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献计堂婶
不管张姨娘在外面白着脸做出一副温吞乖顺的样子站着,沈落棠跟着绿意进了王氏的内室。
饶是她有了心理准备,在见到王氏的时候还是倒抽一口凉气,床上倚着的哪是往日的那个洒脱的的六婶婶?蜡黄的面容,憔悴的神色,怎么瞧着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王氏一头乌发斜斜欲散,几缕青丝落寞地垂在耳边,眼睛红肿的如桃核般,茫茫然地看着三小姐无奈又尴尬地苦笑着。
她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但是因为做小姐的时候舒心快活,成了亲又保养得宜,再加上与沈修多年举案齐眉,倒是滋润的很像个二十多岁的少夫人。
可眼下这般光景只像一个心死如灰的,生无可恋的妇人。
五小姐沈宛娴坐在王氏的床边,手里端着一晚参汤,她今天穿着一身简单的鹅黄色的对襟襦裙,头上梳着一对飞仙髻,灵动又不失清雅,只是脸上刚刚擦去的泪痕让她的灵动多了几分娇然。
沈宛娴看到沈落棠,起身问候,语未出口,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王氏也跟着流泪,丫鬟们在一旁也低低地呜咽,一时间王氏的房里除了眼泪就是唉声叹气,氛围压抑的让沈落棠直想回花厅坐着去。
“一个姨娘,六婶婶就当院子里面多了个会喘气的,何苦与她计较,苦了自己?”
她想不明白,王氏明明已经是正室了,何必还要与一个姨娘争宠呢?
如今的风气纳妾已然成为一种风尚,不管文人雅士还是官人武将,纳妾似乎成了他们证明自己儒雅卓然的手段,所以姨娘你打发走一个还会来第二个。
与其没完没了的和和新人斗气,倒不安住她们,找个由头拿捏住她们,只要丈夫又不宠妾灭妻,那丈夫纳妾,就是多个人少个人的事,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她这么想是因为不管前世还是重活这一世,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更不明白一个女人把一颗心一心一意地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却要和很多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王氏不一样,她和沈修有过恩爱甜腻的时候,如今又平白多出个姨娘,那么年轻,还把沈修引得夜夜留宿在她的屋子里,她怎么忍得住不去争呢?
王氏微微苦笑,让丫鬟给沈落棠看茶,酸涩地说:“你没看到她那副张狂的样子,就算我不为难她,她也总有借口不让我好过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说:“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原是不欲让你和阿娴知道,不过现在想想你们也都不小了,再过几年终归是要嫁人的,这种事定然也会遇见,早些说给你们听也好让你们心里有些计较。”
说到嫁人,沈宛娴一张小脸如落日处的晚霞,红的如火烧一般,她本就比沈落棠在乎礼法廉耻,如今王氏突然提到嫁人,她可不是要脸红了。
沈落棠倒是不在乎的,她自己私下里和丫鬟们常把“嫁人”两个字挂在嘴边的,不过为了应出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也假装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的脸也很快红了起来,不过不是像沈宛娴那样羞红的,而是自己刻意憋红的。
憋气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在客栈的那一晚,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在他的胸前摩挲,似乎此刻他身上的温热还萦绕在她的指尖。
想着想着沈落棠的脸腾一下子红了,这回不是她刻意憋红的,而是真的觉得很难为情。
王氏看到面前两个红螃蟹一样的小姐,想到自己如她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容易被人一说就红脸害羞,心情好了不少,轻轻笑了起来。
沈落棠和沈宛娴很难为情地绞着手帕,心里把她们这个不讲究的婶娘和娘亲很是怨怪了一番。
“六婶婶还是让丫鬟帮您梳洗一下吧,我把张姨娘罚在了院子里面等着给您请安来呢。”沈落棠红着脸坏坏地说。
果然王氏笑不出来了,指着沈落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原以为三小姐是个软和的,没想到这么睚眦必报。
不过她哪里不知道这孩子是在替她出气呢,“你何必为了我得罪她!”
“一个妾侍而已,罚她是看得起她,难道六叔还会为了她训斥我不成!”沈落棠不屑地撇撇嘴。
她罚张姨娘的确是想为王氏出口气,不过也存了试探老夫人和六爷沈修的心思。
“唉,我也不是那种容不得妾侍的妒妇,只是你六叔他对张姨娘……”王氏还是明白的,知道有些话不能对两位小姐说,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沈落棠自是没有把王氏当作外人的,可是这种事就算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也是不能直接插手的,何况王氏还只是她的堂婶。
沈落棠暗暗叹苦,心想这叫什么事呢,难道重生一回还要逼着她管叔叔的房事吗?太匪夷所思了吧!
