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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59 高速公路上的追逐 二


滴滴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夜间的高速公路上吵闹成一片,菜市场的叫卖嘈杂声一样在略显凉意的晚风里响个不停。等了许久,鸣笛声由不耐烦的纷乱急躁到逐渐陷入到丧失热情的沉闷和稀疏,时间已不觉过去了十来分钟,但却依然见不到长龙有任何向前流动的迹象。

        这样的等待让阿力稍微有一丝焦急。尤其是在身后原本一路追逐的黑色轿车也在后视镜中悄然停靠在了背后不远处的情况下。但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紧紧跟随在自己后头,而是大约隔了另一辆银色的小轿车停在了背后,好像是出于某种用意,有意与自己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无论如何,这样的局面还是让自己颇为感觉到焦躁,因为隐约又一次近乎本能地,预感到再过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黑色轿车上的那些人就要跑下车,冲到自己面前,强行撬开车门或者砸破车窗玻璃,然后将自己从车里面活生生强行给拖拽出去。

        这样不妙的预感和焦虑随着堵车队伍的逐渐延伸增长而越发变得明显。不但前方的路面上累积的汽车仍旧排着长龙,从后视镜回头张望了一眼,背后也已经开始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各式车辆。亮起的车灯和尾灯照得原本黯淡的夜间高速公路宛如一长串水晶项链一般璀璨夺目,而自己的这辆车等于是被夹在了这条漫长的堵车长龙中间,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自己想要驾车快速逃逸掉都已经没了可能,更不用说再次被身后车辆上的那些人强行绑架带走那类事件的发生。

        想到这里,心头又不禁一阵烦躁。滴滴鸣响的喇叭声也开始烦躁不安地连片响起,后视镜里的队伍仍然在不断递增延长之中,粗略估计前后已经至少蔓延到好几公里远,整个通往机场方向的路面都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还要再堵上多久,才能在汽车油量彻底耗尽之前成功抵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虚耗,索性熄了火,往后仰倒,彻彻底底地躺在了完全动弹不得的驾驶座里头。

        20点47分。Seven-Singers正在播出的时候。七大候选歌王想必正为了那几个决赛名额而拼得声嘶力竭满头大汗浑身虚脱,依稀能够想见从远处高楼千家万户的电视机里飘荡出来的那些老掉牙的歌曲。如果能在这个关头听上几首暂时消磨一下时间,倒也不失为一个勉强不错的选择,只是漫长的堵车长队仍然完全看不到结尾,未来遥遥无期,大概哪怕等到七位歌王全部演唱完毕自己也不能按时抵达机场。

        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一直堵塞着路面不让大家通行?这样的疑问甚至取代了先前的那些紧张和忧虑,对身后黑色车辆的担心转而完全放到了对前方堵车事故原因的疑惑和好奇上来。

        所以等车内的电子时钟准时跳向晚间九点整的时候,阿力终于按捺不住离了驾驶座下了汽车,合上车门开始朝着汽车长龙的尽头那边走去。走了百来米,似乎听到有警车高音喇叭模糊不清的喊话以及叽叽喳喳音调高昂的争论声和吵架声,在被车灯照亮的夜色里隐隐约约传来。又往前走了大概三四百来米远,等夜间吹拂的凉风甚至彻底风干了闷热的汽车上累积的汗珠的时候,终于走到了警方在公路上的封锁拦截位置,在一片吵闹嘈杂声中大致看清了此轮堵车事故的缘由。

        一辆巨大的运输用卡车被整个拦截在了公路交岔路口,旁边几辆深色的小型轿车三三两两阻挡在了卡车跟前,另几辆则极具默契地包围在了卡车侧翼,从几个方向完全断绝掉了卡车前行逃脱的路途。漆黑的公路路面上,警车车顶探照灯的灯光还有各色手电筒的光束都围绕着那辆运输用的卡车而不停来回晃动,周围也聚集着各类喧哗嘈杂议论吵闹的人群,黑暗依稀的夜色之中借着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灯的灯光看过去勉强能分辨出大致的着装和打扮:几位身着制服头顶警帽的交警,穿着白色衬衫以及各类清凉服饰的围观群众,一两个光着膀子的中年大汉甚至还掺杂着不少身着衣裙的女人的身影。

