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养虎待患
子时已过，镇国公府内一片寂静，漆黑的夜里只偶尔有点点烛火摇曳，一道黑影如魅瞬间来去，让人以为那是一阵风。
沈落棠躺在床上，两道秀眉深深紧锁，一双白玉般的手紧紧地抓着蜀锦做的被子，手指节处更白的骇人。
迷迷糊糊间她总觉得有人影在自己的床前，她想醒来看个究竟，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索性继续睡过去。
她这几天睡的不好，可能是认床的关系，夜里总是做恶梦，今晚她又做了，她梦见自己落入寒冷的湖水里面，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那种任黑暗死死地拖住往更黑暗的地方坠去的感受，让她即使在梦里依然无法呼吸，恐惧的发抖。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吞噬的时候，额前一片温凉传过，若有似无，让她很是贪恋，她向那片温凉贴去，却贴了个空，什么都没有。
恐惧的失望让她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头，也让她悠悠转醒，迷蒙间她突地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沈府，她躺在自己柔软暖香的床上，刚刚的一切只是做梦。
她在心里虚了一口气，抬手一抹额角处有薄薄的香汗，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蓦然恍眼她好像看到有一道黑影从窗户处划过。
沈落棠陡然一惊，微微定神，对着外间喊：“烟芜？”
烟芜在外间守夜，听见小姐的呼唤，连忙拿起外衣披上，走进小姐的房里，快速点上红烛。
“小姐怎么醒了？”
沈落棠就着亮光再次看向窗户处，只见窗户静静地关着，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烟芜不明所以，环视了一圈，摇头说：“奴婢一直在外间守着，什么都没看到，小姐又做噩梦了？”
自从落水之后，小姐虽然救了过来，可是身上却落了寒症的病根，而且还频频地做恶梦，虽然这一年来好多了，可偶尔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烟芜很心疼，她知道小姐这是心病，可这种生死门口留下的心病，她没经历过，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小姐要不要喝点水？”烟芜关心地问。
沈落棠再次狐疑地凝视了一会儿那扇纹丝不动的窗户，沉吟片刻，豁然浅笑，心想自己这是客栈那晚后又填了一块心魔啊。
左右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了，她对烟芜点点头，拉着被子想要坐起来。
烟芜扶了小姐坐起，又拿了两块软垫轻轻地垫在她的背后，完了妥帖地帮小姐掖了被角，这才起身去提水煮茶。
东耳房常备热水，烟芜去了一会很快就提了水转了回来，因是半夜，她怕小姐一会睡不着，所以为她煮了一杯淡淡的百花茶，填了少许蜂蜜，小姐喜欢甜的。
这百花茶还是在杭州的时候，她们几个丫鬟起早摘了院子里面的各种花晾晒成的，因几位小姐喜欢，她们也就常常备着。
想起杭州，烟芜就觉得小姐在这镇国公府里过的不舒心，不自在，尽管这里才是小姐的家，可是这里的人却没几个把小姐放在心里的，反而处处为难，别的不说，就说这一院子的丫鬟吧，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烟芜倒好了茶，小心地放在沈落棠的手上，不忿地说：“这院子里面的丫鬟们太不像话了，前后那么多活计，一个两个的居然有功夫凑在一起吃嘴聊话，奴婢说了她们两句，却被回呛了好几句！”
何止回呛了烟芜，那个婆子倚仗自己在府里做了一辈子倚老卖老，又觉得背后有人撑腰，说话很不客气，话里话外含射沈落棠不是府里的小姐，顶多算的是个贵客，不久就会离开。
烟芜怕说出来惹小姐伤心，这才没敢把那些不堪的话说出口。
沈落棠心里明白烟芜这话不是抱怨自己被顶，而是担心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提醒她小心。
她优雅地饮了一口香茶，温热的香气回萦口齿，流入腔腑，顿时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不少。
“何必跟她们计较，由着她们说去。”她毫不在乎地说。
烟芜一颗心全在自家小姐的安危上，担忧小姐养虎为患的，撇撇嘴小声呢喃：“小姐的心也太宽了些，奴婢不信小姐没看出她们的那些小动作来，小姐还是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好，不然指不定她们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眼下小姐身边最可靠的就是自己和静柳，可是这一院子的事情，从小姐的吃食到小姐把玩的一朵花，哪样不是得经过好几个人的手，她怕有人在这些上面动手脚，防都没得防去。
沈落棠想到院子里面那些个魑魅魍魉嗤之以鼻，不屑地说：“最好能作出大的幺蛾子来，不然白白辛苦本小姐给她们的机会呢。”
烟芜听的一头雾水，小姐这话怎么让人觉得她好像巴不得下面的人做出什么祸事呢？可下人不听话于主子有什么好处呢？
烟芜想不明白，可是以她对小姐的了解，现在的小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万事能过且过的小姐了，小姐什么都知道还能这么不在意，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小姐打算怎么做？”烟芜接过沈落棠手里的茶盏，略带小激动地问，她等报仇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沈落棠看着烟芜纤弱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以前是她不好，害的烟芜跟着她没少受罪，为了让她有口热饭吃，这个丫头不知道在冰寒的天气里跪了多少次，为了维护她不受刁难，她宁愿自己被打板子。
