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效颦
“哒、哒、哒。”
南瑾陌的手指敲击在栏杆上,空洞传响。
脚步声在逼近,她偏头,目光捉到衣角的同时,她被手捉住,来人压下无处安放的情绪,“国主出行为何要把自己的剑自己的盾丢下。”
秋冥的眼眸里渐渐多了几簇缥缈的怒火,火光里掺杂着许多她看不透的深浅不一的情绪,仿如星河鹭起搅乱的一池涟漪。
内心没有丝毫波澜的南瑾陌抬起那双沉静深潭的眼眸,寒峭的风刮得她眼皮子疼,“看来迷药对你毫无作用啊,醒得这么早。你得留条命,找回自己,别跟着本王送死。”
紧绷的表情有了几分束手就擒的无奈和松懈,他提着一件大氅,往她肩头罩下。
“国主怕冷,得穿多些。”他动手把刚刚披在她肩上的大氅拉了拉,给她系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扣。
他带着热气的手像是挨着她下颚处的肌肤,又像没有挨着,她感觉脸有点热,忽然想起正是由于雾灵山的那片夜色,让她落下怕冷畏寒的病根,“你可曾去过雾灵山?”
秋冥摇了摇头,“下臣没有去过。”在他残留的记忆里,没有关于雾灵山的点滴。
秋冥半低着头,语气里听不出是失落还是难过,“国主怕是忘了?臣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门无派。若不是国主赐名秋冥,臣便还是那个无名无姓之人。”
南瑾陌没做声,自己不就试过了,还问个什么,着实白费力气,“你拿些上醴泉来本王房间,去去寒。”
秋冥站在甲板上,踩在甲板的靴底都热起来,甲板被太阳烤得热了几度,他微斜着眼望向那团炫目的烈日,“太阳这么晃眼还用驱寒,是心情不好?”
宫人忙忙碌碌,成排成堆的进出房间,渐渐浓郁的酒气从门缝里支棱出来,成了条缠人的藤蔓,焊住了人的脚步。
秋冥不大喜欢酒气,他慢悠悠地跟着那群嘴碎的宫女身后往自己的房间走。
“主上太可怜了,明明权倾朝野却连个男子的心都得不到,瞧瞧,在喝闷酒呢。”
“那位明明不就是主上思念爱慕许久的人,没听主上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还把酒全部倒在那画像上,我猜那画像就是定情信物。”
秋冥听得心头又酸又痛。这个骗子,明明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不愿意接受他人,反倒把他说成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了。
“咳。”秋冥站在宫女身后。
小宫女见是秋冥,惋惜怜悯的神情一掠而过,忙忙俯下身,“见过大人,是奴婢们口不择言,请大人勿要放在心上,不要告诉主上,饶奴婢们一命。”
“请大人恕罪。”
门内传来一阵阵器皿摔碎声。
秋冥朝跪在地上的宫人们粗粗掠过一眼,“看来平素对你们宽松纵容,竟有在主子身后嚼舌根的毛病,再有下次,我亲手拔。”
“谢大人,谢大人。”
“下去吧。”秋冥转身,叩响紧闭的大门。
半响没有听到里面动静,他才推门,“国主,臣进来了。”
破裂的酒坛,淌满了一地的酒水,令人无处下脚,秋冥往里面遥遥探了下身,层层纱幔里似乎有个人影歪歪斜斜的躺着。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睡了也好,他脚跟先落在门槛外,双手扣住门框,打算合上房门,风刮动了他身旁那面临时搭建起的楠木架,吹响了这面木墙里悬挂的张张面具。
面具磕碰的声音单调无趣却激起他心里惊涛骇浪。
难道是自己表情木讷僵硬看着像个假人,她认为是他自己待人不真?才大发雷霆?
眼前的每张面具有着不同嗔痴怒笑的表情,宛如是真的张张不会言语的人脸,他看到木墙下方搭着一方梳妆台,台面上静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铜镜全身布满的铭文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他往自己记忆深处探寻了一番,越是努力却越是一片空白,是一场徒劳。
镜台下是被她砸得稀烂的画缸,斑驳碎片间是张张被酒水浸透的画像,画像几乎面目全非,他蹲下身捞起最上层的那幅画像。
画得是位佳人,眉眼潋滟明艳,张狂又肆意。
她俏皮扳下蕉叶,偷偷探出半张笑脸。
秋冥的视线落在落款处,那里已经被酒渍泡得模糊了许多,可他觉得那红色拓印莫名熟悉。
东宫临江岸,嘉沅二十一年三月三上巳。
是一年前的画像。
他默默地把画卷收好,轻轻把画卷放回了镜台前,该是这画惹了她生气吧。可这秦舒煜不是温润儒雅,清隽亲和,不论为人处事,还是接人待物都广受好评吗。
这样一位风评甚好的人怎么会和那位恶评连连的国主有了过节?
