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周玉仪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姗姗来迟，大概是因为临近年关，家中的事情实在繁忙，于是连午膳都在那边吃过了，若非今天晚上纪和惇回来，只怕连晚上都在那边一起吃完。尽管家中年年都过新年，可是年年的新年却都是一样的忙碌，纵然已经有着成文的规定，各项条目也已经有着前人留下的，但是年年却总不能减少一些辛苦，总也是这样忙忙碌碌的。
纪罗绮自然知道母亲不会回来的太早，但是因为自己比较有空闲，于是也懒得再回自己那边，只在这边等着。等着等着，有些无聊，让自己贴身的人去自己房中帮忙拿了一本书过来。当然没有拿什么国外小说的一本，也没有拿什么宣传新思想的书，不过是一本论语罢了。
论语这些东西，虽然如今被新思想的人所唾弃，但是说到底，这些东西能流传下来，必然还有其可贵之处。尽管论语中有些思想并不否认是错误的，可是有些思想却并不否认其正确性。论语中包含着的有着中国人骨子里面的仁义礼，智信等君子美德，而其中有些男尊女卑或是封建等级制度的东西，当然是不被人认可的。全权抛弃自然不可取，而全权采纳，那必然过于偏激，取其糟粕，取其精华，才是对于传统知识的正确理解。
纪罗绮想是这样想，可是此刻并没有太多的功夫去管这些传统。新派并不像旧派那样。就派自然是对新的东西全盘扼杀，只认为他们所认为的旧派是好的，而新派在宣扬新思想新文化的同时，也不一定就会对旧派的东西全盘扼杀。相反的，新思想自然会挑取旧派中好的东西。他们如今只是想要找到正确的道路去拯救中国，去拯救现在的社会，而并非是要创建一个新的制度，从而抛弃中国原有的制度。
只有拥有原有的制度，拥有文化底蕴，拥有老祖宗所流传下来的东西，这个国家才算是真正的国家。而如果原有的东西全部被抛弃，再重新建立起来的国家，还是这个国家吗？这是说不准的。或许已经不是了，或许已经不能再算作这个国家了，或许这已经是一个新的国家了。那么这又怎么不算政权的颠覆呢？
纪罗绮认为既然是这样认为，想却没有多少功夫这样去想。如今自己手里拿着一本论语，不过是给家里人做个样子，让家里人看看自己也并非完全是不学中国的玩意儿，全整些洋不洋中不中的鬼玩意儿来学。家里人多，嘴杂，一天到晚的闲话多的自己数不胜数，自己自然不愿意惹的一身骚，于是有时候也要做个样子。
房中的下人们，见人自己在这里坐着，便也不过来打扰，上上下下的又忙着刚刚的事情。纪罗绮乔建房里的下人们个人有个人的事情，一个个的忙着不可开交，也不过去打扰这安静的坐在这里读自己的书。
大家都不容易，人家虽说是卖给自己家做下人的，或者是自己家里的故宫，可是说到底只是给自己家里干活的，自己要是对人家颐指气使，倒显得自己的不是。
傍晚时分周玉仪回来，珍珠连忙迎上去，一边帮人把厚重的衣裳脱了，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自己已经把这边安排的七七八八，让大太太过目完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给了自己对牌，自己自然去库房那边领了银子。又问了，马上临近年关，周家的礼数是不是还按之前一样的送，还是要再多添一些。林林总总的问题问了半天，一边问一边手上也没闲着，帮着人一边去寒气，一边又拿手炉过来。
周玉仪一边听着一边往里走，快到里间的时候，珍珠说道：“大太太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您说过年的事儿，当时忘了正经事儿了。今下午绮四小姐过来了，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跟您说，毕竟小姐是不常来的。已经呆了快一下午了，您若是无事的话，便过去看看，看看小姐有什么事情，早些说了也好。”
周玉仪有些意外，不曾想自己的女儿居然来了自己这边，往常临近年关的时候，人都说着怕给自己添麻烦，于是从来不到自己这边来转悠。
这样想着掀开帘子进了门去，便看见人在门里头坐着。
纪罗绮看见周玉仪，立马放下手里的论语站起身来，扶着母亲到自己的另一边坐下。周玉仪有左右两人扶着坐下，坐下之后自然有两个大丫头过来帮忙捶腿捏肩，另外两个自然退下去，去厨房那边看晚上准备的如何。
周玉仪眼睛微微一瓢，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本线装古体论语，并没有说什么。读古书自然是好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然是精华，若非精华自然也不会被人们传承这么些年。可是再怎么说自己始终认为自己的女儿是个女子，女子读论语必然是没有用的，若要是说有用还是女论女戒之类的东西有用，只不过自己的女儿似乎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自己不愿意跟女儿起争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
纪罗绮瞧见母亲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也知道临近年关，母亲总是最累的，于是也不急着开口，先让人歇歇。周玉仪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又接过来喝了一口茶，眼看着精神头好些了，纪罗绮这才准备开口。开口的前一秒，却被母亲伸手拦下来，周玉仪笑盈盈地问道：“你平常最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临近年关的时候就没见你往我这里跑过，怎么如今你倒是往我这边跑了呢？”
