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6 梅特丽尔酒店 三
在电梯门即将开启的那两秒钟里阿力深吸了一口气,已经飞也似地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准备等门口的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里面冲过来的时候,自己则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样不顾一切地向前猛烈迎击——攥紧的右拳准备随时挥向他的下颌,保有万钧之力尚且带有旧时余威的那条左腿则趁机扫向他的下盘——目标明确,趁对方招架躲闪的片刻工夫赶紧夺门而出,不再纠缠,发挥仅存的那一点跑步上的速度优势甩掉那人赶快跑出酒店,然后在街上随便伸手拦辆出租车跳上去逃得越远越好。准备的是如此充分,以至于快忘了考虑这样的事实:电梯才刚降落到第6层,离酒店大厅尚有一段距离,就算勉强混过了眼前这一关,也未必就真能如愿跑到楼下跳进也许永远等不到的出租车里头。
不管怎样,还是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保持一种最高度警备的态势,预备等电梯门开启到足够容纳自己半个身形的那0.1秒里就调动一切神经和肌肉群迅速反应过来。事实上差点就这样做了,直到真正开启的那一瞬间才突然临时放弃掉了那样的想法——出现在电梯门口的仅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酒店清洁打扫人员,看模样,仅仅是为了搭乘电梯跟随自己一同下楼而已。
那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进了电梯,在自己旁边站定。有了他暂时的陪伴,内心不觉踏实了几分,好像那些朴实的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人总能给人以那种安全感。金属棺材很快合上门缝,继续朝下稳稳坠落,只是这一次不再显得那么寂静冷清。走出电梯的时候,没忘了向那人表示衷心的谢意,为了在这短暂的陪伴期间他所赠予自己的舒适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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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明亮温暖的酒店大厅,步下门口的大理石台阶,朝树影那边张望,以便能够看到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那件银白色行李箱的身影。结果却大失所望,不但得不到一丝惊喜,心脏也不由得凉却了大半——原本期待好的那件乖乖躺在树荫底下的银色行李箱早已不翼而飞,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只剩下树影底下空荡荡那一大片浓绿色的暗影。大约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分钟时间里,的确已经有手疾眼快头脑又聪明伶俐的家伙提早抱走了行李箱,步履匆匆,带着自己的那张身份护照连同那几套简单的换洗衣服、一些零碎的洗漱用品、几条毛巾还有备用鞋袜全都消失在了悉尼冬季的茫茫夜色里头。
跑到树影那边,在那里了无益处地思索了半天,也还是没能完全从这样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但别无他法,在想到解决办法之前,只好先仍旧在那片树影底下蹲好,一边轻微哆嗦抖动着身体,一边慢慢揉搓着冰冷到有些僵硬的手背和掌心。夜间的街道外头,气温似乎正下降得厉害,连自己的嘴唇也都不由自主地在发颤。抬头望着街头寒冷的夜色,开始有些替那个人感到担心:拿了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要怎样处理才好。银白色的行李箱也许还能勉强换几个钱,但其他的物件差不多分文不值:换洗衣服穿起来未必合身,卖的话也未必人人乐意买,看来只好捐赠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者贫困山区的儿童——如果他们也不嫌旧的话。至于鞋袜什么的,大概也未必合脚,很可能也只能扔进街边的垃圾箱里头。
所以自己那几张身份证件还有来澳洲所办的签证护照,大概也早已连同着那几只鞋袜被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跟腐臭着的各类食物和脏东西混杂在一起,享受那令人难闻的气味的熏陶。这样一想,自己或许的确还真应该假扮成无家可归的拾荒者,又或者流浪汉模样,跑到那样的地方去捡翻一翻捡一捡刨一刨才为合适,虽说在丢失了护照还有各类身份证件之后的自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也确实跟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在树影底下待了几分钟,才终于缓过神来,开始仔细考虑起接下来应该采取的选择:寒冬腊月的,像这样一直在街头吹着夜晚的凉风肯定不是办法,就算不嫌累也只怕会冻出病来。没了护照证件,又没办法登记进入酒店和旅馆,确实无处可去,又人生地不熟,没有可以临时投宿的朋友。看来只能一直像这样蹲坐在刮着寒冷夜风的树影底下又或者干脆跑进附近的哪家公园,跟着南半球无家可归的那些流浪者们一起度过来悉尼的第一个夜晚。
