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4 法国蓝的雪佛兰 一
回头看过去,一辆法国式深蓝色调的敞篷跑车正隔着傍晚深绿色椰树林的遮掩,停靠在两三百米远的水泥公路上,喇叭滴滴又滴滴了两声,清脆悦耳,像是正对着自己发出。阿力此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视力和判断力,留神站在那里盯着跑车凝视了好一会儿,仍然不敢上前靠近。这时候从跑车里面站起了半个类似于女孩子的人影,伸出手臂来,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不停地挥了挥手。
“喂喂,上车!”人影一边挥手一边呼喊。看模样,应该是她的声音。
阿力迟疑了两秒,终于肯定过来,迈动脚步,加大步伐朝着水泥公路那边跑了过去。等跑到了带有金黄色十字架标识的深蓝色雪佛兰跑车旁,喘了口气,定睛打量了两眼,终于看清了车上那人的面容:的确是那天在沙滩上陪自己聊过天的那位姑娘,同样是白净秀丽的面容,清澈明亮的眼睛,只不过换了身衣服,换了打扮,看起来有点不同,比一个月零十天之前的那天来得更加漂亮了几分。
“改了发型,差点认不出来了。”阿力朝她这样笑着讲道。
“上车。”她抬起头来朝阿力发话。脸上的表情平静专注,没有多余的笑容。
犹豫了一阵,打算转过身来,朝跑车后面那排狭窄的后座走过去。
“喂,前面。”她说了句。
打开车门,爬进了跑车,并排暂时先坐在她的左手边,雪佛兰开始启程动身,沿着平整的水泥公路的路面迤逦朝视线侧翼驶去。晚霞里面的椰树林很快被抛在身后,海风的吹拂声连带着远处晚潮的吵闹声响在公路旁边的一侧一路向前蔓延。椰树林像长长的青绿色屏风一般排列在旁边,疏密错落有致,提供了天边无限霞光的遮挡。如果没记错名字的话,叫林秀智的那位姑娘,坐在右手边驾驶着深蓝色的雪佛兰跑车正穿过椰树林的一大片浓郁阴影沿着公路蜿蜒前行,车速开得很快,再加上原本就从傍晚时分的椰林那边不停吹过来的黄昏里的海风,敞篷跑车内变得分外凉爽。
“来晚了。是不是?”她在右手旁边的驾驶座上发话。
“刚刚好。”
天空边际紫红色的那一大片浓重的霞光此时仍赫然出现在视线前方的半空里,照得傍晚的海边公路附近显现出某种奇妙的色调,仿佛也被溶入了那样的霞光之中,有一种独特神秘的美。遥望头顶,天空澄澈无云,净得看不出任何东西,只有弥漫扩散在半空中的漫天的霞光,浅浅地从紫红色的天际投射下来,给人以一种奇妙的令人安静的力量,沉浸在那样的霞光里。就是那种自半空中投射下来的奇妙力量,让阿力和身边的林秀智姑娘都忘了言语,只并排坐在驾驶座上,听着耳边海风和远处的海浪响,陷入到那样神秘奇妙的安静和融洽里头。
“要去哪里?”想了一下,大约过了四五分钟,这样发话。
“山上。”她在旁边这样回答。至于是哪里的山,又为何要在傍晚时分朝着那样的山上跑,不敢多问,问了想必也不会回答。
于是索性重新闭上嘴,只安心坐在跑车上任由她驾驶着一路往她所说的那片“山上”驶去。有她在旁边,想必出不了大的差错,更何况是这样怡人的景色和气候。
深绿色的椰树林一排排被抛在车身脑后,像被遗弃的孤儿般抱团躲在后头。海浪的喘息以及海风的呻/吟随着车程的延长而不觉在耳边渐行渐远,视线右侧已经望不到海岸线还有沙滩的影子。灰白色的水泥路面一路蜿蜒着转弯绕行,在绕过一处指路牌之后朝着新的未知的方向驶过去,两旁的风景随即变成了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样子。只有霞光依旧环绕在四面八方的天际,竟分辨不出浓淡深浅前后彼此,故而连道路行驶的方向也完全无从辨知。好在这一条水泥公路似乎从无分岔,任凭汽车如何绕行转弯,始终一以贯之地往一条主道向前远行,明白清楚,再无任何迷失或歧路的可能。
随着车辆的驶远,两旁风景的变换,黄昏正悄然降临。头顶霞光不觉何时已开始黯淡,傍晚的野外的凉风也逐渐冷却下来,吹在脸上越发地冰凉。跑车以恒定的速率往前不断行驶,车轮的摩擦和引擎的轰鸣声分外清晰地传入耳际,两旁变换的风景不断地映入眼帘。等路旁的景致已变得不再陌生新鲜,道路的驶向也不再值得留意的时候,偷偷转过头注视着她坐在旁边的驾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路途的延长而完全放松,仍旧专注地驾驶着跑车的模样,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公路的前方。不知为何,这样的专注让她又多了一份那样可爱的魅力,从侧面看过去,竟是如同天际漫天的霞光底下一样夺人心魄的神情。