可是就算她软弱不能保住她，她也不曾抱怨过一句，更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替我受委屈！”她握着烟芜的手郑重地说。
烟芜抬起头，小眼里面满是潸潸欲落的泪光，她吸了口气，逼回泪水，哽咽着对沈落棠说：“奴婢相信小姐，可是奴婢不怕委屈，只求小姐一生顺遂安了！”
她说的认真，发自肺腑，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了出来。
“放心，没人能再欺负我们了！”从前的欺辱她可以当作那是一场噩梦不做报复，因为被欺负是自己的无能，可是此后她们敢动她和她的人一下，她会加倍奉还！
沈落棠敛了神思，秀眉舒张，语气柔和地问烟芜：“你觉得一颗果子是烂透了扔好，还是烂一点就扔了好？”
烟芜认真地想了一会，答道：“烂透了扔好，烂一点就扔容易被人小题大做当作把柄指摘。”
沈落棠赞赏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烟芜浅浅地笑。
她之所以由着下人们折腾就是让她们以为她还是那个无能的沈落棠，给她们喂饱了胆，让她们放开了手脚，把这颗果子催的烂烂的。
沈落棠静美地坐在床上，眯着一双盈光凤眼，单手拖着香腮，如藕般柔滑白嫩的胳膊露在外面，在红烛在照耀下更增添了几分娇媚。
烟芜看得呆了，差一点被自家小姐勾了魂去，什么果子老虎的全忘到脑袋后边去了，“小姐以后可不要再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了！”
不然会被骂狐狸精的！
沈落棠没想到烟芜不搭调地来了这么一句，笑着戳了一下烟芜，抿着嘴哂道：“你倒是胆子大，敢编排到主子头上了！”
烟芜委屈极了，她什么都没说啊，就是觉得小姐好看来着。
“小姐是真好看，不像那位”说着指了指全曦苑的方向，“不知道一位堂堂嫡出的小姐，怎么就学了那一身子的烟柳气，走出去保不齐让人以为是那什么呢？”
什么？瘦马呗！
烟芜说的是七小姐沈宛嫱，这七小姐确实有点奇葩做派，沈落棠虽然不喜欢梅氏，但是对梅氏那股子大家闺秀的气韵还是十分敬佩的，可是沈宛嫱在这一处上一点没随了梅氏。
倒是四小姐沈宛妍得了梅氏的好处，与沈宛嫱站在一起，两人单从气韵上沈宛嫱就被对比成了泥巴里的花，更遑论脾性了。
真不知道沈宛嫱是怎么想的，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只凭一张好看的脸就能常压西风了？沈落棠觉得沈宛嫱愚妄的没救了！
沈落棠从来就知道自己长的俊美，可是她绝不自以为最美，也从不觉得靠脸活着能长久，更不觉得美貌能靠得住，就是那勾栏院里的姑娘单单靠脸都是不能行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世上的男子有哪一个不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呢？
容貌最是不能靠！
“奴婢听说咱们府里有一位张姨娘，生的很是好看，都说她有沉鱼落雁那么美呢。”烟芜没看出小姐的心思，向往地说。
她性子和身材都是好的，只可惜一张脸却平平不出挑，所以格外羡慕长得漂亮的女子，就像她家小姐这样的。
美人谁不爱呢？
沈落棠漫不经心地问：“可知道是哪个院的？”
“好像是西苑的。”烟芜回答。
“西苑？”沈落棠惊诧地回了神，三哥沈时秉正在张罗着说亲，肯定是没有姨娘的，那西苑的姨娘就只能是六叔的了。
六婶王氏性子直爽没那么多弯弯绕，从前就在姨娘的手里吃过大亏，这才刚消停几年六叔怎么又纳新的姨娘了？还是个有沉鱼落雁之姿的姨娘！
怪不得那天在园子里面遇见六婶时她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她当时还以为那是六婶最近太忙的缘故呢。
“嗯，听说这张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呢！”烟芜补充道，心里也默默地替王氏委屈，可又觉得正常，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沈落棠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老夫人的侄女给六叔做妾，这怎么听着有股子阴谋的味道呢？
就算老夫人母族张家今不如昔，可是还不至于落魄到把好好的小姐给人做妾的地步吧？沈落棠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老太太这么做的目的。
烟芜看小姐的脸上露出了疲态，劝说：“小姐快睡吧，不然明儿又要错过早膳了。”
自从得了大老爷的允许，沈落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老夫人的屋子请安了，难得可以睡到自然醒，她几乎每天都能睡到巳时左右，自然就没饭可吃了。
在烟芜的服侍下躺好，沈落棠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厨房可搭好了？”大厨房的饭菜虽然也算精致，可大部分不顺她的口味。
沈落棠口刁不说，还很挑食，而且她的挑食和别人很不一样，大部分人挑食都是不吃某样菜，就好比老夫人就从不吃藕，是藕就不吃。
可是她不一样，藕她吃，却要分怎么个做法，焖的炖的不行，一口都不动，可是甜炸的就十分喜爱，更气人的是同样的是包子，小的两口一个的她就吃，超过两口的她看都懒得看！
如此这般还有很多，因为这个她从前没少挨饿，可就是那样也没能给她改过来！
烟芜一边放下床帷一边回答：“快了。”心里却想着明天得再催催去，不能让小姐再这么饿着了，这哪是养身体，明明就是糟蹋身体嘛。
大舅夫人可吩咐了居移气，养移体，小姐的吃穿住行都要是顶尖的才可以。
烟芜剪了烛芯，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外间的榻上，可是沈落棠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惦记着王氏和沈宛娴。
思来想去直折腾到了丑正时分才渐渐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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