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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3 忽如其来的奥迪车 一


第二天一上午就拖着行李箱出了家门,预备搭乘的士赶往关西国际机场然后尽早乘坐航班离开,逃离眼前这个纷繁复杂的是非之地。出租车按预约里所讲要到12点钟才准时出现,所以大概11点50分钟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提着行李箱到了小区门口的路边等,临行前没忘记锁好家门并按照惯例排除掉体内多余的水分。

        等了将近10来分钟的样子,马路上还不见出租车的停留。不免稍微开始有一些焦躁,额头也在夏日的太阳底下慢慢渗出汗水来。虽然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但出租车错掉与自己事先的预约,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放下行李,在公路两头左右张望,稀稀疏疏看见几辆车飞驰着驶过,但没有一辆有要止住脚步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手机上的时钟过了12点15,也依然不见出租车的身影。

        正打算打电话过去询问,却忽然瞥见另一头有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直奔着自己这边驶来,到了身前不远处,明显放慢了速度,最后竟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自己面前。阿力也猜不透它的来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弄不懂它刚好在自己脚下停下来的想法。犹豫了一阵还是提着行李箱慢慢挪了过去,心里头侥幸而乐观地估摸着可能是出租车司机师傅临时有事所以找了个开奥迪的来替自己代班。

        这样的想法虽然荒谬,但根据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看来,也并非绝不可能。想来自从拍摄现场发生意外的那一天开始起,自己所经历过的意外比头几年加起来的好像还要多点。这样思量着慢慢走到车门边,奥迪车那边已经摇下了车窗,车上的人——一个大约跟自己差不多年纪、长相比自己更是英俊得多的穿着黑色上衣的男子——那相貌一瞬间让人联想起国内的某位电影明星,从玻璃窗里侧过头来,对着自己开口发话:“上车。”

        “上车?”不免有些犹豫。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就好像女孩子们不随便上陌生人的床。

        “行李也拿上来。”那人盯着阿力讲。侧脸依然英俊迫人,口气冷静沉着,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对一切早有安排,“我们老板要见你。”

        我们老板要见你。心内不禁咯噔了一下,顿时觉得事情有可能变得不妙起来。他口中所说的“老板”,有可能是指那天莫名造访的说客及黑衣三人组的顶头上司,也可能是哪个电视台或者报社的领导。当然,如果进一步往悲观的方向去揣测的话,更有可能的,恐怕是哪家负责生产和输送自来水的厂家,说不定已为自己联合那些人自编自导自演中毒闹剧的假新闻所惹恼,正准备强行把自己接去,好好教训一番,或者控告自己恶意中伤造谣诽谤的罪名。

        “一定要去?”犹豫了一阵,这样问道。虽然知道问了很可能也是白问,既然奥迪车已经开到了脚跟前,箭在弦上,恐怕是不得不走。

        “嗯。”那人点点头,然后侧过头去低头看了一眼腕背上的手表。语气虽然算不上强硬,可是也极为确定,丝毫没有可以谈判妥协的意思。

        “好吧!”干脆不再犹豫,叹了一口气,动身打开汽车门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厢。是祸躲不过,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看来为了直面矛盾,这一趟自己不去也不行。

        “还有行李。”那人在驾座上提醒道。阿力赶忙又打开车门跑下车去提好了遗忘在路边的行李,绕到汽车后面的后备箱里放好。然后重新绕回到车身前,叹了半口气爬进去在里头坐好。

        刚合上车门还未在车内坐定,奥迪车已如离弦之箭一样急速向前蹿出,一副迫不及待争分夺秒的势头,让自己差点跌倒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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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里略显安静,阿力和黑衣男子分别坐在汽车的前后排座位上,都没有再发话。原本炽热耀眼的夏季阳光不知何时已被天空的浮云阴翳所牢牢遮蔽,让整条车窗外的街道由原先的灿烂鲜明瞬间转向阴凉黯淡,店铺和行人在阴翳里看上去也死气沉沉。这样黯淡的风景加上车厢里无人发话的冷静,让自己更是在无形间多了一份不安和担忧。好像的确有什么难以揣测的不幸前景等待着自己一样。

        为了打破这种不妙的气氛,决定还是开口说几句话。虽然内心的紧张慌乱已经让自己思绪紊乱找不到合适的话可讲。

        “你们老板是谁?不介意的话,能问?”阿力坐在车内开口道,眼睛盯向车厢前方驾驶座上那人的方向。在浮云的阴翳下那人正在前头专注地驾驶。车行的速度仍然迅疾得很,让人稍微有一点替汽车的安危担心。且不去管路口那些急忙移步闪避的行人。

        “能问。不过暂时不方便透露。”那人一边开着车一边回答。没有回过头来,眼睛仍然直视着车行的方向。

        “不方便透露?”