傍晚的凉风不停地迎面吹着,旁边的深绿色树林在沙沙作响,阿力坐在这辆向前不断疾驰的跑车上,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心情也就跟这傍晚时分的凉风一样,在几分喜悦之外是难以形容的愉悦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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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跑车转身绕了一个大弯,彻底将远处那片沙滩和海岸给抛在了身后、又绕过一处茂密的热带树林的阻挡遮蔽的时候,视线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低矮起伏的连绵的山峦,静静地伏在了前方,像是老早就待在树林背后等待了一样。没有了树林的遮蔽,周围的视野随之变得空旷起来,傍晚时分的凉风也自跑车周围不停吹拂得更响。两旁的地势在逐渐爬升,水泥质地的公路似乎正沿着地势不断地往上倾斜,直指着山峦那头的方向。迎面吹来的凉风由那种带着海水暗暗咸味的湿漉漉,已不觉变成了山间晚风的干燥透明和清爽。黄昏时分的雾霭之中,若隐若现的山峦在视线的左翼和前方正慢慢靠近,汽车似的确正沿着山上的方向行驶,四周的天空也仿佛正被某种时光机器所预定着,在进一步地按部就班地黯淡。天色黯淡的速度还有变换的步伐显得异常的缓慢沉着而又仔细,连同远处的那片隐约起伏的山峦,都稳固安然地呈现在前方,但却正一分一秒地朝自己逐渐靠近和接近,态势同样都耐人寻味难以捉摸,似乎永远无法接近也望不到山峦和天空的尽头,而仿佛四周的景物却要毫无止境地一直延续下去一样——黄昏在眼前不停地谢幕而黑夜却似乎永不降临,山峦也永远平躺在视线的前方,这一切都充满了漫长而缓慢到不可思议的奇妙感,仿佛时间在短暂的片刻间不知为何凝滞了一样:大概出于自己的某种愿望,又或许纯粹因为她正坐在旁边的关系。
“怎么样,这一个多月来,在大阪玩得开心?”她坐在旁边的驾驶座上开口发问。问的时候视线仍然盯着前方的公路。连绵起伏的山峦的上方,天际正在以恒定的速率变暗。
“哪里能开心得起来。”阿力转过头来看着她回答,“可以说糟糕透了。几乎每一天都是在不开心和不确定里度过,烦恼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以至于差点就要回不来。”
“回不来?有这么严重?”
“是挺严重。”
说着阿力开始将离开海岛再回到大阪的前后那四十天里所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概括着讲给她听。虽说是无比漫长的四十天,但其实前面的三十天差不多都是在中餐馆无聊的数苍蝇的时间里面打发度过,真正称得上有事的大概也就只是发生在往后的那十来天时间里而已。趁着凉爽的晚风又开始从跑车的前边迎面吹过来、周遭的一切都无比的舒适安谧和怡人的空当,坐在驾驶座旁边开始仔细耐心地讲那些天的一系列事故,从食品检测的结果开始,到自己胸部体积的变化,到陌生来客的来访、严肃奇妙的电视台新闻的播出,到最后那个叫武田幸赖的人在摩天大楼刮着大风的天台楼顶的召集。
讲到一半的时候,她开始在旁边偷偷发笑,侧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
“这样说来,你现在也是有胸部的人了?倒是没怎么发现。”
“算是吧。”阿力也忍不住无奈笑着点头,“不过比起某些人来说还是差了点。”
山峦在视线公路的前方不疾不慢地靠近,两旁的林木变得繁盛茂密起来。汽车在以飞快的速度奔驰行驶,因为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行速所以反而觉得不怎么快得出奇。阿力坐在跑车前排座位的左侧,一边仍旧断断续续讲述着,一边不时瞥过眼来打量她在旁边驾驶的模样:浅绿色的薄质的上衣,和初春枝头刚刚萌发的嫩芽一样的色调,跟公路外边浓郁的山坡上深绿的林木色调奇妙地融为一体。侧脸依旧白净,神情专注地盯着公路前方,时而在听自己讲话的时候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眼角的眼睫毛在傍晚的天色照映底下显得分外纤细和柔弱,偶尔随眼皮轻微眨动,瞳孔也依旧清澈和明亮,全身上下每一部分都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和动人。
