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
去年九月石油系统勘探工人,在东北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发现了砂岩油层的影子,当钻机下到一千三百米深的地层时,成功的喷出了石油。
消息传到六部委,部长亲自率专家团奔赴东北实地考察。
据专家们初步估量,在这口油井方圆的几百公里内,存在着一个储量很庞大的砂岩油田,具体有多大需要进一步钻井勘探。
部长亲自下达命令,调集系统三十几家矿业人才、加上三个军/区的转业官兵,从四月份起开始全国系统的“石油会战”,探明储量、为我国再建一座大型陆上油田。
苏泽明他们这批转业官兵加上陆续到来的地质工程师、采油专家和庞大的采油工人阶级、全国各地的支援人员,初步估算参加这次石油会战的人员有五、六万之多。
三个酒鬼喝成了三个睡神,苏进对他们谈话内容的总结也告一段落。车厢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你长他短、相互呼应。
同模式的日子难捱不难捱的过了快一个月,车厢的温度越来越低,晚上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才能睡得着。
车里的大人孩子却是越冷越高兴,说明离目的地更近了。
“苏姐姐、苏姐姐,给你看!”方二虎手里攥着一沓草纸跳着脚跑过来,刚到布隔帘外面,就被冲过来的吴大宇抱住双肩往回拖。
方二虎不甘心的扬起手里的草纸,上面是铅笔简易人像,军装、长辫子、蝴蝶结还有翘首远望的姿势……
白云就坐在拉开的布隔帘子旁,方二虎手里草纸上的人像,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女儿苏进。
不过,没敢声张暗自替吴大宇担心,你小子敢用草纸画,真是不知者无畏。
吴大宇感觉到不妥时,方二虎已经挣脱他的桎梏把一沓草纸给了苏进。
两道阴沉的目光压迫到吴大宇的头顶,令他不敢抬头不敢……抬头。
“草纸画像,很创新啊。不错!”
“不是、班长,我、不是”吴大宇一时语塞,他知道苏进从来不会大喊大叫,相反越生气越沉静,就和暴风雨的前夕一样。
“你的不是、我的不是。”苏进用两根指头拎起草纸的一角,看着上面的人像:眉毛画的不像、真丑。
“班长,这草纸我没让他们用,我也不用……”
白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笑,转身出了布隔帘,站到车门那个缝隙前假意吹风。
草纸的用处在他们来说不单一,急行军时别说草纸,有时候命令就写在树叶上、枯枝上。
三十年前的自己和女儿同龄,和穷小子苏泽明是京南大学的同学。
一九三0年的早春,湘赣边界一支新军队悄然建立,消息迅速传到各地年轻人的耳朵里、很多同学开始向往又穷又闭塞的湘赣。
几天后苏泽明和白云悄悄决定,前往湘赣参军。为了不被外人知道,更怕白云的父亲白教授阻拦,二人相约凌晨出城,搭便车改道沪上再乘火车。
这件事还是被白教授知道了,开着车在城外路口等着他俩。苏泽明看到授业恩师时,二话不说扛起白云就往树林里跑。
杂树林里枝条横斜,疯跑的苏泽明,顾得了脚下顾不上肩扛着的人。等到白教授从后面一脚踹倒他、白云也从他肩上摔下来时,苏泽明才发现白云的脸上、手上、胳膊上有好几处被树枝划伤。
白教授既心疼女儿又恨他俩不告而别,找了个树枝扒开苏泽明的裤子,把他屁股抽成了馒头。
然后开上车,拿着特别通行证,跋山涉水把二人送到了湘赣地区,见证他俩参了军才回程。
听说父亲回到学校差一点被抓,幸亏京南大学几十名教授联名保举,才逃过一劫。
后来白云问父亲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白教授说,等你有女儿就明白了。
现在的白云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了父亲,她也希望女儿参加石油会战可是又怕女儿吃苦;她也希望有人喜欢女儿,又怕对方配不上女儿。
布隔帘内苏进的脸红红的,憋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发疯,其实心里已经疯掉。
“一共画了多少张?”
“二十八张”
“有橡皮吗?”
吴大宇猛然惊醒,这是给了自己一条路啊,急忙回答有有有,又保证每一张都擦拭的干干净净,连铅笔印迹都抚平。
苏进也懒得再说话,把一沓草纸丢过来,散落一地。吴大宇慌得一张张去捡,还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偷看苏进。
“听——锣鼓声!”车门旁的白云兴奋的嚷了一嗓子。
苏进放下手里的书、吴大宇直起腰,车外呼呼的风声在变弱,火车在减速,锣鼓喧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们到了——!”方大彪的嗓门一下子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几个大男人等不及的去拉开车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喜庆气息,披红挂彩的火车站上人头攒动、一幅巨长的条幅从高高的木杆上落下,“宁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
苏进喃喃的读着这饱含几代石油工人大无畏精神的十四个字,被深深感动和折服。外公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工人阶级是我们国家发展的主动力,农民伯伯是我们国家发展的坚强后盾。
“来了,大军来了!”老习惯、大军就是自己的部队。伴随着锣鼓声,一支穿红着绿、男女老少都有的队伍扭了起来。
“这是有名的东北秧歌舞,一般都是年节的时候才会扮上跳起来,进儿你看看那还有踩高跷。嘿嘿,十多年没见着了。”
苏泽明一边给女儿介绍车站上隆而重之的欢迎仪式,一边沉浸在过往与现实交替的感怀中。
苏进并没有和父亲一样感怀,毕竟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循着父亲的介绍去看踩高跷的几人,她的目光落在了大秧歌队伍最前面的领队身上。
一个穿着斜襟绿底黑花女式棉袄的老婆婆,年纪明显近似古稀,腰也挺不直、腿还打着弯,老旧式的抹额裹着一头花白发。
往脸上看,皱纹不皱纹的苏进没注意到,相反被两道又粗又黑的内八字眉毛吸引,应该是用木炭特意描画过。
挺直的鼻梁、鼻尖微微的翘起,一左一右两只眼睛像夏夜里天幕上闪烁的星火,黝黑净透。
若说这老婆婆丑,可是这鼻子、这双眸都是百里挑一的俊美,若说这婆婆好看,苏进看到了婆婆干瘪的嘴角下边还有一颗大大的黑痣。
“哎——”真难以想象婆婆年轻时到底是什么样?