只是她已经把张姨娘罚在了外面,若是说不通六婶婶,等她一走吃亏的还是六婶婶和阿娴。
既然老夫人能不要脸面地做出给侄子塞姨娘的事,她也能为了王氏和阿娴把这个姨娘给处理了!
“六婶婶难道一点都不好奇老夫人好好的干嘛要给六叔纳妾呢?要说是为了六叔子嗣单薄这一点,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关心过,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关心了呢?”
有些话她不好说,可是她却可以帮六婶婶自己想明白。
果然王氏听了她的话眼睛蓦然一亮,她不是个蠢的,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些年早就看清楚了,那绝对是无利不起早的。
她拿眼去瞧沈落棠。
沈落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老夫人的打算,但是我却知道六婶婶眼下这般境况定是她乐得成见的。”
缓口气接着说:“绿意都和我说了,六叔本来是不去张姨娘的屋子的,是您一闹他,才把他推给了张姨娘,可见六叔心里还是您最重要的。”
这最后一句话是她哄王氏的,至于沈修心里有谁,她可不知道。
看王氏的眼睛慢慢地腾出了神采,沈落棠继续说:“张姨娘既然是老夫人的侄女,肯定是不能随意打发的,何况六叔还。。。。。。”还享用了人家这话,饶是她脸皮厚也说不出来的,“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人查清楚张姨娘的来历!”
王氏糊涂了,疑惑地问:“老夫人不是说张氏是她的侄女吗?”还查什么呢?
沈落棠现在终于明白当局者迷说的是怎么回事了,平时的王氏可不是这么不通透的人的。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时候很多事情自己是不是也是当局者迷所以才看不清那些脸面的?
也不算是吧?那会她胆小懦弱,就算看得清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知道一味的躲避?
想到自己的那些无能的表现沈落棠恨不得回到前世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恍惚间触到王氏满腔恳切的眼神,她敛了心思说:“张家如今虽然不是原来那么荣耀了,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又是百年世家,最看重脸面,好端端的怎么会把一个妙龄小姐给人做了妾?”
老太太的张家原也是顶着开国元勋的帽子的,最高时官拜内阁首府,只可惜张家后人越来越没出息,斗鸡走狗,看戏拨曲儿,弄得家里一片乌烟瘴气,后来还惹上了好几条人命官司,被降调到了岭南,那个几乎是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
尽管如此,张家还是有几把硬骨头的,张老爷不求人不哭情生生地保住了张家的爵位,还在岭南安府生根这么多年,这样的人怎么会答应把小姐给人做小呢?
这个张姨娘身上肯定有问题!
王氏大概也想到了,自言自语地嗫嚅着:“可是岭南那么远我一个内宅妇人怎么查得过去?”
无力感让她真的恨了,恨自己,恨丈夫!
她的声音很小,不过沈落棠还是听见了,“婶婶这般爽利聪慧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女人一生最可靠的不是男人,不是自己,而是娘家和儿女!”
她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先夸王氏,再把这想法安在王氏的身上,表明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一时生气才没想到,而我只是帮你说出来而已。
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却不是这样的,重活一世,思及前世感概颇多,她觉得女人一生最可靠的谁都不是,只能是自己。
但是这话她是不能对王氏说的,尽管王氏骨子里面有股男人的飒爽,但她毕竟受礼法的禁锢,女人靠自己这种说法在她的眼里那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知书达礼”的五小姐!
沈宛娴听明白了三姐姐的话,走上前对母亲说:“母亲怎么忘了,外祖家在川蜀,那里离岭南近,而且外祖和舅舅常年在外对张家的事肯定是清楚的。”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三小姐刚刚为什么说要“女人一辈子的依靠必是娘家和儿女”,她这会儿想要查清楚老夫人和张氏的阴谋不能靠丈夫,却能靠娘家!
“对对,你外祖和舅舅肯定会全心全意帮咱们的!”说着就要去给娘家写信。
沈落棠无奈,赶紧给沈宛娴去眼神让她稳住王氏,“这事既然咱们有了打算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倒是有一点……”
“什么?”王氏急急地问。
“依阿棠看那张姨娘之所以敢这么有恃无恐地给您添堵可不单是仗着老夫人呢。”
王氏没听出沈落棠话里面的意思,哀戚地连连叹气,“我知道,她就是凭着六爷宠她所以才敢不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的。”
沈落棠窘,这话她实在是不想说出口,可是看王氏恍惚的神情她也只好咬咬牙,别别扭扭地把话说明白些:“老夫人是让张姨娘给六叔生……生孩子,然后抬贵妾的!”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已经脸颊绯红,眼神闪烁了起来,她可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呢!
