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步一如来》二
罗桑洛丹走远了,怀里又是一大堆的食物,脸上露出苦笑的同时心里头却好似对这些一路上帮助自己的人有了不同的认识。无论是借助时遇到的藏家小哥还是路上停下车赠送于他食物的司机,甚至是在寒冷的早上送到面前的一碗酥油茶……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是他想说放下就能放下。
手中的盒饭尚热,罗桑洛丹找了一个有树荫下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的吃了起来。这是他来到拉萨的第一顿热饭,他很感激那名小姑娘,是她让自己感受到了温暖。
拉萨离当雄县说近也近,说远也远,途中如果要转到哲蚌寺也是可以,但以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到哲蚌寺只怕不被当成乞丐打出来才怪。
收起手中被吃得一干二净到饭盒,罗桑洛丹轻念一声佛号,转眼将之送入了垃圾桶之中。
从拉萨出发到当雄县的人十分的多,尤其是在临近夏天的四月初,是最多人到拉萨来旅游的时候。沿途有不少的小车停了下来,只因不忍这么一个出家人背着行李上路,可是一一都被罗桑洛丹拒绝。
脚上的鞋被布垫了又垫,虽然柔软,但还是磨得脚上起了不知道多少个泡。罗桑洛丹有时候走在半途之中不时还是拿起了剪刀将不用的布剪成鞋的形状缝在鞋底上。一来二往,原来的鞋也变成了百纳鞋,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穿行过长长的道路,罗桑洛丹迎着逐渐赤烈的阳光终于来到了纳木措前。
纳木措,西藏的圣湖之一,南临念青唐古拉山,在藏语中有天湖的意思。在藏历羊年之际这里将迎来大批的信众转湖,而今转湖人数虽然没有羊年的多,但是沿着那湖叩拜的人却是不少。
罗桑洛丹一路走来,不知道转过了多少的山,绕过多少的水,最终来到了这里。
距离下一个羊年还有两年的时间,罗桑洛丹并不是等不急这个时间,而是此时心里对这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好似自己就成了那三百年前停在纳木措旁等待情人前来的那个人。
“古秀拉是从哪里来,这是要到哪里去?”罗桑洛丹一身的打扮让周围的人忍不住侧目相望,想看看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僧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我是从香格里拉来,准备转湖一周。”转头望着问自己的人,罗桑洛丹才发现对方竟是一个导游。
“香格里拉?转湖?”导游一愣,看着眼前的僧人已经开始三步一拜五步一叩,而他身上的东西虽然多,却没有阻碍他的行动。
信仰就是一座须弥山,坚定信仰的人,是没有任何人能移走他的须弥山。即使是愚公来了,恐怕也要放弃自己的想法。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呈现出一片蓝色的湖海。远处刻着六字箴言的玛尼堆上五色经幡飘荡,朝圣的男女无不朝着一个方向而走。
传闻如果是开车不眠不休需要七天的时间才可以将纳木措转完,如果是自行车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是走路则要一年,如果是长头就要三年。
三年,和他与阿旺堪布约定的时间相等,罗桑洛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三年的时间转过整个的纳木措,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在半路上遇到什么事。
一天一天的走过,一月一月的磕来,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却只能在湖水中荡过衣角。身上义务所有,平时所用全靠路上朝圣之人的供养。四方之食,十方供养,吃百家饭,行菩提之路,一步一步迈向心中的天堂。
夜晚天清星明,当所有朝圣者停下脚步休息之时,罗桑洛丹一步一长头还在向前行着。
月亮升出东边的山顶,向美丽的湖水中洒落无边的月华。道路之上清晰可见那人的影子,瘦长而利索。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玛吉阿米的脸庞,时刻浮现在我的心上。蓦然之中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句话,罗桑洛丹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这么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
眯着眼,罗桑洛丹快速的跑上前,第一次在转湖的过程中没有用磕长头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耳旁是灌来的清风,是那涛声拍岸波浪翻卷的湖水,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那银饰和那铜铃交杂的声音。罗桑洛丹不知道这听起来十分悦耳的声音是不是就是三百年前那位活佛听到的声音。
他记得在之前曾对那位活佛的一生进行了解,曾经就有一句话记在他的脑海里,“我虽不是康定人,康定装饰我知道,康定装饰要我说:红丝发辫头上抛;我虽不是理塘人,理塘装饰我知道,理塘装饰要我说:大小银盘头上套”。
罗桑洛丹不知道这听起来像极银饰发出的声音是不是就是那理塘的装饰。