……冬夜的晚风吹得身体还是有一些凉,冷风从衬衫的领口不停地钻进来,寒意侵人。看情况,像这样睡在公园里也只怕的确会冻出病,看来还是应该掏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那点钱,跑去附近的哪家商场买一个睡袋或者毛毯之类的物品才行。事不宜迟,不妨现在就动手准备,好方便等买好之后可以裹着睡袋或者毛毯跑到公园的某一个角落睡着,然后等明天一早天一亮之后再另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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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决定好了之后,开始从树底下爬起身来,打算先跑去找附近最近的哪家百货店或者商场。刚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打算迈动脚步,朝寒夜夜色里头的另一边的街头走去的时候,却在无意间瞥见前面夜色里的树影底下似乎同样也站了一个人影,也同样站在那里面朝着自己这头。身形苗条,看模样似乎是个女人。再仔细定睛打量的时候,只见那人下身穿了一件纤细苗条的深色牛仔裤,上面穿着一件浅色的圆领毛衣,头发乌黑闪亮,眼睛如夜空的星星一样透露出闪耀明亮的光芒,正站在那边的树影底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盯着她看了大约有三四秒,才终于确定过来,的确是她无疑。只是不知为何一个人站在了那样的寒风里,也不知在树影底下到底站了多久。鼻子好像冻得有一些通红,也不怕被冬夜的冷风给吹出病。
“怎么了?”她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慢慢走了过来,这样笑着发问。换了衣着打扮也换了发型,再加上夜色掩映的关系,难怪乎自己刚才快要有点认不出。浅色毛衣加上头上重新梳理的黑色头发,让她在这个南半球的冬夜里看起来明显更加温和了几分,比起以前来好像又成熟了一两岁。虽然才隔了十来天没见,但不同的装扮再加上与海岛那边迥异的南半球的寒冬的天气,还是让她看上去稍微有些陌生,快要记不起她是谁,幸好脸上的笑容还有眼睛里的光芒都还是像先前那样温暖。
“护照没了。”阿力看着她这样回答,一边忍不住也在脸上浮现出了那样的笑容。一部分是因为当前自己的窘境,一部分当然也是因为好不容易又能再次见到她的原因。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她就总忍不住地想要发笑,先前的愁眉苦脸也不觉随之烟消云散,笑意不由自主地从脸上扩散到心头。大概是因为见到她心情愉悦的关系,又或者单纯被她的那种笑容所感染了的缘故。
“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没了呢?”她笑着问。眼睛仍旧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明亮,小巧的耳垂也跟着鼻子那样冻得有一些通红,让她的面容看上去更是来得可爱了一点。
“行李箱没了。”看着她笑着回答。视线像是被吸引了似的仍然舍不得从她亲切的眼睛里挪开。
除了少数因为专注和思考而稍微凝滞的时间之外,她的眼睛,似乎从来就没有黯淡过,总是饱含着新鲜的光亮,永远带着那种令人愉悦的笑容。无须任何过多的修饰就能清澈明亮,偶尔闪动的时候更是来得剔透动人。以至于每当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头几乎又快要忘掉了先前的那些训诫,忍不住心生妄念,想要把她的那份美好永远珍藏在自己的视线里头。
“什么样的行李箱?”她问,笑意仍然未从脸上消失。
“四四方方的,银白色的,不注意的话你可能以为上面落了一层霜或者雪。”
夜间的南半球的气温果然降得厉害,甚至连说话的时候所吸入的空气都带着那股凉意,像是在冬夜里面仰头喝了一口冷开水那样的直透心脾。每一张口,鼻腔和嘴里也在寒冷中冒出那股热腾腾的雾气来。
“是不是这个?”她说着将右手里的那件行李箱给高高举起,一边用爱笑的眼睛望着自己。
没错。的确就是自己的那件行李箱,一眨眼就能认出来。很奇怪,先前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却没能认出,大概因为当时注意力全放在她个人本身的关系。
“怎么会在你那里。”笑着接过行李箱,轻轻往上面拍打了两下,算是对自己老朋友的道歉和安抚,毕竟让它一个人在这样的冬夜里忍受那么长时间的寒冷和辛苦。
“原想下楼出去买点东西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大只银白色的行李箱躺在那边的树影底下。”她用手揉了揉自己那被冻得有些通红的耳垂,“我想,那肯定就是你的了。怕不小心被别人给拿去,所以暂时拎过来替你保管保管。”
这样回答着,一边迈开步子,连同着自己朝酒店的门口那边走去。南半球的夜风此时稍微变得平息了一些,但还是相当凉,吹得晚间悉尼的街灯和夜景显得有一些寂寥有一些凄冷。黑漆漆的晚风持续不断地从冬夜的街头路口那边不停吹过来,无处躲避的寒意,但好在因为身旁有她的关系,身体明显感觉温暖了几分,连寒冬里呼出的白色雾气也跟着变得温柔暖和起来。
“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一直不肯现身,也不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我。”她在左手边伴随着自己往酒店大厅那边走去,一面在旁边这样发话,“没办法,就只好一直拎着你的行李箱站在外边等。等了几分钟,也不见你出来,刚想给你打个电话,却瞧见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到处茫茫然地到处张望了一阵,然后像个流浪汉一样地蹲在了那片树影底下。”
“本来就是个流浪汉。”阿力也笑着这样回答,一面也提着行李箱往亮堂堂的大厅那边赶,“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行李箱一定就是我的呢?好像也没告诉过你提的什么样的行李箱来。”
“除了你,还有谁会干出这样的事。自己的行李都不管。”她回答。等迈上台阶走近了酒店门口,她伸手推开了那扇玻璃大门,连同着自己一起走进了那间温暖明亮的酒店大厅。一进入到大厅里边,寒冷的冬夜暂时被玻璃大门和建筑体给隔绝开来,全部阻挡在门外,周围的空气也瞬时变得暖和亮堂起来,寒意瞬间消失,如同置身于挨着壁炉的房间里。
一面往大厅里头走去,一面没忘了回过头来打量外面的夜色。漆黑的刮着寒冷冬风的悉尼夜间的街头,已经被整个安静地隔离在了玻璃大门之外,成了另一个陌生漆黑的世界。尤其在亮堂宽敞的酒店大厅里边看起来,显得更是那样的黯淡还有遥远。像这样一个漆黑寒冷的陌生的北悉尼的冬夜,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处可归的可怜人没有找到自己的住所,仍旧孤零零地躲在寒冷漆黑的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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