        大约几十号人,分辨不清各自的容貌还有具体身份,全都围绕着以卡车为中央的地带啸聚走动,不停地吵闹喧哗。喧哗声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高声呐喊争辩,但每一次的争辩反而再次激起了四周包围着的黑压压的人群的愤怒激昂的回击。人群当中时而有人在振臂高喊,口号听不太清,场面纷纭吵闹混乱复杂,只有夜色里四处晃动着的手电筒以及在一边仍自呜呜高鸣个不停闪烁着耀眼的警车顶灯为吵闹的封锁现场稍微梳理出一丝头绪。

        “什么情况?”阿力朝旁边某个站立着的一声不吭的貌似是闲人的男士问了问。声音故意喊得很大,勉强能盖过旁边叫嚷争辩的喧哗声。

        那人摊了摊手,回答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小,听不大清,反而完全被淹没在了人群的吵闹还有警车的呜呜嘶鸣声之中。

        阿力摇摇头,表示没有听懂。那人又走上前一步,放大音量朝着自己重新说了一遍,这次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不是很了解。大概是运送狗狗的车辆被什么组织给堵截了吧。”看样子跟自己一样,的确也只是自发前来好奇围观的群众之一。

        阿力顺着手电筒光束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被黑压压的人群所围堵拦截的大型载货卡车上盖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的约有十来米长的铁笼,借着光线的照射大致看见了关在铁笼里面的那群载客者的身份和数量——的确,密密麻麻各式花色、大小和品种的狗狗全都像被运输船贩卖到北美的黑奴一样被关押锁牢在里面,数量凭肉眼粗略估计,大约有上百条之多,画面混乱拥挤不堪。靠近铁笼最外面的那几只正在手电筒光束的照射底下或可怜兮兮或惊恐惶惑地朝这边探头张望,露出同黑奴一样老实忠厚惹人怜悯的眼神。

        “明白了。”阿力用力朝陌生人回答了一句,紧接着挪动步伐往人群那边挤了过去。几名看起来类似于动物保护组织领袖的人士正在同警员不断高声交涉,了解了他们所争论话题的大背景之后,原本那些混乱不清的不知所云的喧哗吵闹声也慢慢听得有些明白起来:大概无非的确是在为了要不要解救释放这批被关押在铁笼、预备明晨运往市区餐桌当成香喷喷的美味食用掉的狗狗们的命运问题而发生争论。

        “检疫证合格、养殖场屠宰资质合法,没有释放的理由。”其中一个警员在不停地这样讲话,劝诫着拦截围堵运犬卡车的动保机构人员以及私家车辆。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周围的那几个人仍然在自顾自地阐述着自己的道理,同警员继续辩论抗衡。周围的几辆轿车也仍然横停在运输卡车的跟前和侧翼,一派誓不屈服退让的架势。

        看他们义正辞严情绪激昂的神情,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妥协和解的可能。为了避免在这种循环往复的无意义的争吵辩论声中浪费自己的时间,阿力悄然往后退了几步,绕开了那块是非之地,重新回到原先站立的地方,找到了仍然留在原地的刚才那位与自己攀谈过的陌生男子。

        “还要堵多久?”扯起嗓子发话。警笛的呜呜鸣叫声还有人群的争辩声仍然从耳边不断传来,黑暗的夜色底下也看不清对面那人的确切样貌。

        “不知道。”那人也扯着嗓子高声回答,顺便伸出手来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已经堵了十几公里了。”

        阿力顺着他的指示朝背后的那头望过去,只见漫漫的汽车长龙的确已经在高速公路的一侧排起了极长的长队,浩然看不见尾,亮起的各色车灯顺着弯曲起伏的路面连绵不绝,河流一样一直延伸到视线的极限,直至尾部朦胧的车灯星子一样渺茫消失在夏季夜色的尽头,与头顶星空里的天蝎座漫长垂落的蝎尾依稀连结在一起。堵车的数量,估计有成千上万辆之多,全部以亮着灯的整齐划一的姿态静静地在眼前排成一条灯火璀璨的蔚为壮观的长龙。