纪罗绮装作无意地凑近母亲一些，有些称怪的说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我没事，我就不能往你们这边跑了吗？难道母亲不是我的亲母亲吗？自然是我的亲母亲的，那么我这个做女儿的闲来无事，往母亲这边跑跑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母亲这样子，可是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知道的呢，是我觉得母亲忙，不常来，不知道的到，说是我不懂规矩，平常也不来见见母亲。”
周玉仪被女儿的这两句话逗笑连连的说了几声好。“你最是会说这些胡话的，平日里别人不编排你，你还要回怼两句，更别说是编排你了。你倒是问问这家里哪一个敢编排你了？”
珍珠跟翡翠原本在一旁站着伺候，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出来。珍珠率先开口笑道：“绮四小姐，大太太这话说的对，您向来是这样的。这家里人不编排您还好，哪个敢编排您呢？不编排您您都能够怼两句呢，要是编排您不晓得您要怎么说呢？”
纪罗绮原本也没有什么计较的心，不过是随口一说，听见他们这样说，也只是笑一笑。这毕竟不是自己来这儿的正事。或许母亲的确没有说错，自己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什么事儿自然不往这边跑，只有有事的时候才往这边跑一趟。
纪罗绮一撇嘴，将头扭过去半个说道：“我不理你们，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跟着大太太说我，倒是没个人跟着我说。你们都是一条绳上的，我倒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了。”
周玉仪一听这话也精神了不少，坐起身来，哎呀呀了两句。“你们瞧瞧这孩子，张嘴又胡说。哪里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呢？爹娘对你什么样子，你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爹娘自然是最爱你的，又是尚学堂，又是不结婚，这哪一个是别的小姐能做到的，你如今倒是反过来编排，爹娘不爱你，这可是给爹娘扣了好大一顶高帽子，实在是太寒母亲的心了。”
纪罗绮瞧见母亲略微皱眉，也知道母亲这话有些认真的成分在，但也只是转过头去，并不说什么。几人又闹了一阵子，整个厅里的气氛都欢乐了起来，纪罗绮瞧这时机差不多到了，又转回头来凑过去一些，一双下三白的眼睛眯起来，带着无端的狡诈。
“母亲说，到底还是您了解我，我确实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也确实有些事情。”
“哦？这家里人，你虽然个个都关心些，可也没见着为了谁的事情专门跑一趟，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在这大年关的来找我？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就说说。”
纪罗绮答应了一声，又凑近了一些指着房中的人说道：“母亲，您看过年的时候咱们是合家团圆，家里的下人们也能趁着换个班跟家里人团圆一下，就算不是大年初一见的，好歹这年关头里面总能见一面。可是您瞧瞧咱们这房里的姨娘。这房里的姨娘虽说是咱们家的人了，可是也不是父亲买过来的，那毕竟也是堂堂正正的聘过来的，虽然是个妾，可人家也就不是咱们家的附属品啊。咱们哪有道理让人家这连续几年都没见过爹娘呢，这倒显得咱们不是人了，您说是不是？”
“我说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着那边的事儿。”周玉仪长长的哦了一声，思考片刻，“这说着是纳进来当妾的，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实际上就是给了他们家钱，把你这个姨娘买进来的。既然是买进来的，倒也算是咱们家的东西，所以我从来前些年也没想过这个事儿。不曾想，如今人家大概是跟你说了，你是个实心眼子的，人家说一句你就当个真，积极的往前冲，是不是？”
周玉仪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子。“我便说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人家说一句你就上赶着来帮忙。若是人家自己想，自然让人家自己过来说，你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小姐家家的跟姨娘凑在一起也不嫌自己的身份掉了价。”
