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荀彧在前往寿张的路途时，听闻了鲍信的死讯。
鲍信先行出兵，与青州黄巾贼战于寿张东方。
敌众我寡，鲍信怀着必死之心，力战而卒，勉强击破青州黄巾贼凄厉的攻势。
青州黄巾贼不得不停下进军的脚步，曹操趁机进入寿张。
“曹将军，我来迟了。”
荀彧踏入寿张的营地，见到曹操身披铠甲，正在巡视。
将士们个个惊惶未定，似乎是发生了令其惊恐之事。
“你来得正好。”
曹操轻拍荀彧的肩膀，并看向荀彧身后的程立。
“你就是程仲德吗？”
程立的外观非常好认，曹操只是保险起见。
“是的，曹将军。”
程立对曹操拱手，表达对曹操的敬意。
“很好，你们都随吾来。”
曹操微微点头，指引荀彧等人进入主营。
“（……是发生何事了？）”
不仅营区外围的将士士气低迷，就连巡营将士也精神不济，让荀彧有不祥的预感。
“你怎么一脸衰样？”
许褚正在守卫主营，满脸疲惫，双目尽是血丝。
典韦看不下去，毫不掩饰自己的词语。
“……”
许褚没有回应，但他硬是站挺身姿，不让典韦看扁。
“仲康，你先去休息，让典君暂代守卫职。”
曹操发出命令，让未能好好休息的许褚得以休息。
“……下个时辰记得唤褚。”
许褚虽然认同典韦的实力与忠诚，但他一向以第一护卫自居，现在他会坦然让出此职，显见他的状况极端恶劣。
“知了，快去！”
相对而言，典韦精神饱满，还能站岗一段时间。
“吾率轻兵先抵寿张，行视战地时与贼遇着，吾仰仗仲康奋战几个时辰才得脱困。”
曹操进入主营后，与荀彧、程立道出将士异状之因。
“（曹将军也是强打精神吧。）”
一路上，曹操刻意不与荀彧直接面对面，直到曹操坐于主营的位上，荀彧才发现曹操的眼眶黑了一圈。
轻兵连日奔波已是负担，又不幸与贼徒相遇，将士确实有疲惫不安之理。
“贼徒屡战屡胜，士气高昂且精锐。鲍君虽然暂时遏止他们的进军，但也维持不了太久。”
曹操面色凝重，他应该要把握鲍信争取的宝贵时间，在话语中却又透露无能为力的失力感。
“（济北相名为战胜，实则以身殉国，难以激励我军……）”
鲍信比故兖州牧的影响正面，依然免不了一死。对于大部分的官兵而言，最终结局绝对不希望是战死。
“（必须要激励兵士才行。）”
青州黄巾贼因节节胜利成为一支骁勇的军队，官兵若无与此相抗的决心，就无法与之抗衡。
不过，要以何为名义，是件困难之事。
“曹将军的军队是否有新旧之别？”
程立虽是提问，语气却相当肯定。
“……”
程立的问题，是荀彧未曾想过的问题。
荀彧暂且停下所有的思考，聆听程立与曹操的对话。
“……你说的不错，吾旧兵不足，新兵畏战，无法齐心抗贼。”
曹操眼神一敛，对程立敏锐的观察产生了兴趣。
“新兵惧战而不敢进，旧兵为新兵所制，百姓不可能信任这支动摇的军队。”
程立不因曹操尊贵的身份支支吾吾，依然畅所欲言。
“吾知此理，早已亲巡将士，明劝赏罚，仅需几日就能重振军威。”
曹操嘴角上扬，他率军多年，早有一套管理办法。
“……”
荀彧面色凝重望着曹操。
“若依曹将军所言，兖州堪虑。”
程立眯起眼睛，拆穿曹操的漂亮话。
“……”
曹操不动声色，似乎是等待程立的下席话。
“贼人烧杀掳掠，百姓唯有一战才能阻止贼人入侵，然而曹将军只会以怯战的官兵迎敌，比起奋战的济北相还不如！”
程立的声音如低沉的雷鸣声，震慑在场众人的心志。
“你……”
曹操咬着牙，双眼仿佛能冒出熊熊烈火，只需再一个刺激，就能使他爆发。
“我在来到此处前，听闻将士向贼人高金购求济北相的遗体，却遭贼人羞辱，不知曹将军为何能等闲置之！”
程立不惧怕曹操的怒气，也以足以吞灭曹操火焰的气势对峙。
“济北相牺牲了，至今没有像样的丧礼，试问将士如何奋战？！”
程立走到曹操的面前，以身高的优势逼曹操面对事实。
“……”
曹操抬起头，取代眼底火气的是茫然。
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必经的阶段。
人终究难逃一死，不过祈求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贼徒缺乏资源，却宁可舍弃高金，也不愿送回济北相的遗体……原来如此。）”
荀彧微微阖眼，抚着唇。
“曹将军，贼徒不归还济北相的遗体，显见济北相大幅削弱了贼徒的气势。”
荀彧的音色如悦耳的鸟鸣，缓和了僵持的气氛。
“与其央求贼徒归还遗体，不如就地取材，雕刻济北相的木像祭祀之，以此激励将士奋战。”
荀彧顺着程立的思维，取得两全其美的办法。
鲍信虽卒，旧部仍存，只要鼓舞旧部奋战，就能激励曹操的军队，达成协力作战的目标。
官军即便畏战，若听闻遗体可能遭贼人所屈辱，也不会一心求逃。
“……”
程立回望荀彧，展露了笑容。
“……看来是吾忽略了。”
曹操站起身，重新思索应行之道。
“不过，吾还有几处难点需要理清。”
曹操以手请程立归位，现在的他没有虚张声势的必要。
“第一，百姓不愿协同作战，两位可有想法？”
曹操虽得兖州官员之助成为兖州牧，但他在百姓间的声势不足，有孤军奋战的悲叹，也是让他动弹不得的原因之一。
“……”
程立看向荀彧，以眼神暗示那件事。