苏进叹着气,眼光落到婆婆手里一个长长的似木非木的东西,一头连着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锅,一头不时叼在嘴里。
车速越来越慢,那个婆婆就跟着滑行的火车,举着手里的长木棍,越跳越兴奋。
“班长,那婆婆一直在看你。”
明远站在苏进一侧,看着站台上的婆婆紧跟着他们这节车厢扭腰摆屁股,眼睛转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在苏进身上不动了。
“谁说的,他也在看我。”站在苏进身后的吴大宇吸了吸鼻子,这里的空气凛冽中透着清香。
“婆婆你跳的真好!”苏进笑盈盈的朝着车下的婆婆招了招手,那婆婆回了句什么,被喧嚣的锣鼓声和欢呼声吞没。
“婆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苏进蹲下去,想尽量听见婆婆说话,可惜婆婆回答她的话还是被淹没在人群里。
婆婆发现苏进对手里的东西比他这个人更感兴趣,把手里长长的似木非木的东西叼在嘴里,狠狠的吸上一口再拿出来,随着嘴里、鼻子里都冒出股股白烟。
“好像是吸烟的,有点像以前的水眼袋。”明远、吴大宇和苏进都看出些端倪。
就在这时,老婆婆却“咳咳咳”的咳嗽起来,原来他不会吸烟,只是做个样子。
看着婆婆咳嗽的眼圈都红了,还不忘扭腰甩手的秧歌舞姿势,苏进欢畅的笑起来。
车下的婆婆看见苏进笑了,扭得越发欢快,腰胯和屁股甩动的幅度过大,撞到了旁边的男青年,被人照着屁股砍了一手刀。
兴许是砍的地方不对、也许是砍疼了,婆婆急了、竟然直起腰搂着那个男青年要摔一跤作为惩罚。
“嗤——”一声,蒸汽机车喘着粗气终于停下来。车站上接车的人们一拥而上,站在每个车门口,有的鼓掌高喊“欢迎大军”,有的帮着抱孩子、接行李。
人群遮住了婆婆和男青年,苏进踮起脚也没看到。
方大彪带着几个大男孩率先下了车,和身边迎接的乡亲握了手,来接车上苏泽明和陈满江递下来的行李包袱。
陈婶子抱着吴小妹先下、白云和苏进站在边上等着。
最后一个下车的苏进被几个年纪和白云相仿的婶子阿姨围住了,转着圈的看,嘴里不断发出“啧啧”的羡慕赞美声。
都说是南方水土好出美人,真不是瞎说,看看人家这闺女,腰是腰、腚是腚的。
一个魁梧的像男人的妇女,眼里放光,说了一大串方言,引逗的周围笑声一片。
苏进虽然不懂“腚”是身体哪个部位,不过那妇女说的时候瞄了她臀部一眼,苏进稚嫩粉白的小脸“唰”的红了。
“他五嫂子,哪的闺女不漂亮?是不是?”这次说话的妇人长着一脸横肉,边说边推了推身边站着的穿一身红衣的女孩儿。
那女孩害羞的扯着衣角,不时拿眼睛看看苏进,再瞄两眼忙着搬运行李的吴大宇和明远。
“你好!”苏进主动走上去伸出手,要和一身红衣女孩握手认识。
那女孩有些羞涩的伸出左手,发觉不对赶紧换成右手。
“你好!”横下里突然伸过来的一只脏兮兮的手握上了苏进皙白的小手。
“婆婆——”等苏进看清握手之人,竟然有几分兴奋,是刚才车下跳秧歌舞的婆婆。
谁知婆婆脏兮兮的手很有力气,握着苏进不撒手。旁边红衣女孩见有人抢了自己的先,伸出手推了婆婆一下,
“乔小雨,哪都有你。”
乔小雨,这名字……耳熟,苏进第一反应;
婆婆这手,骨骼冷硬还这么有力……不对,刚才的声音分明是男子……,苏进第二反应;
握手之人松开了手,笑吟吟的扯下头上带着的抹额、连带着花白的头发套一起脱下,露出满头黝黑的直发、短鬓角斜边角、参差不齐的刘海齐刷刷的向左,独一缕不老实的长刘海被风吹起,飘荡在两道入鬓的墨眉之间。
“你不是……”苏进指着还穿着绿底黑花斜襟女式棉袄的大男孩,犹自没有反应过来。
“姐姐好!”乔小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微笑着,面颊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姐姐……不好,苏进的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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