纪罗绮听到这话，心里不大高兴，但又想着自己的母亲素来是这样子的，也知道母亲或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这样，自古以来的观念是这样，所以母亲也是这样。况且就算母亲有什么恶意，这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是不能跟母亲反驳的，于是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低头沉默了片刻，声音压的低低的，似乎还带着些委屈。“可是实际上怎么样，面子上怎么样，又是两回事情。再说了，这家中卖来咱们家的下人也不算少，怎么卖来的都能去看一看，咱们家花了钱，抬进来的倒是不能了呢。或者是咱们家里的奴婢，家里的自然是父母都在这家中做活，他们逢年过节的也能团聚，况且他们是日日都团聚，这对比之下也就只有那个姜姨娘最惨了。”
周玉仪被说的没法子，轻轻地笑了几声，与周围人打趣。“你们瞧瞧这丫头，素来是个好心眼子的，人家自己都还没说什么，她就先巴巴的跑来找我了。”
纪罗绮知道说了这话就是大概事情要成，于是连忙笑了两声，凑到母亲边上去装乖。
周玉仪轻轻的摸了摸女儿蓬松柔软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到底是个实心眼的，你这样子帮人家不见得，人家能记你什么好？我看这个姨娘跟家里谁都淡淡的，别说是你了，就连你父亲她都很少理会。况且就算能记你个好，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一个姨娘而已，在这个家里什么都帮不上你，你这一番我看是白干了。”
纪罗绮自然顺着母亲的话点头，也并不曾反驳，只不过心里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尽管姜阮涟对，家里每个人都淡淡的，哪怕是对于自己的父亲都是爱搭不理，可是自己跟着家中的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姜阮涟曾经亲口承认过，若说在这家中关心她，那就只剩下自己了。尽管自己得不到别的感情，可是感激之情和这家中惺惺相惜的感情始终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周玉仪见人只是在自己面前不说话，也不愿意再掰扯什么，叹了口气答应下来。“也就罢了，好歹你都来找我了，我也不能让你落了面子，免得人家倒是觉得我不重视你这个女儿。你回去吧，回去告诉她。这桩事情我自然是同意了，只不过大过年的自然大家都要在这里团聚，等到过了年三，我自然给她安排车马把他送回去。只不过年三回去，却也是有条件的，之后还得回来，大概是年十三或者年十二就得回来，十五的时候，家里还得一起过元宵节。”
纪罗绮听到这话，立马大喜过望，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忙忙地从椅子上面站起来，对着自己的母亲拜了好几拜。“我便知道母亲是天底下第一贤惠好心眼儿的女人，自然不舍得让人家骨肉分离，这么些年我便知道跟母亲一说竟然是成的。我这就回去告诉了母亲，也要好好休息。今日的晚上，我自然不过来吃了，母亲跟父亲难得又聚在一起，便让母亲和父亲在一块吃吧。咱们各房如今也不在一起吃，正好我到那边去用膳。”
周玉仪看女儿这副高兴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笑一笑。
纪罗绮自然不管母亲心中在想什么，快速的走出了房门，让人拿了轿子准备往着姜阮涟那边去。
姜阮涟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忐忑不安。这如今算是个什么事儿呢？自己不去找大太太，说明白，反而让人家的女儿去，可是偏偏前两年大太太还让人来告诉过自己姨娘跟小姐，说到底不该走的太近，也为的是不拖累小姐的美名。但是如今人都帮自己去求情了，可见自己并没有听从大太太前两年的话，或许大太太将那话忘了，还好若是还记得，自己便是给自己找了麻烦来。
可是纪罗绮愿意帮自己，无论如何自然是出于好心。既然人家是出于好心，自己又怎么好服了人家的面子呢？况且再者说了，若是在这个家中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或许也就只剩下了纪罗绮。自己自然不忍心伤了这个唯一关心自己的人的心，可是自己也不愿意再惹了麻烦。
左思右想之下，竟然是连个万全之策都未曾找出来。
不管如何，自己对于父母的思念做不了假，自己对于家里人也的确十分的怀念，如今也只能盼着那边同意下来，不要让自己再节外生枝才好。
这里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紫嫣就传来了话。紫嫣一边说一边快速的走进来，头上坠着的梅花都有些颤动。
“究竟是什么事儿啊？你倒是慢慢说，这样着急忙慌的。”姜阮涟一双漂亮的眉头皱起来，心中想着千万不要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好消息呢，绮四小姐回来了，还带着喜色呢，大概是您的事情成了。”
“成了？”姜阮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三步准备出门去迎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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