“曹将军，我已同意使程仲德任寿张令，请您准许。”
荀彧拱手，向曹操提出请求。
“……”
曹操盯着荀彧，未发一语。
“（即使逾矩，我也……）”
荀彧的右手不禁绷紧，未经长官允许就擅自许诺，是身为一名下属绝对不可犯的错误。
但是，情况危急，当时的荀彧必须答应。
“程仲德曾多次率领乡勇抵抗黄巾贼，是兖州知名的英雄，现在请他镇守寿张，招引百姓共同抗敌，可解曹将军的心头之忧。”
荀彧要以公事为上，说服曹操。
“……”
曹操仰望程立，依然不发一语。
“（……曹将军是发怒了吧。）”
莫测高深的神情，没有下个动作的举止，与迟迟不言的话语，看起来就是压抑情绪。
比起一瞬间爆发的情绪，现在的曹操让荀彧更感陌生。
“有事要商量，大可与吾商量，何必为难文若？”
曹操敬程立一杯酒，从语气中听不出怒气。
“请原谅我的无礼。”
程立接过曹操的敬酒，坦白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吾可不准你只做区区的寿张令。”
曹操扯了笑容，似乎是要筹划何事。
“请曹将军吩咐。”
程立欣然接受曹操可能交代的各式难题。
“吾要将贼徒逼到济北河岸，断绝其后路。你既为兖州的英雄，就得号召百姓围堵贼徒的路线，让贼徒无法到乡村补给。”
曹操将地图交给程立，赋予程立比寿张令更重要的任务。
“……”
程立的双眸有明显的动摇，但他紧盯着地图，展露跃跃欲试的神情。
“让吾见识你的实力吧。”
曹操轻拍程立的肩膀，将此重责大任交付给素未谋面的程立。
“是。”
程立对曹操拱手，接下了这份任务。
也因为如此，才能使程立有了出仕的决心。
“（不愧是曹将军。）”
荀彧微微一笑，庆幸事态朝好的方面发展。
“另一件事，就是文若的工作了。”
曹操交给荀彧一个卷轴。
“……这是？”
荀彧接过卷轴，卷轴是以杂竹编成，竹片斑点密布，是很差的竹质。
“贼徒给吾的。”
曹操以手势要荀彧翻阅卷轴。
“……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道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荀彧唸出卷轴内文，帮助思索。
“吾任济南相时曾断绝淫祀，他们怎不言吾还在颍川讨过贼呢？”
曹操哈哈大笑，对青州黄巾贼的劝降文书不以为然。
中黄太乙是黄巾贼的信仰，以讨贼闻名的曹操怎么可能会恐惧遭其惩罚呢？
“（贼徒既败于济北相，又不得袭杀曹将军，他们掌握的资源也到了极限……）”
青州黄巾贼因缺粮缺械，难以再展强悍的战力，只好装腔作势，让官军误以为他们还有高昂的战意。
然而，这种招数唬弄不了荀彧。
“（百万众的人民，数十万的军队……尽遭剿灭就太可惜了。）”
兖州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急需建设。
荀彧现在只有缺人的问题，没有人太多的问题。
“曹将军，如果获得胜利，您会如何处置余党呢？”
荀彧细读卷轴内文的同时，确认曹操的心意。
“……文若，你是想收罗他们吗？”
曹操一见荀彧若有所思的容颜，就明白他的想法。
“贼徒现虽名为贼，但本是百姓的事实没有改变，我欲先行招安。”
在无情的战场中，荀彧的举止难免被讥为妇人之仁，但他还是想要减少伤亡的人数。
“贼人有坚贞的信仰，你如何说服他们投降？”
程立也加入话题，欲知荀彧的想法。
“要说服信奉中黄太乙的贼徒，只能以其道回复之。”
推动青州黄巾贼奋战的动力，就是他们对太平道的信仰，唯有以教义说服他们，才能使其投降。
“文若，你有研究中黄太乙的教义吗？”
曹操不得不承认没有正面看待太平道，除了斥其为邪教，没有其他的理由。
“我曾抄过几本玄教书籍，略有所闻。”
颍川是太平道重要的基地之一，荀彧是颍川人，感受太平教对百姓的影响，产生研读的兴趣。
“张角托言是获得南华老仙的赠书，习得医术拯救百姓，而他所授与的医术也真能拯救百姓，才会获得如此多的信徒。”
荀彧想起颍川的往事──不少染病的百姓集结在太平教的单位内，由张角的弟子亲自治疗，竟能医治被视为回天乏术的疾病。这些被治好的百姓皈依太平教，编于大方、小方的组织内，到其他更偏僻的乡村行医。
“太平教的教义不脱修身行善，若能以正道导之，也不失为善教。”
荀彧道出阅读宣教书籍的感受，寻找招安的门径。
“不过他们奉张角为宗师，吾可不容许黄天当立。”
曹操并非嗜杀之辈，自是希望招降百万众，但他不能无条件接受。
“我意欲回归太平教劝人为善的教义，使愿降的贼徒受到良民的保证与待遇，并且……”
荀彧的脑内逐渐浮出词汇，认为劝降的可行性不低。
“可以让他们去屯田，反正现在缺人。”
程立接了荀彧的电话，认同荀彧的想法。
“既然如此，劝降之事交给文若。愿降者降，不愿降者依然只有讨伐一途。”
曹操道出结论，这是他最后能给的仁慈。
“谨效绵薄。”
荀彧拱手，感谢曹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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