        在后车厢问。

        “嗯。当着陌生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老板总不是什么好办法。”黑衣男子回答。

        原来跟陌生人稍微谈论下自己的老板就等于在背后议论他。让人一时有些难以理解的逻辑。所以干脆也重新在后面坐好不再发话。问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回答。

        午间时分的公路上,车辆在来回穿梭,并连同街巷两边的楼房商铺人流逐渐变得匆忙密集。驶了一阵,道路变得宽阔,两旁高大的绿化树木也忽然骤然增多,看样子的确是正朝向大阪市中心地带的方向行驶。

        “到时候自然明白。”那人这样答了一句,没有再发话,只握紧方向盘猛然转了一个弯,操纵着奥迪车驶进了另一条拥挤狭窄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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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一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大型商场,又穿过了一处人流密集脚步匆忙的十字路口,轿车逐渐朝着更繁华更热闹的地段驶近。阿力转过头来,仔细往车窗的外面打量,辨识着所处的方位地点。如果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已经来到了接近大阪都市圈正中央核心地带的阿倍野区,与不远处的天王寺区遥望相邻。想到天王寺区,心内又开始有一丝不安,那样一个怎么看都有些古怪的名字再加上那天莫名出现又消失掉的女孩,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有些不幸。至于是不是和今天的会面有所关联,又会不会影响到今后的运势,实在是不得而知,只能在心内默念不要发生牵连。

        正在想的时候,车窗前方已经赫然出现了一栋高大的类似于地标性的建筑,让人的视线不得不完全随之而吸引。高耸入云的琉璃色方形大楼巍然矗立,如鹤立鸡群般摆脱了其他建筑物的控制和阻挡,垄断在视线前方,犹如从市区楼屋海面突兀而出的巨形灯塔一般让围绕着它的其他高层建筑纷纷黯然失色。楼体的高度是如此突兀,让人不得不昂首瞻仰,而且随着汽车的靠近而变得愈发显著。从汽车车厢内望过去,只觉得仿佛如一堵琉璃色的巨形城墙从下至上贯彻整个天际,仿佛附近的整个时空线都因此被拔高。如果没猜错的话,凭在电视里的印象依稀判断,这应该就是前两年才刚刚竣工、新近跃升为岛国第一高度综合商业性大楼的阿部野桥车站大厦(ABENO-HARUKAS)。

        “你们老板,就在那栋大楼里面?”开口试着发问。

        或许是因为心里头的恐惧和紧张,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恐惧,总之对于这种几百米高度、不符合人类常理突破常规的超高层建筑,自己总是有所忌惮有所畏惧,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对巨形陌生物体的惧怕还是因为恐高的关系,总之站在这样的大楼脚下,好像整个人都处在了巨大的窒息和震慑之中,被楼体那种居高临下的巨大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随着汽车的行进,视线正进一步慢慢地接近它,这种不利的局面更是加剧了心里头的不安感。

        “嗯,在里面。”那人似乎点了下头,掌控着黑色轿车继续稳稳向巨形琉璃色大楼前行。

        “像这种地方,没必要弄成这么高的建筑物吧。”在后面开口发话。一边继续默然打量从一众高楼中突兀而出的那块巨大的方形琉璃。

        “是啊,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那人在前方的驾驶座上慢慢回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摩天大楼的潮流好像吹遍了整个亚洲。双子塔、101,一座又一座的帝国大厦金融中心,连北韩这样的国家都盖起了几百米高的柳京饭店。中东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盖到几千米上万米的高度。像眼前这种高度的大楼,在迪拜什么哈利法塔前面也算不得多么夸张了吧。”

        脑子里开始想象起迪拜塔的形状和样子。想必是高耸入云,从眼前琉璃色方形大楼的顶部再往上延伸几百米的高度,一直无限延伸到最顶端的天际。像那样的高度只怕甚至会超出了视线的极限,让站在底下的人望得眼睛产生酸痛,整个头顶的天际更是将要被塔顶压垮。

