翠绿翠绿的,所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正是如此景象。青禾记得以前她总喜欢摘柳树叶子,在军营里没事的时候吹《梁祝》,那是龙戟最喜欢听的曲子。
胭脂很快端着脸盆回来,见青禾还傻站着不知在想什么,连姿势都是自己走时的样子,心里闷闷地有些心疼,想说些笑话来哄主子高兴,一时想不出什么俏皮话,只道:“主子现在倒比以前沉静许多,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了。”
“是啊。”青禾淡淡地道,“是沉静了,人总要长大的嘛。”
胭脂有些惊讶于青禾说话时的神情,这种神情好似在谁身上见过,直到走入营帐中才想起是在从侯府回来之后的龙戟脸上见过。
从侯府中回来的人,每个人好像都变了。
胭脂将脸盆放到木架上,伸手试了试水温,向后面的青禾点点头,示意可以洗脸。
青禾走过去,向脸上掬水,动作娴雅文静,就如胭脂说的那样,像个大家闺秀。
胭脂要给她擦脸,青禾拒绝,接过手巾自己擦净。“你也知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你是我的亲兵不是我的丫鬟,去忙你的吧。”
自从青禾从侯府回来,胭脂几乎天天盯着她,胭脂实在是不放心,青禾不知该如何让胭脂相信自己真的没事。
青禾把手巾放在架子上,端着脸盆走出营帐,把脏水倒在挖出的排水沟中,她的身影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比以前更瘦了,以前合身的衣服穿着显得宽大许多。胭脂看到她蹲下晃了晃左肩膀,胭脂知道侯府一役青禾的肩膀受了伤。
十八个奴隶都能感受到这次回来之后青禾变了许多,她不再没事就吹树叶,不再大声谈笑爱玩爱闹,她身上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沉稳和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撑起。
从侯府回来之后,青禾当着众人的面正式对着龙三爷的牌位斟茶磕头,认龙三爷做了义父,成为龙家军的副帅。
有人羡慕她的好运,更多的人在嫉妒或质疑,一些资历老的将领表面不说,内心多多少少有些不以为然,碍于龙三爷刚入土,大家有共同目标,没人发作。胭脂深深为自己的主子感到骄傲,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像穆青禾这样,她是女人之中的楷模,又为她感到担心,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扛起太多不该她扛的责任。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多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每天与鲜血为伴,晚上抱着冷冰冰的刀剑入睡。有时候胭脂仅仅是看着她的背影就会觉出一种难言的沉重。
青禾回来之后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干什么,比顾敬法和王蟒表现得还要镇定,胭脂倒希望她能大哭一场,表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情绪。
胭脂和其他亲兵守在营帐外面,青禾发恶梦时的喊声谁都能听得见,她在梦里喊得那么无助而绝望,让胭脂听得心如刀割。
她每次醒过来,又表现得若无其事。
胭脂问过她怎么了,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事,慢慢地,胭脂也就不再问。
胭脂听说过青禾的家乡不在这里,她在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朋友,胭脂愿意做青禾的朋友,好朋友,但青禾不愿意说心事,犹记得半年之前,青禾还向胭脂请教怎么和王喧荷争宠,她说了好多幼稚的话好多天真的观点,那时的她多么单纯。
人确实应该要长大。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在青禾长大之后,胭脂开始怀念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冲动自负喜欢花痴帅哥的小丫头片子。
青禾端着脸盆回来,见到胭脂呆呆地注视自己的目光,疑惑地问:“这么看我干嘛,什么事?”
胭脂便也收起繁乱的思绪,说起正事:“之前王昌将军的亲兵来过,说主子醒了就去一趟,主子之前提的那个‘五四编卒法’王将军还有些疑问。”
青禾点点头,简单收拾一下,踏上了那条她注定要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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