越来越近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憋住了呼吸,而这时他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抹身影,正缓缓的向着他的方向走来。那有些熟悉的身影逐渐与他心中的那个人重叠,半响之后他忍不住喊出了那人的名字,“梅朵。”
就在那身影逐渐走近之际,月亮则缓缓的被一片云挡去了光线,眼前顿时陷入昏暗。
静,突然静下来的世界里,只听见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呼吸声,以及踏着细沙而来的脚步声。
近了,近了,罗桑洛丹听着那声音,努力睁大了眼睛望着,可是太黑暗了,暗到他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处有灯光在亮着。
云缓缓的飘走了,而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在月亮露出光芒之际,罗桑洛丹的眼前不到三步的距离前,一抹绛红色的身影越然撞进他的视线里。
抬起头,她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充满了惊讶,下意识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罗桑。”
“降央?”听到她这声唤,罗桑洛丹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人不是梅朵卓玛而是降央西饶。
“你怎么会在这里?”盯着眼前的罗桑洛丹,降央西饶虽然看的不是很真切,却发现他消瘦了许多,同时身上的袈裟也脏了许多。
“我来转湖。”意外降央西饶也会出现在这里的罗桑洛丹,看着眼前的人,与印象之中完全不大一样,不知为何在她身上竟会看到一抹梅朵卓玛的影子。
“转湖?你一个人?”望着罗桑洛丹身上的背包,降央西饶有几分的惊讶,从头将他扫到脚,发现他脚上的鞋子竟不成鞋子,那不知道用什么布缝出来的鞋子,各种颜色都有。
“是。你呢?”望着眼前的降央西饶,罗桑洛丹也没见到其他人。
“我是来恰如寺参加法会。”恰如寺离她现在所呆的地方并不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绪竟然有些不宁,所以跑出来散散心。哪知道她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在呼唤着“卓玛”这个名字。本来不想去理会的,哪知道那声音竟越来越大声,迫使她不得不往这个方向而来。
“原来如此。”点了点头,罗桑洛丹没有多言,对她不是梅朵卓玛的事情感到有几分的遗憾,但转念一想那人已经离开了人世十年,而自己却还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之中,实在有些不该。
抬起眼,降央西饶听着他口气里面似有一些遗憾的样子,知道他是把自己想像成了那个人。“罗桑,夜深了在外面也冷,恰如寺就在不远的地方,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不好,更何况我在苦修之中,并不方便。”如今他和她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是僧人,她是比丘尼,两者如果走到一起必然会被人说闲话。
罗桑洛丹的拒绝让降央西饶顿时轻叹了一声,就在这一声之间,罗桑洛丹的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铜铃和银饰的声音。
降央西饶没有多做劝说,深深望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就走。罗桑洛丹留了下来,经过那一段跑,已经将他身上所有体力都耗尽,只能留在原地休息。
展开自己随身带来的毯子,找了一块背风的地方和衣而眠。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离去的身影再度折回,手中捧着崭新的袈裟和一双鞋子。
罗桑洛丹很累很累,累到他无法睁开双眼去看。降央西饶找到他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酸苦。她深爱着这个男人,可是他的心却给了另一个女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事,他都看不见听不见。
将毯子披在他的身上,将袈裟和鞋放在他的身旁,降央西饶坐在一旁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直至望不到边的海面上升起一抹太阳,降央西饶才不舍的离去。
如果不想爱这般痛苦,要如何度脱?往往都是这样,超脱了别人,超脱不了自己。
罗桑洛丹醒来之时,望着身上的毯子和身旁的袈裟鞋子,以及前不久送来的食物,不禁苦笑了一声。如果他的心里不是已经装着梅朵卓玛的话,或许他会容下降央西饶,只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收拾起崭新的袈裟鞋子和毯子,罗桑洛丹又恢复成了以前的苦行僧。经过恰如寺附近时,上前去要还降央西饶这一切时,却得知对方已经离去,心里头顿时有些忏然若失的感觉。
送不出袈裟鞋子和毯,罗桑洛丹只能带着它们再次上路。转过一圈的纳木措,别人花了三年的时间转完,而罗桑洛丹仅花了两年五个月的时间转完。
回到拉萨,在夜晚拉萨河畔无人的时候,将自己清洗了一番,罗桑洛丹穿上当初降央西饶赠与的袈裟,来到了三大寺之一的哲蚌寺。经过半年苦修,终于获得了林赛格西学位。与此同时,香格里拉传来了阿旺堪布病危的消息,罗桑洛丹忙不迭的赶回了香格里拉。
