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聋子的耳朵
周一早上林源正常返回镇上，一到镇东西大街上就看到一伙人在从一辆大卡车上往下卸路灯杆，这使他干事创业的热情再次得到了激发。
对镇上的两条主要街道安装路灯是上周四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会上作出的决议。
今年上面对小城镇建设要求很严，前不久出台的验收标准上又明确增加了亮化这一条。镇上原先只有镇政府前面的这条主要街道上安装有路灯，但是档次很低，灯杆质量很差，很多已经锈坏。镇党政班子经过研究，决定借这次机会鸟枪换炮，对镇上的两条主要街道更换安装新路灯，让镇驻地整体上一个档次。另外，镇党委政府正申报省级生态文明乡镇，验收标准里也有亮化这一条，安装路灯算是一举多得。
“行呀罗镇长，你的工作效率很高呀！”林源忍不住对坐在旁边的副镇长罗希杰打趣道。
小城镇建设具体由罗希杰分管，刚开完会做出决定没几天，就已经开始进入实施阶段了，罗希杰的动作确实不慢。
罗希杰道：“小城镇建设工作验收在即，再不快点就干不完了。毕书记要求半个月必须全部安装完，我只能紧赶慢赶呀。”
“半个月？你也太神速了吧？那得多少人同时干呀？”半个月的时间太紧，林源不相信。光竖灯杆容易，关键是挖底座和布暗线麻烦。
“镇政府前面这条街上原来的路灯底座基本上还都能用，另一条路长度比较小，路灯数量不是很多，多上点人同时浇底座，争取验收前把灯杆先竖起来。至于布线验收完再说吧，反正人家是白天来验收，亮不亮的人家也不在乎。”罗希杰显然很有经验。
林源笑道：“我说罗镇长呀，你可一定要让它亮起来呀，可不能让它当聋子的耳朵呀！”
林源说的并不是玩笑，很多乡镇上安的路灯根本就不亮，有些乡镇安的路灯直接就没布线。他们安设路灯只是为了白天看，不是为了晚上用。说白了，纯是为了应付检查，或者说是做给领导看。反正领导和检查团都是白天来，晚上亮不亮他们也不知道。
其实很多领导也知道，因为他们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对基层糊弄“洋鬼子”的做法心知肚明。但是他们装作不知道，绝不会去主动说破。一些聪明的基层领导也明白很多上级领导知道这事儿，但上级领导只要不说，他们也绝对不会主动去说。大家虽然都明白，但都装作不明白，彼此之间可以说是心照不宣。
出现这种情况很好理解，正是因为领导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他们才更加体谅基层的难处。路灯属于室外照明，那可都是高功率的，亮起来一晚上得多少电呀？乡镇上都穷的叮当响，他们负担得起高昂的电费吗？那些制定标准的省级部门的官老爷们不了解基层的具体情况，我们这些在基层干过的能不了解吗？所以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就得过且过算了。反正我按你的标准把路灯安上了，我什么时候亮？亮多长时间？你就别管了。
对于这些情况，老乡镇罗希杰自然比林源更要明白。但明白是一方面，能不能改变又是一方面。他只是一个副镇长，并没有决定权，说的含蓄点是执行者，说的直接点就是一个下力的。
于是他也笑笑对林源道：“我的权力是只管把灯杆竖起来，至于以后能不能亮那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事了，你说了都比我算的多。”
林源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罗希杰虽然是调侃的口气，说的却也是实情。作为副职，是没有决定权的，不管大事儿小事儿都是正职说了算。他作为副书记，虽然地位比罗希杰高一些，但也是副职，也一样没有决定权。他虽然分管好几方面的工作，但在做之前他必须先给毕有成汇报，征得毕有成同意后才能再去做。他和罗希杰一样，说的含蓄点是执行者，说的直接点也是一个下力的。
当然了，陶桃比他还不如，她更是一个下力的。虽然如此，可在镇上的普通干部眼里，他们却是不折不扣的领导。按照规则来讲，确实就是如此，全镇近百名机关干部，党政领导班子成员毕竟只有十几个，他们都是领导班子成员，他林源排名还比较靠前，是第四位。可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他手里几乎没有任何权力。上次他因铜材厂的事儿去找老同学帮忙，自己吃苦受累不说，去报销出差的费用还要看王庆中的脸色。他这个“四把手”都这样，其他那些副职手上就更没有什么权力，权力绝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全部都集中在毕有成和王庆中的手里。现行体制就这样，谁也没有办法，要不谁都想干正的呢？林源记得听别人说过一句话，“六十个副的也比不上一个正的。”虽是调侃，却有道理。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些副职就和那些不亮的路灯一样。那些路灯虽然叫“路灯”，可它们实际上并不亮。而他们这些副职虽然在人们眼里也是领导，可他们手上没有什么权力。他们和那些路灯一样，属于聋子的耳朵——摆设。
想想这些，林源心里也会有一些失落。可再想想他到乡镇来的目的，想想来之前齐正杰跟他说的话以及他对齐正杰的承诺，他便又从另一个角度给自己打气。自己是来干事创业的，不是来争权夺利的，只要能干事，太在意那些干什么？再说了，只要干成事，组织上会看在眼里的，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位置的。自己在组织部里辛苦了四年，齐部长不就把自己提拔为副书记了吗？可见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自己认认真真地干事儿，组织上不会亏待自己的。自己又没有什么背景，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踏踏实实干事的作风，就是自己通过努力做出的成绩。
他甩甩脑袋，把那些消极的思想甩在一边，积极上进的想法再次统治了他的意识。
体制内的那些弊端不是自己能改变得了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哪怕自己做了领导没有看在眼里，没有给自己应有的回报，至少自己为社会做出了点什么，自己的光阴没有虚度。“努力了未必成功，但成功只属于努力者。”这是他上大学时的座右铭。如今，他再次拿来激励自己。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他的思想陷入消极的泥潭里，不积极工作，只想着混日子，那没有任何背景的他可能一辈子只能归于平庸。而如果他认真努力，干出一番成绩，他的才能可能就会引起领导的重视。虽然如今很多领导喜欢的是溜须拍马，喜欢的是任人唯亲，喜欢的是提前（钱）进步，不太在意实际工作能力。可毕竟也有一些作风正派、为人正直的领导，他不就幸运地遇到了齐正杰吗？如今齐正杰仍然是市委组织部长，他相信齐部长会继续关注他，他的努力齐部长会一直看在眼里。只要他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齐部长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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