        望见这样的长龙,不知为何,阿力的心内竟忽然又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类似于感悟的情绪。原本是美妙壮观的夜色,繁华璀璨的万家灯火,但偏偏全都与自己无缘,只能在这样一个夜晚暂时驻足欣赏。待等到车流疏通就即将转瞬而逝,再看不到像这样静静等候的长龙。不知道何时疏通,但无论早晚一定要被疏通,并几乎注定要各奔东西赶赴各自的旅程。哪怕是在今夜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有幸欣赏到这样的夜色,稍一晚,也只能开着车远离车龙独自奔赴目前看起来仍似乎遥不可及的机场。自己理应留下来,抛开掉那些烦人的琐事,融入到这样热闹的夜色里头,但偏偏却注定只能匆忙避过,再度启程。以往在郊外漆黑住宅独自一人度过的那无数个黑暗寂静的深夜,还有那些在漆黑的寂静无人的夜晚一路忍受过来的所有孤独抑郁和痛苦,在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甚至到应该被完全无视和忽略的地步:原以为远离了市区的繁华喧嚣和热闹,就能够安下心来一个人自由自得地生活,但这样的生活所带来的孤独和痛苦却竟让自己慢慢丧失掉了继续忍耐和生活下去的热情和兴趣,再体会不到混入人群和车流之中的温暖和美好,好像活下去的全部目的和动力只是为了那永无止境的对于孤独和绝望的承受和煎熬。

        而且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夜色里头,忽然很是回想起了以往的一些老朋友,那些在过往的匆忙之中跟自己断绝了联系并且好久都已经彼此不再过问的人,还有某几个曾经跟自己一样孤独无助过、甚至最后走上堕落、自我否定和自我放逐之路的朋友。想他们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心里头会是怎样的感慨和悲凉,又有谁来体会他们的那份迷茫脆弱和孤单。繁华和热闹注定与某一类人无关,只能像这样回望车龙一样站在远处伫足遥视回观。再没有可以信任亲近的对象,更不论还有谁能理解和体会自己的感受和痛苦。完全不知道那些差不多跟自己同类的有些孤独落寞的朋友现在是怎样度过这样一个离奇又有些冰冷迷茫的深夜。

        看那样的夜色,时间应该是早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机场的夜间航班正一架架按部就班地腾空而起飞往不同的目的地。如果事故顺利解决的话,今晚确实还来得及按预定计划赶赴机场,但是就算赶到了又能如何呢?隔着黑暗茫茫的北半球大洋飞往另一个孤悬在南太平洋上的无人可以了解的寂静小岛?——在那个岛屿上,不知道又得忍受多少的孤独和黑暗,遭遇到多少必须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个人去体悟去感受去经历的事情。那些天夜晚在诺努杜酒店坐在阳台慢悠悠的藤椅一边观看远处海景夜色的感受再一次从心头清楚地记起,那样的场景最终所带来的孤独和落寞,比起在住所重感冒独处的那天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一样的胡思乱想,一样的被只属于自己的黑暗还有寂静所包裹,一样的思绪纷纭好不到哪去。

        这样的情绪让阿力一时之间又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并且忽然心生倦意。自己像这样匆忙的往返奔走,赶赴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大概也只是徒劳,并没有多大的意思。与其像这样辛辛苦苦心急火燎地赶赴机场,还不如随便跑到哪个地方,比如眼前高速路旁边哪座黑暗寂静无人的小山丘躺下来休息休息比较适宜。

        “喂,打算跑到那边上个厕所,要一起?”那人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将纷纭复杂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眼前。

        “不用了,请便。”阿力回过神来,笑着这样答了句。像这样的堵车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憋出内急的问题来。

        正望着那人转过身朝高速公路前漆黑一片的护栏旁边跑去,耳旁的喧嚣声忽然间已不觉安静了下来,亮起的手电筒也纷纷约定好似的向背后撤离。转身看过去,某个司机模样的身影已经爬进了载货卡车的驾驶室,在灯光下发动汽车,看来这样一场围绕着贩卖犬类问题的道义之争即将暂时划上一个句点。

        交警仍然在一旁忙着处理着善后的事宜,阿力没有再多管,掉过头大步开始朝自己停车的那个地方走过去。被凉快的晚风吹拂着,一路上心情不觉舒畅了许多,好像已经从纷乱中脱离出来有了某种打算一样,竟然变得无比的轻松惬意。不但奔赴机场的念头变得不再那么焦急,甚至连即将赶赴回到那辆汽车里,背后黑色轿车上的那些人随后可能采取的动作和行径什么的也都已经不再那么的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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