床头前,阿旺堪布无神的眼睛直盯着上方的天花板,罗桑洛丹跪在他的床头。取得林赛格西学位再回到这寺中之时,就像阿旺堪布当初期望的那样,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一句闲话。而今有了这学位,加上活佛和阿旺堪布的推荐,罗桑洛丹成为下一任堪布已经是完全可以确定。
时间就像转动的经筒,转过一圈便是一圈。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当罗桑洛丹从青年走向了中年,从中年走向了老年,这一段又一段的时间里,他见过降央西饶的时候屈指可数。只有在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降央西饶的父母时见过面,其他时候各自做着各自的修行。
春去秋来,水云带着小孙女梅朵上山的时候,罗桑洛丹惊奇的发现那小孙女的面容与梅朵卓玛十分相似,连名字也几乎相同。
“堪布阿波拉,我听阿嫫拉说过,以前阿波拉喜欢过一个姑娘她也叫梅朵,和我名字一样?是不是?”眼前荡漾着如花的笑容,幼嫩的脸庞让罗桑洛丹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阿波拉是喜欢那姑娘多一点还是喜欢降央阿嫫拉多一点?”幼嫩的童音提起那久违的人,罗桑洛丹微微一愣。
降央西饶,再见之时她同他一样,已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丝毫没有当年的美貌。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会突然多出这么一抹影子,时不时的浮上心头?
如果爱是一种慢性毒药,他想自己是不是已经中了这毒?降央西饶,就像毒药一样慢慢渗入他的心里,化入他的骨血。爱梅朵还是爱降央,其实两者都有吧。
这一年的冬天,香格里拉飘起了鹅毛大雪,藏式的房子里点燃着火堆,罗桑洛丹躺在床上,心里头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唤来侍僧,吩咐了下去,罗桑洛丹随即起身沐浴更衣。或许是老了,连行动也变得缓慢。等一切都做好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格桑朗杰和水云赶到寺中的时候,罗桑洛丹已经盘坐在床上,面容十分慈祥的望着两人。
“格桑,水云,你们来了。”看着眼前同样白发苍苍的两个人,罗桑洛丹扬起了一抹笑。
“哥哥,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和水云去做?”接到侍僧的通知,隐隐有种不好预感的格桑朗杰匆匆带着水云赶来,而远在丽江的木晶和叶峰恐怕一时半会的回不来。
“格桑,连你也这样说,想是已经有所预感了吧。”望着自己的弟弟犹豫的半响点了点头,罗桑洛丹脸上的笑容更深。“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预感,我们是兄弟,兄弟连心啊。”
“哥哥。”格桑朗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老人,知道他唤他前来便是交代遗言。
“格桑,说起来我这大半生没有多大的作为,若不是上师指引我一路走来,或许我还在漫无目的的漂泊着。如今我的期限到了,也该是时候离开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想起那个人,罗桑洛丹知道自己亏欠她很多,这一路上的追逐,他执着,她放不下,是自己害了她。
“是降央?”格桑朗杰知道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与罗桑洛丹有关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就是降央西饶让他放心不下。
点了点头,罗桑洛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水云的面前。“我亏欠降央太多了,这样东西麻烦你交给她,告诉她,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偿还她所有。”
“可是降央她要的不是偿还,而是……”他的爱,水云想要说下去,可是被格桑朗杰所制止。
“阿弥陀佛,她会明白的,一切都在这乌嘎盒中。”想要说的话,想要表明的东西都写得一清二楚,降央西饶会知道的,也会很明白的。
“哥哥。”格桑朗杰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望着罗桑洛丹,心里十分的难受。
“不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格桑,你带着水云离开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吩咐其他人。”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在自己离开之际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才行。
“我知道了,哥哥。”深深凝视了罗桑洛丹一眼,格桑朗杰拉着水云的手走出了堪布室。
大雪纷飞,远在德钦的降央西饶心里似有感应,转过头之际只见水云站在自己的房前。
“水云?是不是他……”望着眼前的好友,降央西饶只感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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