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浇愁
一个男人，哪怕被改了记忆，让他拥有一门手艺，却也不能改变他的性情。
不能让他努力上进，和妻子一起将日子过好。
甚至，他变本加厉，要卖妻子赚钱，说来钱快。
莫说是萍姐儿，连扶春这个自以为想了万全之策的人，现下都受到不小的打击。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抱歉……我不是什么往生娘娘，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替死后有执念的亡魂解念的，我以为我能帮你……”扶春拿出一张帕子，给萍姐儿擦着脸上的脏污。
“您不必道歉。我反到要感谢您。”
“我什么也没办成。”
“谁说的。您已经做了周全的安排，是张冲自己不争气。也亏得您这样做，才让我认清，张冲这人，哪怕他有一门手艺，也不会是良人。”
“我曾经还幻想，他不愿种地，那是不是他有正经营生，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您让我明白，就算他有手艺，就算他所有的记忆都被删改，一切重来，也是徒劳。”
“我不能违背他，可我也不想再违背自己。所以，我杀了他。”
萍姐儿眼里从凄楚到坚定，说到最后，她脸上的表情，更像是解脱。
她这一生，太苦了。
她那样勇敢，那样努力，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于她而言，竟然是最好的结局。
还能做点什么帮助她……
扶春沉默半晌，求救一样看着孟婆。
孟婆最终点点头，扶春将萍姐儿带到船上。
翻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
人死前是什么样，死后就是什么样。
要是没人给收拾整理遗容，就要顶着死前最惨的样子，去地府评判功过。
弄不好，再投胎，身上说不定还会留下痕迹。
扶春不愿看着萍姐儿这副样子，她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明明没有读过书，却活得这样炽热，她该是整齐干净的。
等她换好衣服，又拿出自己平日里梳妆打扮的东西，替萍姐儿梳洗。
萍姐儿看着水里的倒影，有些出神，愣愣地问：“这河是……”
“忘川。”
抬头，红色的花蔓延至远处。大片大片的红，在黑夜里，更显妖冶。
“原来忘川这么美。”
“是啊。”
扶春答道，起身跃到远处的岸上，选了一朵开得最好的曼殊沙华。
看着萍姐儿，以水为镜，弯腰将花插在萍姐儿头上。
“那你可愿留在地府，这样便可免受轮回为人之苦。若你愿意，我会帮你。”
一时周遭全都安静下来。
顿了顿，温柔的嗓音响起。
“地府就不苦吗？”萍姐儿仰着头问。
扶春被这突然一句问住了。
沉默不语。
地府不苦吗。
那些舀汤的小鬼，不用轮回，也天天怨气很重，总是听他们在抱怨。
几千年，几万年，孟婆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她的汤。她年轻过吗？原来是什么样子的。是在这咕嘟咕嘟的声音里，熬成如今的模样吗？
轮回司主事是扶春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之前从未见过，佑生住进寅都府，他竟要来讨好自己。
佑生在这呆的自由自在，说被带走就被带走。
解念多麻烦。自己只想划船，可还是得接这个活计。
脑子里乱乱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萍姐儿却又开始道谢。
“多谢您的好意，只怕您也没有权利做这个主。若是留下我，又得去求人。我不愿让您为难。更何况，看您的表情，地府想来也是很苦的。长时间的痛苦和短时间的痛苦，我宁愿选短的。”
萍姐儿笑了。
那多曼殊沙华，衬得她脸上也有些红色。这一笑，明媚温暖。
扶春自己也笑了。
竟还没有一个凡人女子看得通透。
也罢，下一世，她肯定能过得更好。
她说的对。
带着记忆的长久的痛苦，不如隔一阵子就将记忆清零，重新开始。
这样，好像能多一些希望与期盼。
“你且去吧。”扶春扶起萍姐儿，送她出去，“愿你此去，后世皆坦途。人生无虞，遇困能破，逢难化喜。”
萍姐儿向扶春深深一拜，转身走了。
扶春目送萍姐儿排队，喝汤，进了地府不见影子。
她捏紧拳头，在船头站得端端正正。快要变成一根柱子。
要是自己没去修炼，早几天看到张冲这牲畜来排队，定要将他先打个半死。
恨恨地想了一会，扶春也没心思练功，甩着袖子，四处乱走。
走着走着，走到了第一次随佑生外出时，来到的地方。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只是两旁的房屋瓦舍变了样。
街道上仍旧熙熙攘攘。
来来往往的人，却早已不再是原来模样。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和上次来见到的相差甚远。
只是没想到，街口那家酒肆，哪怕换了名字，换了店主家，它依然在。
扶春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现身于背光处。
走进阳光底下，被太阳晃了眼睛。
她伸手挡了一下，透过指缝，看到同样晃动的光，在边缘处闪着柔和的色彩。
有这样好的阳光，萍姐儿喜欢人间，应该也很正常吧，
扶春安抚自己。
她向来这样，再想不明白的事，总有自己从想法上，让一切都变得合理的本事。
说书人管这叫什么来着？
逻辑自洽？
是了。逻辑自洽。
扶春走进酒肆，一个半大的孩子热情迎上来，“您里边请！”
“要些什么？”
“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是什么？”
“嗨呦，烈酒伤身，您一个姑娘家，喝点桃花醉、杏仁酿就挺好。”小伙计笑眯眯地劝道。
“无妨。”扶春不甚在意。
她付了钱，拿着烈酒，举起小罐，仰头灌了一大口。
灼烧感顺着嗓子到胃，呛得扶春止不住的咳。
也不吃东西，就那样喝着酒走远了。
她在街道上被人挤来挤去，满当当的声音，填满了她纷乱的脑子。
一张张面孔，出现又消失。
让她来不及再去思考其他的事。
走累了，随便找个树杈一趟。
一觉醒来，已是夜半。
周围有东西靠近！
扶春一动不动，却将十几里之外不寻常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这动静，和当日在树林遇到恶鬼时一模一样。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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