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荀彧回到办公室内,一如往常焚了香。
荀彧跪于几前,闭上双眸,享受淡雅如莲的香味于鼻腔内蔓延,自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要如何破题呢?)”
荀彧睁开眼睛,取了身旁的好水,倒入砚台内。
荀彧以墨条磨之,未过多少时间,砚台内就生出漆黑的墨汁。
荀彧以笔沾墨,顺手取了一旁已使用过的木牍,开始打稿。
“托元常之福,兖州渐有转危为安之势,彧得安然回信。元常居长安,心悬国事,顾念天子,一时之选也,然董党挟天子,不行爱民之策,不听贤士之谏,殆未能长久矣。曹将军临危受命,慷慨讨贼,总叹未能先请王命,战战兢兢,恐天下人之罪咎也。故于兖州大定,遣使欲求王命之恩许,请治兖州。使者王必经河内,遭张杨扣留,蒙董公仁识大体,得至长安,与董党相会;董党以曹将军首倡义兵,深惧曹将军,羁留王必不得与天子禀告,直至今日。彧以曹将军握兖州精兵,心系朝廷,未行贸然,忠诚之情,可谓难得,恳请元常上传天听,准曹将军之职,使曹将军得宽心治理,为朝廷苍生尽心尽力。又兖州新定,缺贤孔急,彧遥想当年同治颍川,近思今日分理国州,思慕诸君不已,欲与诸君相会也。颍川荀彧。”
荀彧洋洋洒洒几笔,就撰好了初稿。
曹操平定兖州后,便派王必出使。
王必先到河内拜见河内太守张杨,欲借道河内于长安,反遭张杨扣留。当时,张杨的客将董昭说服张杨放走王必,并为王必书信给李傕、郭汜,使王必得以到天子所在地──安邑。董昭也以觐见天子为由,趁机脱离了张杨。
然而,李傕、郭汜怀疑王必来意不纯,使王必只能空在安邑踱步,未能觐见天子,不得不书信请示曹操,才有今日之事。
“(……再稍加修改吧。)”
荀彧皱起眉,对部分用词感到不妥。
荀彧与锺繇交情甚笃,但事关重大,他不仅要考虑锺繇的观感,还需提示锺繇说服李傕、郭汜的根据。
如何巧妙使锺繇主动提供协助,是这封信的重点。
“……荀司马,您在吗?”
当荀彧陷入沉思时,有道熟悉的声响自门外传入。
“……枣先生?”
荀彧一听就知道是枣祗的声音,立刻搁下了笔。
“请进。”
荀彧起身,走到门边,亲自迎接枣祗。
“叨扰了。”
枣祗遥见几上有笔墨,自知打扰,带着歉意的微笑。
“枣先生怎么突然来到林城了呢?”
荀彧引领枣祗到一旁的小桌几,拨开茶砖,放置于壶内。
荀彧与枣祗有数个月未见,但公文、书信来往不曾断绝,倒也不似久逢。
“有事要向曹将军禀告,想说东阿与林城不过咫尺,不如亲自拜见。”
枣祗治理东阿已上轨道,不必凡事亲自督促,有了几分清闲。
“事关屯田吗?”
荀彧于壶内添加热水,瞬间茶壶内散发着宜人的香气。
“这是其一。”
枣祗点头,承认荀彧所言不错。
“愿闻其详。”
荀彧将热茶交给枣祗,露出兴味的微笑。
“夏侯将军听不懂枣某的话,倒是很听得懂韩元嗣的话,开始建造灌溉设施,今年应能增加不少收成。”
枣祗接过热茶,细细嗅着茶香,不忘酸了夏侯惇几句。
“……东郡局势虽稳定,但建设大型设施应从长计议为妥。”
荀彧品着茶的同时,发表了意见。
曹操以邺城为州都,任夏侯惇为东郡太守,巩固东郡的统治。
虽然东郡未受青州黄巾贼的骚扰,但需留意的内政事宜仍多,号召大量民夫进行水利设施,恐怕会引起当地人民的不满。
“有陈公台协助,不必忧虑。”
枣祗认为荀彧是谨慎,出言安抚了荀彧。
“公台兄吗……”
荀彧语气略显迟疑,不是很能说清楚那种感受。
“(曹将军屡次要授予公台兄官位,公台兄皆坚决不受,未能给予相应的报酬,实在让人不安。)”
正因陈宫与荀彧皆以王佐为志,区区官职无法使其满意,才会有今日的困扰。
虽言尊重陈宫的志向,但有功无赏不合常情,不能因他坏了规矩。
“陈公台如何了吗?”
枣祗见荀彧神色有异,不解询问。
“想起曹将军受他襄助颇多,却未能给予他相应的官位,感到不妥罢了。”
荀彧坦白道出内心的想法,欲听枣祗有何提议。
“陈公台性格颇倔,不给他要的,索性啥也不要,很让人头痛的。”
枣祗抚著鬍鬚,摇了头,似乎也领教过陈宫的脾气。
“(确实如此。)”
枣祗的回答在荀彧的意料内,代表他没有可供荀彧参酌的想法。
“驻扎东阿的青州兵与百姓的相处状况还好吗?”
荀彧另起话题,关心青州兵的状况。
“好,有程先生的广谕,怎么会不好呢?”
枣祗哈哈大笑,对众县令都为之苦恼的青州兵,竟在东阿安分守己,感到相当自豪。
“……仲德?”
