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能笑不能哭

这姓胡的到底是不是个东西？夫妇二人可不大清楚。他们被听得一愣一愣，都不知道怎么去接话。事实上，他们表面上听着老婆子滔滔不绝地讲着，但心里更关心自己孩子的病情，操心着孩子什么时候醒，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视病床上的孩子。最后，还是她儿子邦德听得不耐烦了，出口给制止住：

        “妈，差不多就行了，人家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戏的。走，我们到后面接着吃饭去，让爸接着给人家看病。”

        说罢，就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要往后走。

        老婆子正讲到兴头上，怎么可能这么就走了？当即一甩胳膊，“别烦我！”，她的话音略显怒气，“我今天一定要跟两位把事情讲清楚，让他们来评评理，那姓胡的到底有多坏。”

        邦德一见老娘极有可能要没完没了地讲下去，头疼不已，他十分清楚，他老娘要是没完没了起来，老爸绝对管不住。当然，世界本就是一物降一物的循环，他老爸管不住，不代表他就没有办法，事实上，他的这个老妈也只有他这个做儿子的能降得住。邦德当即灵机一动：

        “唉呀，小妹你怎么不到前面来，该不会在后面埋头吃肉吧！”

        邦德的话说得很大声，像是突然有一个天大的发现似的。他故意拿话来刺激老婆子，老婆子没出息地应声中计。当场一愣，两只小眼珠子迅速地扫视这不大的屋子，果然没有小女儿的踪影，心里顿时像猫抓了一般，突然停止了轰炸般的讲述，连招呼也不打，火急火燎地往后面厨房赶去，嘴里惊叫着：

        “春梅，小祖宗，你细点吃！好不容易今天开个荤，你爸都还没有吃到肉呢。”

        其实她更担心儿子吃不到肉，当面又不好明说，怕女儿私下生她气，怪她偏心，才只得把老头子搬出来挡箭。难道这个女儿不是她亲生的？连块肉都舍不得给她吃？其实，她确是老婆子亲生的没错，只是在那重男轻女的时代，家长们始终认为女儿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是自己养老送终的依仗，心里偏向儿子，再正常不过。

        她记得前面的李家的女娃子去年出嫁，因为不注重饮食发了胖，出嫁时彩礼都比正常的彩礼少了一成，人家给的原因是：这么胖的媳妇肯定能吃，为了怕被吃穷，提前扣下了点彩礼钱。李家愣住了，由于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胖女儿嫁了出去，竟不想惹事，活生生地吃了这个哑巴亏，成了四围邻居的茶前饭后的最热门的新谈资。

        胖了的女儿不好嫁！这个前人血的经验，鲜明地刻在老婆子心里。老婆子她可不愿意，自己女儿因为发福，而少了几成彩礼钱，这样是极不划不来的。

        老徐的儿子徐邦德比新平小一岁，为人机灵，长得又很中看。美中不足的是遗传了老头子的秃顶，年纪轻轻，头上的头发却早已经稀稀拉拉，仿佛再掉几根，就可以直接出家做和尚，连剃度都可以免了。这样一来，明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愣是看起来有三十七八的样子，让老夫妇十分沮丧。晚上，老婆子经常摸着自己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拨数着老头子头顶上稀稀拉拉地几根头毛，皮笑肉不笑地数落着这几根老毛怎么还不掉光，数落着为什么儿子就随了他这个父亲的秃顶的毛病。老头子也只能哑吧吃黄连，在心中叹息天公的不作美。

        对于儿子的秃顶，老夫妇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仿佛心里被一万只猫在抓着，说不得，也碰不得。最近他们正谋划着在他头发掉光，完全成为秃子之前，尽快给他说门媳妇，不然以后娶媳妇的彩礼钱肯定要多出至少五成，那又是极划不来的一件事。

        不管景良夫妇信还是不信，邦德的老妈真的就这么不顾风度地走了，留下他们爷俩在风中零乱。邦德毕竟刚刚毕业不久，社会经验也浅，红着个脸，跟夫妇二人点了个头以示打招呼，也迅速离去。

        老婆子的失态让老医生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很快便镇定下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讲起病情来：

        “刚刚我说过，不必每次都来，如果孩子脸色不对劲，就掐孩子的仁中，”说着，他来到床边，在孩子的鼻子下，上嘴唇和鼻子之间的中心位置猛地一掐，原本睡着的孩子就奇迹般立马醒了，仿佛仁中穴就是孩子的开关一般。孩子朦胧地睁开眼睛，见到一张陌生的满是皱纹的脸，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面色先开始发青，继而发紫，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当场又昏厥过去。

        夫妇俩慌了神，一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地模样，老徐却没有一点慌张之色，相反还让女人现在就来试试‘开关键’的效果。

        女人在老头子的指引下，渐渐沉下心来，并按他的方法去做，第二次孩子醒来时，并没有哭，见到是自己的妈妈，反而笑了。开始是微笑，然后裂嘴而笑，最后竟咯咯大笑起来，说也奇怪，无论孩子笑得多么激烈，却没有一点要晕厥的迹象。

        “看见没，看见没，”老医生兴奋得手舞足蹈，“只能笑，不能哭！笑得再厉害也不会怎样，不是笑笑疯又是什么？”

        老医生为自己确诊了这个极为稀罕的病，十分满意，本着爱屋及乌的心理，看夫妇俩的眼神也更加顺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拨浪鼓，逗起了孩子。

