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帝王心
上官若离渐行渐远，远山如黛，绿柳含烟，不知不觉已远离了闹区，来到一处荒废的旧街，此街道位于城郊废区，久无人烟。【】路上青石板陈旧暗黑，裂纹如发丝重重。此处阴气极重，常年团雾不散，当年东方族人破城灭前楚之时，将城内尸首堆积于此焚烧，石板颓墙因烧焦而常年累月泛着黝黑，风吹不净，雨洗不掉，就这么一直干化着。而后平天下，建大侑王朝，才开始重新修葺京城。但因东方族人从蛮荒野地而来，靠铁骑夺得天下，财富几乎全用在军事上，初立国，无多余钱大修国土，是故无暇顾及这偏僻一角，久而久之，便荒废了起来。
草灰色的雾气铺在街道上，隐含一道不甚清晰的黛紫色倒影。
上官若离没有转身，冷然伫足，等待对方动口亦或是动手。
对方似乎也不喜欢说话，同他一起，这么寂静的站在街道上。天灰蒙蒙的，与青石板连成一片青灰色的烟。
终于蓝汐梦开口道：“别进宫。”
这三个字冒冒然的说出来，颇为突兀，上官若离道：“那日蓝姑娘在上官堡假传君梵希在皇宫，不正为了诱我进宫么？”
蓝汐梦一鄂：“那次是我随口说的……”
这个解释没有一点说服力，上官若离却不与她计较，转身望着身后黛紫色人影，眼里泛着嘲弄的冷意：“如此急招我进宫，东方煜不想要宝藏了么？”
蓝汐梦道：“圣意难测。”
上官若离嘲弄的意味更深了：“醉清阁什么时候为朝廷卖命了？”
“皇上已经布好了局，你一旦入宫便会被冠上连同小王爷谋朝篡位的罪名。”蓝汐梦低垂头，盯着远处的灰烟，蒙蒙烟雾迷住远方，不见人生尽头。
上官若离又何尝不知此时的皇宫对他而言，绝然是虎穴龙潭，一旦踏进去，便再难抽身。但这个人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他不禁问道：“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蓝汐梦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兀自望着迷蒙了前进和后退的烟雾，声音如梦一般：“在湖城，你杀了其他人，却独独没有杀我，若不是你剑下留情，我早已死在湖城。我只想还你一个人情，如今，我不欠你了。”
上官若离巍然不动：“所以——下次再见到你，我应该杀了你，是么？”
蓝汐梦怔然，冷意刹那间涌上梦幻的脸庞：“是的，你一定要杀了我。我不愿像秦采桑一样孤单的活着。”咬牙转身离去，黛紫色长裙拽地，好似地上的亡魂化成了浓云，随着她的脚步幽怨的铺了一地，黛紫色逐渐凝成了远照。
蓝汐梦官属女侍中二品，却不受约束，皇上许她江湖习性，不必称臣，亦可自由出入宫门。她刚回宫，便听到皇帝召见她，换了服饰急忙前去见圣。
皇帝不在御书房，正在“望月亭”赏花，此亭乃前楚亡国皇帝上官鸿所建，望月亭内铺张豪华，四面是湖水，入亭需要乘船。
东方煜素来嫌此处阴柔，倒不常来，今日却不知怎地，竟独自在亭中品茗赏红莲。蓝汐梦放眼望去，今日皇帝气色不错，自从湖城一战之后，皇上一直暗中养伤。因其身中君梵希浑厚阳刚之掌后，皇帝杀意横生，在火箭上施了龙气血咒，却因自身经脉大乱而遭受反噬，不得已匆匆回宫，静心调养一月有余，才渐渐康复。
“去哪里了？”耳边传来帝王平和的声音。
却平和的可怕，无端的，蓝汐梦浑身一颤，忙道：“回禀皇上，上官若离约了寒公公在掬水坊相谈。”
东方煜没接话，半响，蓝汐梦忙又接着道：“但上官若离本人却离开掬水坊，汐梦跟踪他被其发现，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东方煜终于发话了，却依旧眉目不抬，轻啜茶。
蓝汐梦道：“他说皇上是不是不要宝藏了？”
“水温不足，泡出的茶总是不够可口。”东方煜恹恹的放下茶杯，忽然笑了，笑得温和，却让蓝汐梦凉入骨髓。“朕让你来亭中，你沿途赏花无可厚非，但若因赏花而掉进水里，则得不偿失了。”
蓝汐梦的后背上已全是冷汗，强撑着面色不变：“汐梦谨记圣诲。”
东方煜微微颔首：“去查探一下上官若离的部署，下去吧。”
蓝汐梦忙退下，乘船离开时，正撞见现已是御林军总统领的卫启铭搭船前去望月亭，双方相见，却互不行礼。
卫启铭恭敬的递上一幅画卷道：“臣收到无色宫顾宫主托人送来一幅画，请皇上过目。”
