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5 回大阪 一
临时性的空中交通管制结束以后，阿力开始搭乘某航空公司的空客A380航班按原定的计划返回大阪。虽然心里头仍然带着对她的几分不舍，但有些事实总得弄个明白，再不情愿，大阪还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何况既然她已经离开这个海岛，那自己就更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岛上。
这样想着，在一个刮着大风的上午搭乘出租车赶到了机场，司机先生是一位皮肤略为棕黑、不怎么善于言辞的当地马来人。
为了避免像上一次那样无聊，在临行前顺便在机场附近的售报处买了一份英文印刷的报纸，也没怎么挑选，从五花八门的报纸堆里捡颜色最为鲜艳的随手挑了一份。等到乘客先后爬上舷梯钻进了臃肿的机舱，航班开始从机场跑道上缓缓助跑起飞的时候，阿力拿出了报纸，坐在位于经济舱的座椅上埋头仔细阅读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某块奇奇怪怪的版面，五颜六色的英文字母，斗大的字体夹杂着各色图片占据了几乎大半个宽度。粗略浏览了一下那几个标题，写的大意是：“发情动物跨物种之间的交配和爱情”、“男子与眼镜蛇共埋地窖长达20年”、“马来西亚美女死后10天竟复活”、“菲律宾上万人从海滩突然凭空蒸发”、“妙龄少女夜夜与骷髅人骨共枕”……诸如此类。初看时不禁大惊失色，下巴快合不拢。再仔细往内容里瞧了瞧，却全都文不对题耸人听闻荒诞不经，且图文严重不符，完全不知所云牛头不对马嘴。这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觉自己像被愚弄了一样，心内不由得渐渐冒出火来。
不悦之下，又翻开另外一个版面看了看。初看起来似乎要整洁了不少，没有了那么多图片，再往标题上瞧了瞧，写的却是“16岁少女偷玩熟鸡蛋无法取出”、“年轻女子绑架6岁男童抛尸且索赎金”、“女大学生两万元出售初`夜不成反被劫财”、“恋物癖男子爬防盗窗专偷内`裤遭房主殴打”、“土豪百万征女友5000人报名”……。不知道为何，光是看到这几个标题，还来不及再细看底下的内容，便已觉腹中隐隐作呕，翻江倒海一般，早餐吃的那些还未完全消化的鸡蛋牛排和椰汁松饼差不多全部要顺着食管涌了上来。连忙放下报纸，靠在椅背上紧皱眉头闭目养身，努力压制着腹部如条件反射般的反胃。
乘务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弯下腰来朝自己询问。大概还以为是什么突发性的心肌梗塞。
“烧掉。”一面继续努力压制着胃部的不适，皱着眉头向空姐说了句。
“烧掉？”空姐显然有点莫名其妙。
点点头，伸手将一旁的报纸递了过去，重新闭上眼睛躺好。等空姐面带难色地将报纸拿走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肠胃才稍微舒服了些，消退了呕哕的念头，但心情却无可避免因此变得糟糕起来。离开了身后那个漂亮干净的岛屿，前方的世界看样子几乎注定要变得肮脏和恶心一些，虽说早已做好那样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着急，还在旅程的半途中就已经几乎让自己作呕。
这样一想，再也没有心情打量什么东西，只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等意识逐渐昏沉的时候，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出前日和自己在海滩边聊天的那位女孩子，回想起她明亮清澈的眼神和时常浮现在嘴角浅浅的笑容。
