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6 刮着大风的夜晚 一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长满草的山坡上慢慢步行。黑暗冰凉的夜间大风从路边巍峨险峻的那块山坡后头猛烈地吹袭过来，高大茂密的阔叶林在旁边哗哗作响。夜风的呼啸声中分明带有某些悲凉，哪怕有她在不远处的身前行走遮挡也没能完全赶走这种侵人的凉。只觉得胳膊仍然一阵阵发冷，需要靠行走产生的热量才能驱散掉身体的寒意。受这种夜晚时分的寒凉的感染，头顶的星光也仿佛暂时整个地黯淡了下来。
“其实呢，这次把你带到山顶上来呢也没有别的用意，就是方便两个人聊一聊，谈一点私密的东西。”叫林秀智的姑娘在前面大概两三米的地方慢慢走着一面这样讲，浅绿色的背影被夜风吹得分外柔软。
阿力在后边应了一声，点头。好熟悉的对话，差不多类似的语气，好像先前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首先应该向你赔礼道歉才是。”她在前面继续这样讲，“本来是应该早点来看你的。可是恰好临时有事，不能来，所以来晚了，还请不要介意才好。”
“怎么会。”
在后面回答。
“其实早在十五天之前就已经回到岛上了。工作比原先预想的要顺利，所以等那边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早早回来了，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干。在岛上待了大概有五六天吧，没有等到你，心想你应该暂时不会回来了。于是就半途跑到最东边的那个小岛——也就是你上次跟我提起过的那个地方，在那里考察了两三天，大致有了一些发现，然后才又坐船跑了回来。”
在背后的草坡上低着头往前慢慢走着，一面在夜风的呼啸声中听她在前面这样讲，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听她说话上。她的声音固然好听，可是比起这夜晚不断从山路旁刮过来的大风来说还是不免让人有些分神。有时候甚至感觉此时跟自己说话的并不是眼前的那个身影，而是来自被风所吹动的山坡后面的某个声音。
“有哪些发现呢？”想了一会儿，阿力在后面答话。上衣被漆黑的大风吹得有一些冰凉。
“发现挺多。”她回过头来回答，“包括上次你讲的那些状况的答案，稀里糊涂从那个小岛回来的原因。先前是有一些猜测的，经过这次的行程之后来得更加清楚和确定，顺便还发现了好多事情。”
“哦……”阿力也点点头，一面继续慢慢跟在后头，“刚好我也有兴趣听一听。”
猛烈的夜风从山岗那边吹来，树叶下了雨一般地在头顶哗哗响。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夜空，真害怕雨点果真会不期而至，破坏了宁静的夜间散步的雅兴。所幸透过枝叶的遮挡，星光依旧闪烁，在缝隙间闪着细碎的光影，枝叶外头，四面八方都是稀疏跳跃的星子，暂时还没有任何乌云飘浮过来降临笼罩的迹象。
“嗯，早应该跟你讲。”秀智在前面回答，浅绿色的上衣被大风不停吹动，背影被冷风浸得有一点发凉，“早点说出来的话心里也能舒服一点。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但总想快点说出来。话说回来，这半个月里，也都没跟谁好好说过话，有好多感触和想法想要说。”
“嗯。”阿力在后面也点点头，“上次在深夜里回郊区住宅的时候也是那样。好多的担忧害怕和惊恐，藏在心里头。多亏有那位大陆来的老乡听我说了那么多，要不然哪里睡得着。”
“是个好人。”她在前面点点头答道，“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凌晨五点从被窝里爬出来听你那样讲。”
“回去以后替你感谢他。”
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颤抖，漆黑的大风吹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浸在了冰凉的冷水中一样。
两个人仍旧在山坡上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各自聆听着如水一般的夜风从侧面刮来从耳旁呼啸而过的声音。山路时而崎岖时而平整，大约四五步宽的路面鲜有石砾，脚下的泥土像被人碾压过的一般紧厚，很难想象平时都完全没有人整理过或者踩踏过。
“话说回来，那晚跟他所说的那些内容又是什么呢？什么样的经历和画面会吓得让你也睡不着。”
终于等到时机跟她说这些。情绪又不得不开始有一些紧张，呼吸也不觉好像有一些加速，幸好有直透肌肤的凉意还有山岗旁边黝黑茂密的树林缓解了那种紧张的气氛。但仔细要回忆起当时的那些画面来，心内不免还是有一些惶惑。若不是呼呼作响的晚风还有在一旁哗哗个不停的树叶一直在耳边聒噪，还有不远处两三米的地方她的身影仍然在走，只怕自己又要被卷入那些记忆的画面，重新沉入到那样古怪诡异的梦境里头。
“断掉的手臂，也没有什么物体在底下支撑？完全反重力模式地悬浮在半空里面？”
点头。
秀智暂时没有再发话，转过神去，继续在前面慢慢走。两个人仍旧缓缓向前步行着，任凭被夜风不停侵袭扰乱摧残着的树木在旁边高高的山岗上发出嚎叫哀鸣式的剧烈的哗哗响。仔细听上去，不单是树叶在如雨点般地响动，枝丫甚至是整棵树干都被大风吹拂得倾斜有声，海涛一样地汹涌澎湃。一阵狂风过去，纷纷又暂时站直了身体，等待着第二波海浪的来袭。
相距两三米的地方，林秀智的身影仍旧在前面缓缓步行。在她的身后走了一会儿，又一阵冷风吹来，身体忍不住一阵颤抖，紧跟着一种类似于暖流的东西随即涌过全身，竟随之温暖了不少。看来这的夏季夜晚气温并不比感觉上来得低，所以也不用怎么担心着凉感冒，哪怕山上的晚风吹得的确有那么点凉。
两个人都没有再发话。趁夜风暂时停止了侵袭的空隙间，秀智停下脚步来，转过身对自己地讲出了这样几句话，以免自己的声音被那样的夜风声还有哗哗的树木声给掩盖了过去：
“断掉的手臂，你猜，让我想起了哪个人？”
“……米洛斯的维纳斯？”停留了大概有一秒钟的工夫，阿力也停下脚步来，看着她这样回答。
“这么厉害？”看神情，似乎意外到不敢相信。
“大概是心有灵犀。”忍住笑容回答。其实若不是因为那天在中餐馆听老板那样早就讲过，恐怕自己也不会这样快联想到。毕竟对那尊雕塑的有关印象离自己已经太遥远太遥远，上一次听说起类似的名词大概还得推算到十几年前的美术课上，不听人说起只怕凭自己一个人无论怎样也没办法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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