        “问题是搞这种摩天大楼真有那个必要?为了节省那么一点点土地成本,就得到处狂造那么多高耸入云的超高层建筑,好像盖得越多越不用花钱一样。且不说对周边环境的影响和安全上的隐患,单是周围那么多人生活在这样的摩天大楼的阴影之下,身心健康都是一个问题。谁愿意挨着一栋几百米高的建筑物居住生活,说不定搞不好哪天大楼就得塌下?到时候只怕连想逃走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地震、台风、火灾、可能存在的设计缺陷隐患,哪一条都让人不放心。何况还得防备恐怖分子时不时的劫机。现在这年代,哪里都不安全。”

        阿力盯着前方的巨形琉璃色大楼,神色不安地这样胡乱讲道。他并非习惯于盲目地针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大发议论,只不过随着陌生琉璃大厦的靠近心情难免有些忐忑,需要找一些口头上的话来说以转移注意力,制造话题。

        “这个不是安全和成本之类的问题。”那人没等阿力说完,就已经开始在前面慢慢回话,“只能解释为权势的象征。这么说吧,象征的意义远超过实际的利益,隐喻的意味要远比表面上的含义来得强,要不然怎么能叫作地标性建筑。我想应该可以这样比喻:大阪就像是一个极具魅力、颇富经历看惯了世间繁华风浪同时又被万人所倾慕追逐的女人,无数的普通程度的喧闹都已被她所漠然无视,入不得法眼,无论怎样的虚情假意或是真心实意都已经无法令她动心,全都已经当成了儿戏。只有这种程度的金钱和权势才足够令她神迷目眩,甘愿拜倒在脚下任凭自己调戏。也许上面的比喻不太贴切,但是道理是相通的。可以这样说:几百米、上千米程度的大厦高楼,背后所隐藏和代表着的巨形的商业资产和社会财富,以及相应的社会地位和名望声誉,就足以让他脚下的每个女人都面红心跳腿软。”

        没有回答。注意力仍然被眼前那幢逐渐迫近的摩天大楼所吸引,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出来响应他的回话。视网膜只连续被那栋琉璃色的巨形方块所笼盖,甚至取代了被不知何时完全隐匿了白昼光线、灰蒙蒙的天际阴翳浮云所遮蔽了的色彩。从略显昏暗的玻璃车窗往外望去,仿佛整个城市和街巷都是晦暗青灰的琉璃状色调,仿佛整个天空底下都已被浸入那块混沌低迷有些灰暗的暗青色浓痰,让人的思绪不由得随视线而变得有点压抑和沉闷,心情再无法舒适愉悦和轻松。

        “中国的汉字,有没有研究过?”那人忽然在前面这样问道。

        摇头。不知道他话里面的用意。

        “势力、权势的‘势’字,有什么含义?”那人继续在前面发问。

        仍然有些不知所云。

        “其实在中国语里原本就是雄性生殖器的意思。”那人自问自答,“所以古时候给雄性动物阉割,叫做‘去势’,汉代的司马迁就是例子。你想一想,雄性的生殖器,恰好就是权势、势力的象征,是譬喻还是巧合?”

        “不懂。”继续摇头。

        “‘势大力沉’、‘势如破竹’这几个成语总应该听说过吧。”那人拿训读音说了几个拗口的汉字词汇,听上去离汉语原音有着不小的差距,阿力只能够勉强明白过来,“古汉语在造字的方面其实很有意思。”

        “还是不明白。”