看她的模样，年龄大概比自己小了三四岁，但头脑和谈吐却似乎比自己更成熟。在大学念的护理专业，毕业后在外面留过学然后回国当了医学沟通专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甚至不清楚她的确切生日。幸好临行前知晓了她的名字，得以让她在脑子里的印象不那么模糊。林秀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有了这个名字，自己对她的挂念也好像有了某种维系一样，变得不那么空洞和浮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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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八九点，漫长的航班旅程不知不觉终于接近告终。很快飞机开始在关西国际机场降落，眼前灯光闪耀，夜色迷蒙，眼前再一次出现熟悉又略带几分陌生的大阪。下了飞机，搭车回到郊外的住宅，简单地扔下行李之后又跑到浴室冲了个澡，来不及再出门吃晚饭便倒头躺在床上睡着。
第二天上午起来觉得肚子相当饿。先前因为肠胃不适的原因，在飞机上并没有吃任何午餐，昨晚回来后又只顾着睡，以至于现在肚子空前的发饿。饿到什么程度呢？就好像里面藏了某块磁石一样，不停收瘪，几乎要把外面所有的东西都给吸附进去。爬起床来打开冰箱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有东西可吃，出行前早已将储存的食物全部清空，仅剩的两个面包也都已经干硬得石头一样，无法下咽。材料不齐，临时自己准备的话好像也不可。没办法，只好暂时先跑到外面的餐馆去将就。
披上外套出门跑去附近的中餐馆的时候，猛烈的阳光从头顶明晃晃直射下来，一阵异常的闷热，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夏天，重处于北半球的6月中旬。天气炎热得有些不适应，想来短短几天已经习惯了巴厘岛那边凉爽舒适的天气。
开始有点后悔披了这么一件长袖外套出来。原本只是为了防寒，没想到一下子成了累赘。但要再跑回家去换也嫌麻烦，权衡之下，只好将浅黄色外套脱了下来，扛在肩上，仿照在外辛苦搬砖的民工模样大步走进了中餐馆。
“哟，张力宏先生，稀客稀客啊。”中餐馆的老板是一位年纪四五十岁的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鼻子扁平，发线稀疏，和蔼可亲，脸上总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是啊，已经大半年没来了。”在墙角找了处干净无人的角落坐下。
也对。为了节省起见，自己一向很少跑外面吃饭，习惯自己在家炒点菜煮点东西吃，所以自然也很少光顾这家中餐馆。虽然按道理来讲，作为同样远在异国的老乡，理应大力支持一下才对，但总一直想不出一定要到这家中餐馆吃饭的理由。另一个原因，也怕让这里的人给认出来，所以宁愿低头闷声路过。毕竟自己干了这种职业，怎么样也算不上光彩。
“这次吃点什么呀？”老板笑眯眯走了过来。
“随便来点什么吧，有菜有饭就行，要不兰州拉面也可以。”抬头回答。其实来这里还有另一个目的：一些看似简单的饭菜，自己却老是掌握不好，不是茄子烧得太油就是虾仁火候太过，尝起来总没有以前印象中那么好吃，所以趁这次机会，不妨前来学习借鉴下。
老板往后吩咐了句，然后在阿力就坐的餐桌前拉开了餐椅坐下。隔着餐桌开始笑眯眯发问：“怎么样？这几个月都跑哪儿去了呀？好久没见？”大概因为同是寄居海外的同胞的关系，对自己显得格外关切。
“没去哪，还能去哪。”说着一面将浅黄色的外套挂在了一旁的椅背上，“就是随便跑出去玩了几天，昨晚才刚回来。”
“上哪儿玩去了呀？不上班了？”老板面带笑容，眯着一双圆圆的闪闪发亮的小眼睛。
“不上班了。”被他独有的笑容所感染，阿力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以后就是无业游民啦。”
“无业游民？”老板笑着回答，“怎么，失业了？”
“嗯。”点头。
说完一边朝餐馆的四周左右打量，环视这整座中餐馆的内部装饰。浅灰色的墙面装饰得有些简陋甚至陈旧，因为空间狭小的缘故，桌椅的摆放显得略为拥挤，在服务员往来穿梭时更觉局促，一旁摆设着的绿色盆栽植物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尽管正值白昼却依旧亮着灯光，但室内的光线却仍然略觉黯淡，或许是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阳光又太过猛烈晃眼的关系。