“打开给朕看吧。”卫启铭领旨打开画卷，东方煜深不见底的眼里竟闪过一丝恍惚。画卷中的女人，为半身图，头戴华珠丽玉，肩披紫色貂毛，一双皓腕微露出，双手向上似掬起月光，美得近乎虚幻。让人深深动容的，不是她精致无双的五官，而是浑身散发自然的气质，似乎天下的美都含着她的眼里，幻化成了千千万万种，美艳得丝毫不夺目，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东方煜失神的原因，让他蓦然恍惚的是画卷之人和顾浅浅有七、八分相似，但两人的气质和眼中的神彩却大相径庭。
“画中人是谁？”
“禀皇上，此画八年前曾引起江湖争斗。画卷上的女人乃当今无色宫顾宫主的外婆，前楚恒灵帝最爱的女人苏皓月。”
“说下去。”
“前楚恒灵帝爱苏皓月爱得国破，临灭国之际，恒灵帝将宝藏图藏于她画中。江湖中一直传闻此画藏有秘密，八年前江湖人士疯狂争抢，以为画中藏有的是武功秘籍，实则是藏宝图。但没人破解出画中秘密，据八年前神鹰镖局遗孀所言，他们曾无意中发现画卷上的女子会忽然间唇形变动，似乎在唱歌。”
东方煜拿起画卷，端详道：“她把这幅画卷给你，是何目的？”
“顾宫主托在下将此画卷奉圣，并转达她一句话，只要皇上放过小王爷和六扇门一干人等，她愿意告之前楚宝藏所在。”
东方煜似漫不经心的道：“听说卫学士曾去顾府为你提亲。”
卫启铭忙跪了下来：“臣曾经被她外表所欺骗，蒙在鼓里，对她过去一无所知，臣及其家人同顾家早已无瓜葛。此次她托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献画于臣，实则是记恨臣欲陷害臣，臣若因私事不上报画卷，则属因私忘公，但若献画，则有同她合污之嫌，但臣怕此画果有价值，不敢顾念自己，一心只想为皇上分忧，望皇上明察。”
东方煜笑意涟涟：“平身吧。卫卿在湖城早已表露忠诚，朕岂会因旧事怪罪于你？”然而唇边的笑意忽然一冷，东方煜讥诮的将画卷扔在地上，“这些人的花招倒是不少，前一刻散播谣言，前朝宝藏在五大家族之手，因君梵希死了，便又拿个画卷来糊弄朕。这群人当朕是三岁幼子么？”
卫启铭大惊，骇得更是不敢抬头，圣上言下之意，岂不正是说自己是三岁幼子！
许久不听见皇上说话，他也不敢抬头，唯有头顶豆大的汗珠直滴在地上，这时忽听圣上道：“把画卷捡起来。”
卫启铭忙捡起画卷，又听皇帝道：“扔给朕。”他不知其意，忐忑的抛出画卷，皇帝却道：“抛高点。”
浓云遮住阳光，光线虽不充足，但依旧在碧波上荡着水光，池内莲花田田，碧水之气折射在画卷上，竟隐约间蕴出碎光。
女子的嘴唇确乎真的动了动，好似唇边正流淌出天籁歌声。
“再来一次。”
此时，大片的浓云遮光蔽日，透着微凉的清光涵空，东方煜蓦然起身，刚才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灿若宇宙的壮丽，不同的碎点构成一幅星河灿烂的地图。这画卷中过真藏有地图，须在特定的角度，对着特定的光线，才可发现！
东方煜捧着画，按捺不住喜色：“命人把地图汇出来。”卫启铭接令如临大赦，忙退了下去，总算他还是做对了这件事。
东方族人靠铁骑踏平万物，财富不如前楚富足，前楚骄奢淫逸，才断了大好河山，但如果能获得前楚留下的宝藏，不知又可修多少条运河，架多少座高桥。
东方煜如逢喜事，兴致颇高，晚上主动陪太后用餐，言语中难得温情，劝太后好生休息。饭毕，又散步了些许功夫，才去御书房批奏折。
一时又有太监来报，司天监监正龚大人求见。
龚为渊行礼后，正襟道：“臣有一事启奏皇上。太后近来体弱，臣夜观星象，发现太微垣郎位星主星黯然，臣大惊之下忙为太后占卜一卦，得白虎星临乾六宫，不得见血，否则必有血光之灾。臣不敢怠慢，特临夜前来禀圣。”
“龚大人观察入微，一心记挂朕与太后，为国为朕担忧，甚为辛苦。朕心有数，大人回去休息吧。”东方煜随手一挥，却满是天下朝圣之气。
待龚大人走后，东方煜下旨：“龚为渊为人正直，礼法得宜，兼又妙笔横书，心细如尘，升礼部侍郎从二品。”
好一个龚为渊，素来知他与沐王爷一党交好，如今也按挡不住了。倒是会利用太后做文章，以太后来压他，若他不将莫峻改期处决，举国上下都会说他不孝。向来司天监所用之人都是皇帝极为亲信的臣子，如今龚为渊敢如此为他人谋计，自然要罢了他此职，升迁去闲职。
适时有太监奉上牌子让皇上挑选今夜侍寝的妃嫔，东方煜脑子中忽然出现一张脸，同画卷上是相同的模样，眼神却是**裸的不屑。在他提出带她回宫时，她是那样的不屑，心头泛着莫名的感觉，东方煜随手翻了个蝶嫔的牌子。也罢，顾浅浅，不妨留着这些命，陪你玩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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