        头脑仍然处在暗青色琉璃块的黯淡,思维迟钝,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那人在驾驶座上稍微叹了一口气,答道:“这样讲吧!不拿汉字来举例,单纯拿生物学方面的知识来说,这种程度的摩天大楼,怎么说呢,就好比男人在求婚时送给女人的巨型钻戒,又或者雄孔雀在发情期间开出的漂亮羽毛的彩色尾屏、印度尼西亚群岛的极乐鸟在求偶场跳出的圆圈舞蹈一样,本质上说来,都是天生担任主动角色的雄性对于异性的一种权势与魅力的展示,借以宣布自己在生理或社会方面的地位。目的无非是吸引雌性对象的注意力、增加雌性动物发情然后并与自己结合交配的可能。与人类之间的下跪、求婚、示爱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至于具体的剧情,以及更深程度的意味,可以参考你们某位女作家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写的《色·戒》,那篇小说我看了,写得还不错,可惜被后来的导演给毁得差不多——那里面应该有你所想知道的几乎全部东西。钻戒,怎么说呢,本质上不过也只是一堆被加了工的质地稍硬的碳元素,但一经钻石公司的营销推广,再加上明码标价市场哄抬,马上就被赋予了无限的蕴味和含义,成了社会财富与权势地位的象征。因为有了昂贵的价格,所以也就不再是单纯的自然界的矿物质,难怪乎能够令雌性动物砰然倾心。像那样的吸引力,远超出其它一切的尾屏舞蹈、表达、说辞,强大到什么地步呢,大概也只有狒狒群里边最凶最强大的那只才能够与之稍微媲美。”

        “……狒狒?”阿力略为疑惑。从后车厢的座位上稍微向前直起身来问道。那人前面的一大段话自己未能全部聆听进耳,有些分神,视线仍在紧盯着前方车窗外逐渐接近的琉璃色大楼的方向。

        “对。狒狒。”那人重复了一句,口气依然如先前一般沉着平静,“原谅我不自觉使用这些听起来不是很恰当的比方。以前在学校里修的是动物行为学,研究的方向是灵长目哺乳动物遗传繁殖与演变,所以自然而然会带出来这些。不过话说回来,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刚才用的那些比方有什么不对,甚至其实贴切得很。因为怎么说呢,人类作为一种较高等的灵长类动物,其行为的表现方式和内在动机从本质上讲与猩猩、猕猴、狒狒、长臂猿这些灵长类哺乳动物无异,不存在什么性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人类比起那些动物来,因为发展出文明社会并且超大规模共同聚居的关系,的确多了一些主观上的升华,道德和精神伦理上的掩饰,或者说矫饰与伪装而已。”

        “比如说?”望着进一步靠近的暗青色摩托大楼发话。

        “比如说社会性、等级制度、领地观念还有侵略行为这些,各方面可以说都极为类似。”他继续在前面答话,“特别是交配繁殖以及性行为这块,可以说高度吻合,几乎如出一辙。”

        “说来听听。”

        “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那人回答,“其实没必要太怎么留意去研究狒狒们的生活习性,参考人类的行为就差不多全都清楚了。因为灵长目本身就已经包含人类,所以自然很多的习性和特征都可以在人类身上得到挖掘。简单说来研究了灵长目自然也研究了人,研究了人可以说也就部分研究了灵长目。

        “非要说的话,以黑猩猩为例,一个群体内部,一般来说,总是由最强大的那只雄性黑猩猩掌握群体的领导权,享有各种特权,比如分配食物以及选择配偶方面的权力,并天然学会建立一套维护自身权威的等级秩序。从雌性黑猩猩这边来讲,则天然倾向于选择最为强壮、群体地位最高的那只雄性与之交配,这些全都与人类的本性相符,难道不是?

        “就交配求偶这块来讲,雌猩猩在排卵期间出现一系列生理变化,如臀部肿胀变大、潮湿发红,作为天然的吸引雄性同类交配的手段,人类女性则通过各种揭阴露底、穿着暴露服装、或卖弄身材长相来吸引男性注意力,本质上不存在区别。从另一个角度来佐证的话,人类女性的哺乳器官,也就是胸其实是各类灵长类动物里占身体比例最大的,无非也就是动物繁衍过程中的性选择的结果,为的是壮大自己,吸引男性以获取更大的繁殖交配的权利,为了向心仪的雄性动物暗示自己的确属于潜在的交配对象而堆积出这么多的脂肪。除此之外本没有必要进化得那么大,毕竟人类分泌乳汁的能力与胸部的大小体积之间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在讲这些的时候,阿力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在听。视线一直紧盯着琉璃色大厦的方向,看巨形的方块状大楼持续压迫着视神经迎面靠近,好像随时要朝自己扑面而来。虽然还未真正靠近,但却已时刻准备出现在眼前,无论汽车怎样行进都无法回避。这种感觉无疑加剧了身体的紧张感,让坐在后车厢座位上的自己变得越发的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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