这两人该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才是。
秋冥的视线往那面栩栩如生的面具墙上看去,他眼底对着眼前的镜台。
开始努力把嘴角上扬,是笑。
眉头紧缩,是愁。
眼尾下坠,是泣。
唇齿微张,是怒。
他试了试,却不知道如何才算得上是带有温度的笑。
他明明是照着面具上的表情做,怎么在那片模糊的镜像里看着都相差无几?
他努力地又往那片模糊的镜像看了看,始终没有看出更多端倪,他有些挫败,肩膀往下重重的坠去。
见着画缸里藏着一幅出自秦舒煜之手的画像,气得南瑾陌当场把画缸砸得个稀巴烂,这害人不浅的男人,还敢画她?!画了就算了,还如此明目张胆地送她面前?
是要再提醒她被拒婚一事,同时也警告自己不要肖想他?否则再当众侮辱她一番?!
她抬手就把上醴泉全倒在画像上,一并把酒坛子摔了个稀巴烂,气都气够了,喝甚酒!她气鼓鼓地往床上一滚,睡觉!
不等她睡熟,就听着秋冥声音不大却满满震慑的呵斥宫女,她心头暗爽,这秋冥还是有模有样了起来,要不改日真把他收入自己后宫,当后宫之主。
听他喊了一声国主之后,就没声了。
南瑾陌口渴得不行,把空杯子往手里攥了又攥,翘着脚跟,轻手轻脚地趴在纱幔后往外瞅,发现秋冥把那幅画卷收得妥帖仔细,望着跟前那堵面具墙发愣。
这傻子,对着那面墙在比划个什么?
南瑾陌屏住呼吸,暗暗地把眼睛微微虚起,想看个仔细。
她就看着傻子狠狠揪了自己脸颊一把,她整个人连呼吸都忘了,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反复眨巴着眼,他在找寻自己丢失的喜怒哀乐?
不容南瑾陌质疑,秋冥整个人迅速地泄了气,挺拔的人成了一口被踩到塌陷的鼓面。
就像那只被踩得扁扁的,竹篾编的兔子一样。
心酸委屈的隐秘回忆从南瑾陌的眼底撕裂开来,同病相怜的苦楚感在回忆里那相遇的瞬间从胸口溢出来了,每个人都有找回自己过往的权利,每个人都有选择过怎样生活的权利。
她明白,可怜的人在相遇时就不孤单了,哪怕心底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南瑾陌几步上前,把已经攥出汗的空杯放在镜台上,对上那双深黑眼眸,她伸手从他系得一丝不苟地腰带穿过,抱住了他。
“国主是感觉冷吗?这样抱臣,恐怕有失分寸。”
南瑾陌扬起挂着泪花的眼角,“你个傻子!”
她抬手把秋冥揪下来,“对着假面可笑不出真容来。笑,要这样。”
秋冥的脸莫名又红了,他嘴角刚刚被南瑾陌的手指戳得起了一片红,他微微偏过脸,小声嘀咕着。
“原来,国主也是个心底有善念的,姑娘。”
他用手撑着下巴,视线落在那片碎片处,“可为何国主会和那位风评颇好的太子殿下有过节呢?”
一听这人好死不死地非要提那活阎王,南瑾陌小脸垮得不能再垮,她背过身,抬脚跨出门槛,“你再提他名字,本王把你丢下船,趁着现在还没到昭愿寺,你游回傈都城不过一日两日的功夫。”
秋冥喉头滚了几下,有空还是悄悄请教凉月姑娘,免得触了她的逆鳞,“臣是一介莽夫,还请国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次念你不知,且放你一马。”南瑾陌靠在护栏旁。
海上青山,层峦叠嶂,连绵不绝。云遮雾障,一座悬在绝壁之上的古刹出现在那层雾里。
是昭愿寺。
她第一次来这座被全南与人奉为国寺的庙宇。
真是可笑。
她忽然想起十八年前赵入松和其挚友亦尘和尚对着父王说自己有亡国灭族之祸,为了阻断谣言,父王命人烧尽了所有画坊旧社,可一夜之间传闻还是传遍大街小巷,父王气急攻心,一病不起。
最后深受父王信任的赵入松择了处悬崖峭壁重筑了这座昭愿寺,说是能替她逆天改命,摆脱亡国灭族的宿命。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曾被爱包围,也曾是无忧无虑,在父王怀里撒过娇的小姑娘。
无论是父王还是阿哥,他们都全心全意地,不计回报的,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来爱自己。那么她也该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他们苦苦坚守的这片南与河山。
她得把那些佞臣贱党除尽,还一片山河锦明给哥哥,既然泠音在海底,那她就去亲自问问泠音,她的好哥哥究竟藏在哪里,又是为何假死逃脱。
船底荡起的水纹,她盯着渐渐淡开的痕迹,“那么,像昭愿寺这样名不副实的寺庙呢,就毁掉吧……”
秋冥见她发愣了许久,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几句,手掌却被几缕吹扬起来的头发丝刮得心窝子疼,他的手无力垂落在身侧,慢慢地握紧成拳,“欺负过国主的人,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是她在梦境里听到的,南瑾陌扭头看他,“对过去,你真的丁点印象都没有?”
见秋冥失落的垂下头,南瑾陌没再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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