傍晚的凉风一刻不停地吹来,敞篷跑车里面如同开了冷气一般的凉爽和舒服。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动听悦耳,似乎是为自己的讲述的伴奏。再加上有她在身边的陪伴的关系,甚至于原本那些极其惹人厌烦的事件在自己口中也不觉变得有几分轻松愉悦了起来。
凉风吹得她的额前的长发有些凌乱,在眼前和耳旁散漫飞舞,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她撩一撩,可是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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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讲到有关那个叫武田幸赖的人的召唤的时候,阿力有意隐去了关于摩西在西奈山顶受诫的对话还有那个叫半兵卫的年轻男人跟自己讲的那个在台湾发生的案情,怕太过血腥残忍暴力冒犯到她,也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心里头某些小小自私的念头。作为弥补,把自己和武田关于音乐、绘画等等艺术的那些讨论颇为仔细详尽地讲述给了她听,凭自己的印象原字原句地全部对她讲。一方面觉得武田那人的想法的确是有些偏颇有些出奇,一方面也想听听她的关于那些东西的见解和想法。
“是叫武田幸赖对吧,以前听说过。挺有意思一个人。”叫做林秀智的姑娘在旁边的驾驶座上这样答话,“论做人的风格,跟前任东京都知事的那个什么慎太郎男士有些类似。”
“慎太郎?写《太阳的季节》那本小说的那个?”阿力似乎在头脑里面回忆起了那天下午那个叫武田的人在天台楼顶跟自己讲的某个片段。那个看起来无论如何有些奇怪的男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更为奇怪的男人。
“嗯。看过,写得还可以。比后来翻拍成的电影和电视剧要好。”
“回去以后有空的时候再瞧一瞧。”阿力在驾驶座点头,“单纯地说,就他讲的那些所谓精神内容和文化艺术全都不值一提的观点,你有什么看法呢?”
“没有什么看法。”
她在旁边这样回答。
“所以说,叫武田幸赖的那个人,跟那个叫慎太郎的家伙在做人方面又都有哪些相似之处呢?类似的地方在哪里。”阿力转过头来盯着她发问。傍晚的大风吹得上衣底下的胳膊有一些发凉。
“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她略带笑容地在旁边回答,“不过都是自信偏执、热心于政治和社会活动的家伙。”
山间公路如弯曲的丝带一般,不偏不倚地一路直接通往云雾缭绕的山峦的山上,汽车尽管开得飞快,但因为距离和视角的关系,眼前景物的变化显得相当的缓慢,靠得最近的山坡不停地朝身后的方向退去。地势逐渐爬升,林木越发猫咪,山峦已近在面前,或者自身早已不觉置身于山峦之中,尽管遥远的黄昏天色底下遥远的山峦却依旧永远停留在视线的前方,仿佛始终不曾靠近,保持着固有的淡定从容的平躺。天色的明暗变化到此时也悄然提速,原本透着温暖与奇异明亮感的霞光此时已不知不觉被更深层颜色的沉沉雾霭所取代,公路两旁山体上的植被到此时也逐渐有点模糊不清,看上去有点朦胧,四周的景色似乎的确正悄然变得晦暗起来:夜幕在缓慢下沉。左侧的山峦上边,已经隐约透露出夜间第一颗微弱的孤星。
一旦决定下降,夜幕就开始以抛物线般的态势急遽坠落下来,沉沉的笼盖一切的黑暗很快驱逐了晚霞残存的光影,不断吞噬掩埋着天际。讲到凤梨台女记者和自己在生驹山的停车场上聊天的那段对话的时候,天空差不多已经完全为那样的黑暗所占据,稀疏寥落的星光也随之在头顶依次亮起,时间已经不觉完全进入了夜晚的节奏。借着在头顶稀疏的微弱星光的照映,眼前不至于迷失驶向,从继续往前奔驰着的敞篷的跑车上面看去,远处的天空比起黄昏即将结束的那阵子反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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