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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最后一程


庄韫兰一看这架势,那点原本就不算十分热切的装晕念头,也彻底宣告破产了。

还是继续捂脸跪着装哭吧,她可不想被灌药。

由于哭的不甚走心,庄韫兰的注意力很发散。

她注意到大行皇帝那边好像还少了个人——

宠冠后宫十几年的惠妃娘娘嘛,作为庄韫兰为数不多有点眼熟的内宫娘娘之一,就这么明晃晃的缺席了哭灵盛会,真是想不令人注意到都难。

是被绍王连累了?

庄韫兰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皇宫生育果然是有风险的。

像绍王那种棒槌,真是谁生谁倒霉。

再看另外两位她有点眼熟的娘娘:正宫薛娘娘是端端正正跪着,偶尔拿帕子抹两下眼睛;端妃魏娘娘是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什么表情。

相较大行皇帝那边丰富的哭法,嗣皇帝这边比较单调。

太子妃应该是真的很缅怀这位对她爱护有加的大行皇帝陛下,眼眶都哭红了一圈。

庄韫兰可以拿人品替太子妃担保,太子妃的眼眶肯定是哭红的,绝对不是拿脂粉画的,因为出东宫的时候,太子妃的眼眶还很正常。

然后沈昭仪和她,还有宋才人,就都是低头跪着,有时候拿帕子抹两下脸颊。

至于有泪没泪,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朴选侍那边就更是简单,她甚至连擦泪的动作都没有,就是沉默的低头跪着,庄韫兰都差点被她的胆识折服了。

不过这片的哭声也不差她们几个,正所谓你不哭,有的是人哭,是也。

不仅是大行皇帝嫔妃那边哭出了无尽心酸,就连仁智门外的广场,乃至更往南的武英殿旁,男男女.女的哭声也是令人闻之落泪。

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们都在那儿哭呢。

据说已经出嫁的公主和长公主们也是在仁智门外和国公、国侯夫人们一起跪哭,这会儿也哭晕了好几位了。

庄韫兰再次默默吐槽了一翻位次安排。

不放真正伤心的亲女儿进来哭爹,反倒让她们这些被从别人家“抢”来的女儿跪在近处哭先帝,封建制度果然反人伦。

不过,无论是真伤心,还是被迫哭,仁智殿内内外外好歹都是在哭,整个皇城,也的确像是被笼罩在了莫大的悲伤之中。

唯一一个不但不哭,还敢笑的人,就是内安乐堂的涂娘娘。

从第一声丧钟响起的时候,涂娘娘就笑弯了腰。

被她派人叫到面前的楚婕妤头皮发麻的看着涂娘娘像是要笑晕过去的模样。

偏生涂娘娘还揉着笑疼了的肚子问她:“你怎么不笑啊?”

楚婕妤是真想骂句疯子。

不要命了吧。

看她不笑,涂娘娘不开心了。

“给我笑,”她用扇子挑住楚婕妤的下颌,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把我笑开心了,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儿,全部都告诉你。”

楚婕妤还是笑不出来。

涂娘娘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她扭头走回罗汉床上面坐下,眉眼间全是狠厉。

“今儿若是不笑,你就一辈子都陪我留在这儿吧。”

楚婕妤彻底僵住了。

她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丑,”涂娘娘嫌弃的蹙起了眉,但眉心很快就散开了。

“也罢了,谁叫我今日痛快呢,”她把玩着扇子,又招手叫楚婕妤过去,“我只说这一遍,你可要记好了。”

紧张、茫然、好奇、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楚婕妤的心头,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

但是随着涂娘娘的絮絮低语,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慢慢散去,最后只剩说不出的骇然横亘在楚婕妤的心间。

“怎么,你害怕了?”涂娘娘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又一次笑出了声,“你竟然害怕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我若是你——”

她又一次抬起楚婕妤的下颌,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就该把这消息告诉给应该知道的人,宣成这朝都要结束了,担惊受怕的人,也合该换一批才算公平。”

她坐回去,悠悠笑着说:“回去吧,我们的好日子,也该到了。”

……

咸阳宫。

薛皇后的凤辇头一次落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前。

分别坐落在坤宁宫两侧的东西六宫,最恢宏壮阔者非东六宫之首的永宁宫莫属。

那是东六宫中距离皇帝的乾清宫最近的宫殿,大多数时候,住的都是各代最得帝王宠爱的贵妃。

可惜,自从端肃皇贵妃薨逝之后,终宣成一朝,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后妃,有入主永宁宫的福气。

反倒是最北面的这座咸阳宫,因为主人柳惠妃这十几年的圣宠加身,出现了几分永宁宫昔日的繁华盛景。

第一道穿堂尚且未过,那琳琅满目承载着帝王恩宠的各类摆设,已经将这座宫殿的特殊之处,尽数呈现在薛皇后的面前。

而咸阳宫正殿之内,柳惠妃穿戴着整副皇妃冠服,面容平静的跪坐殿中,连妆容都是完美无缺的。

看到薛皇后的身影,柳惠妃叠手额前,缓缓的朝她磕了一个头。

然后直起腰背,笑问薛皇后:“您是来送臣妾走的吧?臣妾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宫人已经全部被屏退至殿外。

此时殿内的两个女人一站一跪,一个当了二十余年的后宫之主,另一个也做了将近二十年最风光的宠妃。

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两人相安无事,甚至连这样单独的对话,都是头一次出现。

薛皇后低眉,柳惠妃抬眼。

沉默的对视之后,柳惠妃低下了头。

“十几年前,那想方设法让臣妾知道这份荣宠从何而来的人,也是您安排的吧?”柳惠妃平静的说,“从那时候起,臣妾就猜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娘娘压抑二十多年的怨恨与委屈,总是要有人来承担的,除非臣妾走在先帝前面,否则定然就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也算是风风光光的活了一场,享过了常人不能及的富贵荣华。

对自己这一生,柳惠妃并不觉得遗憾。

近二十年的风光,要让她再奴颜婢膝的跪下去,靠摇尾乞怜出卖自己的惨相,求得旁人的怜悯而活命,她已经做不到了。

更何况,她面前的人,也绝对不会对她生出怜悯。

柳惠妃只是后悔,她高估了先帝对六哥儿的疼爱。

她后悔没有看住自己的儿子。

血脉相连的父子啊,那么多年的父慈子孝,柳惠妃以为,先帝待六哥儿的疼爱,起码也应该有一分是真的。

可是直到那道急召六哥儿回京的圣旨落成,柳惠妃才恍然发觉,原来先帝的心,对除却端肃皇贵妃之外的所有人,竟然当真全是铁做的。

或许赐婚的那一刻,他也曾为六哥儿计,想为他择一位能约束他的妻子。

可是汤氏没做到,先帝就连这个儿子也不要了。

不,或许先帝他从没真正认过这个儿子。

他只当他是三皇子的替代品,是太子的磨刀石。

现在,太子这把刀已经磨成了,他也即将见到他真正疼爱的儿子了。

所以,他就不要六哥儿了。

柳惠妃面上露出了一个惨然凄惶的笑。

薛皇后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她最后看了柳惠妃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出了这座恢弘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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