至于不让张姨娘生孩子该用什么法子她更是不能直接对王氏说的,这种阴私事她就是敢说,王氏也不敢让她说的。
她觉得在这点上这建京城的夫人们做的就不如她大舅母林氏,女子确实应该贞静贤淑,温良大方,可若是一味地只知道柔婉不知道自保的手段,等嫁了人没人护着了,一出事还不得两眼一抹黑,伸出脖子给人家搓磨嘛。
林氏说的好,“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而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喜新厌旧的,到时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女人多了,正房没有个手段只会被下面的人踩着嘲笑!”
所以林氏对沈落棠还有其他几个表姐妹的教导绝不只局限于《女诫》、《女则》和《女训》里面。
王氏被沈落棠点醒,心里顿时打了个激灵,是啊,自己真是糊涂,怎么忘记这茬儿了!
六爷如今膝下只有三少爷沈时秉和五小姐沈宛娴一对嫡出儿女,另外只有一个才三岁的庶女,确实子嗣单薄了些,她是公爹唯一的血脉,就算他平时不说,心里也定是希望多几个儿女的为公爹延续血脉的。
若是此时让张姨娘生出孩子来,不管少爷还是小姐,她在六爷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会被抬高,再有老夫人在背后出谋划策,那贵妾便十有八九是成了的。
只是如今她就已经是六爷的心头肉,若将来张姨娘有了孩子,六爷没准会更喜欢他们的孩子,那阿秉和阿娴岂不是要被嫌弃?
三少爷正在议亲,五小姐眼看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个时候母亲不立,父亲不喜,又有个出息的姨娘处处压着,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找个好的婚事?
王氏越想越心惊,想明白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了一个把心思放在别的女人身上的男人,差点害了自己的孩子,她当真糊涂!
回想与沈修这么些年的情分,蓦然泄了气,心凉了半截,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恩爱只剩了一道模糊的剪影呢?
这么多年她一向把丈夫当作自己的天,一心为他着想,就算他有了其他的女人,她依然选择默默地接受,可是为了一个姨娘,他居然当着姨娘和下人的面斥责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颜面。
她相夫教子,兢兢业业地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不曾抱怨一句,末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姨娘有体面,这叫她怎么能不恨不寒心呢?
现在她想明白了,她有儿子有女儿,她得为她们着想。
母为子强,一想到儿女,她心里的痛便去的七七八八了,急急地吩咐大丫鬟绿意帮自己梳扮,眼下这副样子实在没法见人。
她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如今想开了,精神自然就好了很多,人一精神,心思就活泛,想的也就周全许多,“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嫡长小姐,一言一行都要自律的,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了!”
沈落棠苦笑,六婶这是要卸磨杀驴的节奏啊!
她假装害羞地撒娇:“六婶婶,阿棠这不是气不过你被人欺负吗?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说这话呢!”
王氏心里明白,也是因为她明白所以才更加觉得惭愧,“枉我自命清高这么多年,居然因为一个姨娘让你们两个小姐替我当心,想想都觉得没脸!”
“六婶婶一向明白,只不过被老夫人和张姨娘气的很多事没想到而已。”她可不想承认不让张姨娘生孩子是她的主意,这可是个顶要不得的名声。
一直站在一旁不曾说几句话的沈宛娴静静地看着突然想明白的母亲和从容自在的三姐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是母亲的女儿,而母亲伤心的时候她却只能陪着母亲掉眼泪,一点忙都帮不上,却是一向性子最软和的三姐姐给了母亲主意。
可她知道三姐姐毕竟是东府的人,不能常常来西苑,更不能来替母亲管教父亲的姨娘,但是她可以!
她是西苑唯一的嫡女,也是父亲母亲唯一的嫡女,她断然不能看着一个轻浮的姨娘把一家子搅合的不安生!
既然张姨娘不安分,老夫人安排她来西苑定是没安好心,那她就要想办法让她把这份坏心收回去!
王氏收拾得精神了些,人也不似先前那般恍惚,她看着三小姐,突然回过味来这一上午她和女儿还有这一屋子的人的思绪几乎是跟着三小姐走的!
她没想到沈落棠一个闺阁小姐竟能看的这般通透,感叹她这次回来的确与以往不一样了,大哥和大嫂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欣慰的同时王氏也是一阵心酸,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小姐自小无父无母,若是自己不强,估计早早被二房和老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可不就是这样吗,前世沈落棠自己没用,不但自己,就连哥哥也跟着她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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