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节气已过了小寒，气温却仍在0℃以上，空气干燥的划根火柴就能点着。
农历腊月二十这一天，老天爷突然下起雪来。天还没有亮，火车站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有的像是昨天晚上就来到这里，憔悴的面容，倦怠的目光和搂在怀里熟睡的孩子让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越发显得疲惫不堪。人们东一团、西一簇挤坐在行李上，男人们吸着烟低着头默不作声，女人们不时查看一下身边的物品，年轻人则拿着手机就着昏黄的灯光不停刷着朋友圈。
广场东头是车站售票厅，二十几个售票窗口前无一例外，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大厅外面。售票员嗓音早已沙哑，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人们却并不在意，依然啰里啰嗦地问东问西。
清晨的空气清冷稀薄，北风裹挟着雪花落在脸上，周权双脚麻木，两条腿上像压着万斤重担一般。从昨天晚上算起，这个来自安徽的农民工在这里已经站了七个小时，不见前面的队伍减少，只见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到现在为止，他还在大厅外面。
周权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三四个年头了。高中还没毕业，他就跟着同村的人到了这里，工地上干过，工厂里也干过，郊区呆过，闹市也呆过，短的十几天，长的半年多，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他都烂熟于胸，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自己栖身的那个只有十几平米却挤着五六个人的宿舍。
尽管穿着和城里人一样光鲜的服装，留着城里人一样新潮的发型，仍掩盖不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土气，他仍是个从农村来的乡巴佬。无论是挤公交还是坐地铁，他都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里，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是觉得低人一头。
每年只有这个时候——回家过年，在这个熙熙攘攘的车站广场上，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大家都是农民工，都是外地人，谁也别瞧不起谁。
“不是提前六十天售票了吗？怎么还他妈的这么多人！”人群里有人抱怨的说。
“提前六十天，简直是瞎胡搞，鬼知道工厂里哪一天放假！”
“现在这年头，搞一张票简直比收复钓鱼岛都难！”
“听说黄牛手里的票，一张都炒到上千，你还别嫌贵，就这都搞不到。他娘的贼的很，每次就拿那么一两张，刚一露头就被抢光了！”
“要回家的人实在太多了，又都赶在这几天！”
周权默默的听着人们东扯西拉，一句话也不想说，七八个小时就这么站着，连厕所都不敢去，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哥们，这个段子不错，我发给你看看。”站在他旁边队伍里的张冲看着手机，傻呵呵的笑着说。他们是一个厂的工友，虽来自不同的省份，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唏，什么狗屁段子，翻过来复过去不过是男女那点事，不看！”周权不屑的说。
“唉，这次还真不是。”张冲说。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你乐成这样。”
“我发给你，你自己看。”张冲说，“非常有意思。”
“我懒得看。”周权说着把头转向了一边，“念！”
“哎！好吧好吧，我念你听。记者采访农民工：假如中国爆发战争，你愿意上前线吗？农民工：上前线有户籍限制吗？农村户口可以吗?是不是北京、上海户口的人优先上战场？要暂住证吗？要上岗证、健康证吗？需要有一年以上完税证明吗？还有，牺牲了大家赔钱都一个价吗？真打的时候，分单双号吗?冲锋前要摇号吗？多久能摇上号？”
“呵呵，没了？”
“没了。有意思不？”
“无聊。一听就不是咱农民工写的。”
“我擦，你怎么知道不是农民工写的，说的可都是俺们心里话。”
“狗屁！你心里想过这些？”
“这个……，还真没有。”
对于周权和张冲这样的农民工来说，一天到晚累的要死，有点时间找个小餐馆喝两杯劣质白酒，回去往床上一倒，一觉睡到天亮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要说真正关心的也不是没有，但绝不是入户口、单双号这样无聊的问题。这些都是外地来的白领的牢骚，他们还没有权利为之烦恼，他们整天就担心两件事，能不能拿得到钱，能不能回的了家。
“要票吗？”突然不知从哪里晃过来一个人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说。
周权转头看去，只见身边站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头上戴着黑色绒线帽子，裹着军大衣，竖起的领子遮住大半个脸，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多少钱？”周权问。
“北京方向每张四百，安徽方向每张五百。”
“靠！怎么安徽的还要贵些？”
“安徽的人多嘛！你要还是不要？”
“能不能便宜点。三百，怎么样？”
“你开什么玩笑。再过两天一千你都买不到！要的话就跟我来，不要拉倒！”那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权咬了咬牙，钱这个东西，挣起来不容易，花起来却像流水一样。狗日的黄牛，权当给你爹买花圈了！他慌忙跳出栅栏，拉上张冲紧紧跟着黄牛往前走。那人看来是个老手，领着他们东绕西绕，最后来到了广场一个角落里才回过头。
“大哥，能不能便宜点？”周权低声下气的说。
“刚才就跟你说了，这已经是最低价，便宜不了。钱是一个人挣，可不是一个人花，我每天在这里排队的兄弟就有三十多，切，你以为咱的票来的容易？警察还他妈天天抓！”
“大哥，跟你说实话，我们真没有这么多钱。钱都存卡里了，现金只有几十块钱。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取。”张冲说。
“没钱你跟我瞎扯什么，瞎耽误工夫！你们这些农民工，哎，挣钱不知道花，留着干什么？这年头挣钱就花，要是哪一天两眼一闭，连老婆都是别人的。”那人见捞不到什么油水，转身就走。
既然跟过来了，哪里还能让你走，周权紧赶几步拉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人挣了挣，周权的双手像一把铁钳子紧紧抓着他，哪里能挣的掉！
“你，你干什么？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我招呼一声你吃不了兜着走信不！”那人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周权会来这一手。
“便宜点！”周权坚定的说。
“哎！大兄弟，看你也是实在人。这样吧，那边有一趟绿皮车，我把你们带上车，二百块钱，行不？”
“行，当然行”周权和张冲忙不迭的说，正常票价就要一百八九，要二百块钱怎么会不行？然而，当他们掏出钱来的时候，黄牛却并没给他们票：“这趟车没有票。”
“靠，没票怎么上车？”张冲嚷嚷着说。
黄牛诡异的一笑：“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们上车。”
“要是检票怎么办？你可别骗我。”
“检个鬼！车上那么多人，怎么检票！我把你带上车，其他的你就不用问了。”
周权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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