        看着眉清目秀的孩子，老医生显得格外开心。也许是自己也想早点抱上孙子的缘故，也许单单是见识到这个病的稀罕，也许是见到美丽的刘英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次看病不但没有收他们的钱，还给他们一个承诺：夫妇俩以后如果被蛇咬了，到他这儿来看，一分钱都不要，保证治好，如果有认识的亲戚朋友被咬了，来这一律半价。他的举动当然是为了顺便打击一下他的老对手，虽然话听起来有点咒人的味道，可农村人说话也向来这样，不会拐弯抹角，朴实与真诚都搁在了字面上。除了承诺，他还安慰夫妇二人不要听姓胡的放胡骚屁，听人家正规算命先生的话才是正理：非龙即虎……虎主杀伐，是邪气天生的克星……会平安无事，健康长大。

        孩子治好了，夫妻俩也回了家。遵从老徐大夫的方法，孩子也一天一天长大，但掐仁中的方法也不是经常有用。有时掐醒了，又接着哭晕，反复好几次才有所稳定；有时，仁中都掐肿了，小东西就是不醒，仿佛开关键失了灵，任你怎么按，始终都是两眼一抹黑。没办法！这时只得迅速把他抱到徐医生那，请出钢针，直到密密麻麻的钢针挤满了小东西脑袋的时候，小东西才逐渐醒过来。看着孩子满头的钢针，女人心都碎了，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卯足了一股劲，一股足以与命运抗争的力量，咬牙坚持着。虽然她有丈夫陪着，但她心里清楚，这场斗争更属于她自己。丈夫如果想生孩子，还能随便找个别的女人去生，而她自己则没有这个机会，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希望。

        夫妻俩背地里当然也带孩子到大点的医院去看过，从分场医院，到总场医院，甚至市里的医院也去过几趟。做过很多检查，医生们的说法花花绿绿，没有一个准色，有的医生甚至直接确诊为绝症。自此，夫妻俩再也不别的地方寻诊病情，而是一心一意地在徐医生诊所里，与孩子的病魔作起了斗争。在这里至少还能确诊，还能治，在他们看来，这也是他们天大的幸运，幸运自己来对了地方，幸运这里还有个徐医生。

        当然，景良也一直考虑是否把这个事情汇报给副官，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与副官不方便频繁联系，因为小孩来这似乎有种避难的意味，不想别人知道，如果频繁联系的确有暴露的可能。

        男人记得刘副官走时曾反复嘱咐，要细心地照顾他长大。现在小东西这个病并非不能治，相反需要的正只是细心而已。如果让副官知道，说不定副官会以为他嫌麻烦，想放弃这个任务，一旦让副官接手这个事，说不定孩子就不会再归他们。女人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个，男人也不希望自己的任务半途而废。所以他们隐瞒了下来，一年当中仅有的两次联系中，男人也只是报喜不报忧，给支吾了过去。

        男人退伍回来后，就承包了一点田地，完全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民。平时外出种地，实在也分不出什么精力去管襁褓中的孩子。再加上自古以来，带孩子事都是由女人完成的，这照顾孩子的担子，自然就落在女人身上。

        毫无疑问，照顾小东西的担子绝对不轻。小东西不懂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哭，他就像带在女人身边的定时炸弹，时不时地折磨她的神经。母爱的伟大在这里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她越挫越勇，原本害羞柔弱的她逐渐变得坚强坚韧起来。就算是前面有个大头鬼在前面挡着，她也敢上前去把鬼拨弄开后，再赶路；就算是碰上炸雷天，她披上一件雨衣就出了门，亲自把医生从诊所里请来家里。就这样，她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地活着，每一天似乎都可能是最后一天，这种生活很痛苦，度日如年，但是在痛苦中，她也收获着幸福，看着孩子一口一口地喝奶，见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这是一个妈妈最幸福的事情。

        岁月如梭，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在不断的斗争中，孩子不知不觉已经快一周岁了。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成绩，在女人的经历中，没有一个孩子能抵抗她家的刹气活到三个月，可手中的这个孩子办到了，尽管过程十分艰难，但仍然是办到了。想着当初徐医生的话，孩子如果成挺过一岁，后面就会更加地好起来，想到这，女人浑身更是充满了干劲。她想对着天空大喊一声，以抒发心里的喜悦，又想立刻跑到姓胡的医生那里去，抱着孩子，**裸地投去鄙视的眼光，就这样一直在他面前晃荡，用眼神抹杀他。

        一阵凉风吹过，让人倍感舒适，在这夏天的季节里，这是上天给人们的不可多得的礼物。可作用在她身上时，顿时一惊。突然想到：枪打出头鸟，天妒英才的话语。如果她这么得瑟，会不会招来上天的羡慕呢？会不会突然一下子又把孩子收回去呢？

        她不敢想，一点也不敢。在这大夏天的日子里，因为这突然的想法，竟让她背后直冒凉气。她把孩子抱着更紧了，借着孩子的体温来温暖自己，让自己感觉，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这个突然的想法，也打消了她去找胡医生的得瑟的念头。只是偶尔想起他的时候，在心里诅咒着他。没错，就是诅咒。面对自己孩子的生命受到误判和威胁时，这种恨则足以毁天灭地。小东西就是刘英的命，如果有谁敢从她这去抢夺她的孩子，母爱爆发出来的诅咒，也是至死不渝的。

        也许真是受了女人诅咒的影响，胡医生的名声不久后也一落千丈，与老对手老徐的明争暗斗中突然地就落了下风，逐渐衰败下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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