荀彧眼睛微微一睁,对此感到疑惑。
“程先生在青州兵未来之前,就先到东阿附近诸县亲自宣导。以程先生的名望,百姓自然服从;那些青州兵也颇安分,仅需说个几句,大家就明白了。”
枣祗点了头,深深感受程立在东阿稳如泰山的崇高地位。
“(……所以仲德才会说那些话吗?)”
经枣祗一言,荀彧突然明白程立为何会视那群士兵为起衅了。
“若无程先生,青州兵与其家属如何在兖州立足呢?”
枣祗望着茶杯,有感青州兵的后续问题仍多。
“(我提议收留青州兵,最后都是仲德在处理……)”
荀彧又提出数项计划,但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生效。这段期间,除了要管束青州兵,还需获得百姓的谅解,然而兖州士族不愿协助,导致青州兵只能在地广人稀的鄄城附近落脚。
荀彧可以理解兖州士族的想法,正因可以理解,他对程立更加感谢。
“仲德一直是体恤后辈的好前辈。”
荀彧发出苦笑,肯定程立的贡献。
“虽然他总是交待枣某难以完成的任务,但他真的是好人。”
枣某露出促狭的双眸,以戏言逗弄不在场的程立。
“(有些奉孝的感觉……)”
荀彧从枣祗的举止中,想起郭嘉调皮的姿态,眼神不自觉柔了几分。
“最近枣某得知有名深藏不露的同僚,打算费些时间与他周旋周旋,其实这才是枣某来林城的真正目的。”
枣祗饮了茶,道出真正的来意。
“请问是何人?”
听到“深藏不露的同僚”,荀彧也起了兴趣,欲知身旁有何高人。
“骑都尉任伯达。”
枣祗毫无隐瞒,显示他对荀彧的信任。
“我仅知任骑都尉善于输送粮草。”
荀彧微微一笑,提出他对任峻的了解。
任峻,字伯达,现任骑都尉。当曹操组织反董联盟,任峻率领宗族宾客投靠曹操,长期担任运输粮草的工作。荀彧与任峻见面时间不多,但很熟稔。
“那是韩元嗣跟枣某说的……”
枣祗叹了一口气,眼神游移,似乎得说出不欲言之事。
“嗯。”
荀彧点了头,静待枣祗的下席话。
“枣某一向对繁琐的计算无能为力,安排好前置作业,收成后将粮食交给军队,给个大概数字就了事了。”
枣祗尴尬抚了鬍鬚,道出不是很值得称赞的话语。
“韩元嗣负责管理夏侯将军的军队,与枣某抗议了数回,但枣某总是选择不理会。”
枣祗盯着荀彧的脸,越说越小声,显见他的心虚。
“确实不妥。”
荀彧嘴角弧度上升了几度,眼神看起来很和缓,语气轻柔如和煦的春风,却让人感到莫名的无所适从。
“枣某也听闻荀司马协助计算了数回……可是……”
韩浩是严厉抗议,荀彧却是如此温柔,温柔让枣祗感到愧疚,只能低下头,不去面对荀彧的双眸。
“若是枣先生计算妥当,再经由军队分配,我仅需确认账目,无需重新计算。”
军粮是维护军队的关键,不容许一丝的错误。
各路军队收得军粮后,皆需点收是否正确,再由荀彧统筹记录。枣祗给予军粮的数字不明确,不仅增加各路军官计算的麻烦,也造成荀彧统计的困难。虽然现在没有缺粮问题,但账目不清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荀彧再度说明流程,但愿枣祗理解这份工作的重要性。
“枣某光是评估每年作物与宣导就花上一番功夫,就算是收成了,后续还有整地等需要督促,转眼间一年又过了……”
枣祗不是不明白,但他心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而且,现在枣某还要治理东阿,很难只管农务。”
枣祗叹了一口大气,有抽空的时间,不代表他很悠闲。
“(他确实需要精算的人员。)”
枣祗不擅长计算,每次计算不仅耗时,误差值也大,与其勉强要他计算,不如派遣专员负责。
适才适所,也是荀彧的工作。
“所以,韩先生跟您说了什么呢?”
枣祗是健谈的好前辈,缺点是话太多,容易跑题,荀彧通常让他说了几句,就会再带回原本的话题。
“他说任伯达仅费几个时辰,就算好主军的粮草分配,让他暗吃一惊。”
韩浩善于粮草分配,也觉得任峻能力出色,自也引起枣祗的注意。
“……任骑都尉的计算是鲜少谬误不错。”
荀彧没有亲眼目睹韩浩与任峻的合作,一时难以评断。
“而且,任伯达总与其他军官比对后,期限将至才缴交报告,所以人缘很好。”
枣祗点了头,赞赏任峻善于做人。
“……是这样吗?”
荀彧的重点是在交交期限内完成,只要错误率不高,他都可以接受。任峻若是顾虑其他军官而迟交,荀彧自难发觉任峻的特别之处。
“主军的粮草分配複杂,还能迅速无误。如果由他计算总量的话,枣某料想能有效解决计算问题。”
枣祗点点头,深感有拉拢任峻的必要。
“……任骑都尉是曹将军的亲信,要借将不容易。”
粮草是军队的生命,曹操非常看重任峻,不是枣祗说几句话就能办到的。
“枣某会尽力说服。”
曹操一向尊重幕僚,只要说服任峻,曹操就会接受。
重点是如何使任峻心动。
“真能如此,也是件好事。”
荀彧微微一笑,认同枣祗的想法。
“那枣某先走了。”
枣祗得到荀彧的认可后,满心欢喜,急着想去拜访任峻。
“呵呵。”
荀彧轻笑一声,目送枣祗出房。
“我也得努力呢。”
荀彧望著木牍,重新审核用字遣词,做著只有他能做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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