不知为何，这种黯淡而略显陈旧的气氛却恰恰符合自己目前的心境，比起那些开阔敞亮的地方更让自己觉得舒适，甚至远比在前天海岛上所处的那种环境来得更贴近现实更为靠谱。也对，那么完美的女孩子怎么会偏偏出现在海岛上，而且和自己聊了那么久呢？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包括那天的风景什么的，还有海岛的气候，都来的太过完美，所以不够真实，好像自己根本从未置身于那个岛屿上一样。但她的眼神笑容还有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语却依旧清晰存留在脑海，不容分说，提醒着自己的确曾和她交流过。
“失业好啊。”
“还不错。”
“不用上班，还可以到处玩。”
“对。”
点头。
“怎么，有兴趣来我这里帮帮忙？”老板又开始用闪亮的眼睛不停打量着自己，似乎看穿了自己此次前来的想法，或是纯粹在试探自己的主意，“刚好店里也缺人手。打打杂、送送外卖什么的都可以。在窗口点点菜单也行。要说待遇的话，确实不高，但肯定也比在外面游手好闲要强。怎么样？”
不知怎么，一时竟有点犹豫起来。虽说从来没考虑过这个，也暂时的确还没有把自己固定在某一家餐馆里面一天到晚不能动的想法。但转念一想，其实应该还不错，大概的确是要比在外面“游手好闲”什么的要强。
“怎么样？”老板盯着自己再次发问。
“不怎么样。”想了想，这样回答，“……我觉得吧，你们这边，还是多一些女孩子比较好。包括点餐的，上菜的，领座的。清一色全都是男服务生，饭菜做得再好吃大概顾客也全都被吓跑了，哪里留得住客人。”
“女孩子难找啊。”老板抬手擦了擦汗，叹了口气，“你以为不想找。只不过来这边留学的也好打工实习的也好，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男孩子，去哪找？找本地人吧，薪水又得给的高，不好找。”说完使劲摇了摇头。
“嗯。是比较少。”点头承认。
“估计就算有，大概也舍不得来。”老板继续在餐桌对面发话，“现在的女孩子吧，不像以前了，就是要比男孩子来得娇贵。”
“没办法。物以稀为贵。”阿力也赞同式地点点头。
脑中忽然想起吊死鬼一样悬挂在柜台上的大白菜，脑袋上系着细细的红绳一样的发带。好像是源自于哪个人的某部作品。
“不像我们那一代人，二三十年前，不管男的女的都勤奋努力，哪个不是起早贪黑，加班加点，一天不干个十几小时都舍不得休息。”老板掏出纸巾来，擦了擦有点冒汗的前额，“那时候的女孩子也勤快，在厂里面干起活来比我们这些男的还要麻利，从早忙到晚，挣了点钱也总是攒起来舍不得花，省吃俭用，恨不得一分钱不花全部给存下来。哪像现在，一个个只知道坐在家里面逛淘宝看韩剧，从小家里人就打点好一切，几百万财产。没钱的也什么都不用做，就每天只管穿衣打扮就好，乖乖等着富二代上门。独生子女呀，难免就容易以自我为中心了。那时候的女孩子好像也不像现在这样坏脾气爱骂人。”
“时代变了呀。什么都不同了。”阿力慢慢回话，一边有意无意观摩着他那油光闪亮的脑门，“而且就算是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人，日子也未必真就有那么好过。”
“是变了呀。”老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后面的那半句话，伸手擦完了额头，把湿漉漉的仍然沾着汗液咸味的纸巾放回到桌面，一面挥手驱赶了从旁边隔壁桌跑过来的苍蝇，“蚊子多了物价涨了，生意也不好做了。”
这时候一阵凉风悄然从店门外边吹了进来，一时间餐馆里面分外凉爽，老板额头的汗珠也知趣似的，趁机消退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悄悄收敛，原本闪烁发亮的那双圆眼睛也不觉变得稍微暗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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