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铜雀：我太难了！
人影在月光倾落下的深坑缓缓前行，犹如淤泥中的蚍蜉，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的步伐沉重，跌跌撞撞，连自己也不清楚前行目的，头脑一片空白。
江雪大概是无限轮回中最惨的梦境主人，连自己的梦都脱离了掌控。
总算来到跪地相拥的两人身前，即使知道这是梦境，江雪动作依然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男女。
他将弥怒散乱额前的流苏轻轻拨开，用手背揩去俏脸上的泥灰，逐渐恢复稀世的惊艳。
红润的唇角竟然还挂着笑意，有点像小阴谋得逞而流露的狡黠——
这个女孩没有看上去那样清纯，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见到敬爱的姐姐和喜欢的人走到一起，应该有在背后偷偷哭过吧？人总会有那么一点嫉妒之心。
伐难没有点亮第七个铃铛，但她做到了；伐难没来得及抱住心爱之人，她也做到了。
对于朝生暮死的夜叉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大战形成的深坑里，有着焦土和未熄的枯木，火焰引来林间的飞蛾，盘旋几周，径直扑进火光中，化为尘埃。
这一幕被江雪捕捉到，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自己和飞蛾，竟然如此相像。
飞蛾力量弱小，不知为何生，见到火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直至死亡的那一刻，才终究明白生命的真谛。
夜叉生来为王，却也不懂生的意义，寸缕温暖就能让他们付诸一切，像曼茶罗花一样挤出少得可怜的爱，温暖珍视之人。
江雪想起初次见面，蓝头发的小女孩躲在师父背后，还有些腼腆，大眼睛中流淌着甘泉。
在师父的要求下，小女孩怯生生低着头，声音糯糯地向浮舍问好，小手攥着一脚。
那是一双藏不住秘密的眼睛，第一眼就让浮舍生出怜惜的念头，同时又有些担忧——
生为夜叉，这样的眼神很难在战场上生存。
从牵住那只小手的一刻起，浮舍暗自下定决心，要守护好这位妹妹一样的存在。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经文能武，兵法谋略，浮舍在她身上花了许多心思。
转眼间，小女孩已长成豆蔻年华的少女，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谋略，加上精湛的武艺，丝毫没有辜负浮舍的苦心栽培。
尤其是听到她解开了帝君的密令，一举成名开创“灯谜“的先河，浮舍甚至破例开了一壶酒，在篝火欢欣的营地中庆祝。
隔着涟漪般的火苗，微醺的浮舍再度被那双海蓝色的大眼睛吸引，人群的嘈杂瞬间远去。
憧憬、幽怨、带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情愫——那时的浮舍并未多想，权当赶来前线的妹妹对自己的关怀与思念。
酒过三巡，那晚扶他去往账中休息的人，身上似乎有着淡淡幽香，深层梦境里传来轻柔的呓语声。
翌日清晨，头脑昏沉的浮舍在枕边发现了半边心形项链，帐外传来守卫的嬉笑声。
帘幕被人撩起，还是少年模样的铜雀恭敬地向他请安，笑意莫名地指了指那串项链。
‘大将，那是弥怒大人留给您的，要不要属下将尺寸改大，之后方便您佩戴？’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摆摆手婉拒了——前线的战役相当焦灼，秣马厉兵，盔甲里戴着项链成何体统？被将士见到何以立军威？
浮舍似乎是这样回答的：帮我收起来，军营之中，不该出现这些东西。
他并没有读懂铜雀失望的眼神，披上铠甲气势赳赳地前往帅营，和将士们讨论之后的作战计划。
又过了一天，到了出兵前的危急关头，整个军营弥漫着杀伐的火药气息。
少女再次来到兵营中，浮舍忙着战略部署，甚至没有单独的间隙接待妹妹，招呼一声后与将士们商量着各处战报。
那时候的少女已经初显锋芒，才智和功勋赢得了不小的地位，来旁听这种级别的军事会议，没有任何将士觉得奇怪。
至始至终少女没有过任何发言，会议进行到一半时悄然离去，如同匆忙过隙的微尘。
随后浮舍大将提枪出阵，甚至完全忘记了妹妹的到来，在战场里生杀予夺。
江雪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时不经意一瞥，少女的胸甲前似乎有着半边心形项链，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此后，少女再也没有戴过它。
少女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依旧和浮舍相敬如宾，只是那对清澈的水眸中，多了几缕莫名的迷雾。
究竟从何时开始，浮舍大将已经读不懂妹妹的眼神了？
甘泉汇入大海，编织着情窦初开的秘密，让那双眼睛变化的人，正是浮舍。
许是因果论转，自诩聪慧一世的浮舍终究被那个眼神骗了，这一骗，就是几千年。
江雪双目充血，早已模糊不堪，缓缓抬手将女子的蓝发拨开，果然发现了链子的一角。
他将那串项链取下摊放在手心里，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半边破碎的心形链身，如同少女这些年深深掩埋的芳心。
江雪僵在了原地，暌违多年，弥怒为何重新戴上了这条项链？是想展现自己掩埋在深雪中的心绪吗？
这时一双脚停在了他的身旁，江雪抬起沉重的头颅，竟然是记忆片段里的铜雀。
铜雀一脸悲戚的模样，抓起江雪手中半边心形项链，同时拿出一个普通的锦盒。
他当然看不见江雪，按照梦境中的进展，铜雀前来取走项链，那么项链必定会出现在他手中，这就是因果。
铜雀将锦盒打开，取出另一半心形项链，在江雪惊骇的目光下，两半项链完美拼接在了一起。
“六年了，整整六年，大将一次都没有戴过这条项链。”
“我以为他迟早有天会明白您的心意，便悄悄地等待着，盼望开花结果的一天。”
“但看到大将和伐难大人走到一起的时候，我只能由衷祝福他们——那是一份同样完美的恋情，作为亲卫的我，又怎么忍心将其打破？”
“对不起弥怒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铜雀悔恨地抱头，指甲深入头皮，勒出几道深深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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