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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晃这一年就到了头,今年家中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众人都有些应接不暇。今年家中有了新生儿甚至是两个,今年家中也失去了一位小姐,只是这位小姐的死,或许并没有带走什么,家中仍然按照往常一样准备过年,准备喜气洋洋的筹备这个将来的新年。大家对于新年的热爱都是一样的,庆祝又过去一年庆祝,迎来了新的一年庆祝,在这个喜气洋洋的节日庆祝全家团聚。
纪罗绮学校马上又要放寒假,东北那边的事情,自己在学校仍然常常听说,偶尔还听说学校里有学生暂时休学,已经到了东北那边去。纪罗绮不免的,有些动心。或许这样子真的能做出些什么?或许这样子真的能够为挽救这个民族的危亡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纪罗绮的确承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么一瞬间,自己也有过想走的心思。只是这个荒诞的心思,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无论如何自己暂时还不能走。
自己的确是不能走的,别人看来这个家是自己的保护层,可实际上这也是自己的枷锁。自己没有办法脱离这个家庭,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家族所允许的范围之内,自己所谓的勇敢,也只不过是千分之一。现在这个情况,就连自己想要脱离这个家庭,纵然自己想要去参加东北那边的事情,自己却是没有办法参加的。
在前些天,外文系的一个学生又暂时办了休学。纪罗绮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专门去看了一眼那个学生,那是一个男学生。那个男学生今年才刚刚上大二,十九岁的年纪,跟纪柏璟一样大。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个男学生并不是如同人们常见的男学生,这个男学生留了齐耳的短发,扭头的时候短发在脖颈间一扫一扫的。
纪罗绮看到的时候有些惊叹。这个男学生长的其实并不算是太出众,只是身上自带一股气质,那种气质清秀中又透露着半分的忧愁,纪罗绮无端的想起了还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姜阮涟。
那个男学生自我介绍,说他叫文珍。纪罗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笑,问说怎么会有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叫珍,倒是有趣的,好听的,只是自己从来没听过。
文珍没有半点认生的意思,一边随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边走过去,跟这位今天第一次认识的学姐说话。
“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父母亲找了神婆来看,说是得把我当女孩养大,于是父母亲就给我改了名字叫文珍。我记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闹过不少笑话老师点别的男孩子的名字的时候总是往外看,往男生那头看到了,我这倒是不往男生那头看了,偏偏往女孩那看。所以我们同学没少拿这个取笑我。而且母亲说既然是当女孩子养,那就得当的全面些,于是给我留了头发,不过你看我的头发也跟那些女学生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比他们的略微又短一些,你说是不是?”
纪罗绮看了看文珍的头发,笑了笑,说是。
文珍并没有再多留,他忙着整理行李。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扣上锁的时候,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行李箱的声音。文珍站起身来,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学姐,我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就不大会回来,学姐有什么话不如现在就跟我说了吧,要不然之后咱俩可能就碰不见面了。”
纪罗绮坐在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听到这话,又轻轻地笑了出来。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起两个人只是第一天认识,便知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自己仍然佩服面前这个男孩子的勇气。这个男孩子还这样,年轻就打算去参加远处的战争,这场战争不一定会让这个男孩子活着回来,他甚至不一定会名垂青史。可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谁会管能不能活着回来?谁又会管会不会名垂青史?每一个走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了自己的民族,为了自己的国家,也为了自己的家庭和自己。
纪罗绮看着文珍,看着文珍一点点的走到大门口,她笑了。“学姐只是佩服你,佩服你,这样年纪轻就敢去参加革命,佩服你抛下学业不要,学姐很佩服你。或许你会在某日的革命战场上看到学姐,只不过那会是很远的时候,学姐现在走不了。学姐祝福你,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来。”
文珍看着,也笑了出来。“谢谢学姐。我平不平安回来没关系,如果这次战争结束了,那么,国家就平安了。如果国家平安了,那么就会有无数的人平安的长大,平安的活着,那么哪怕我不平安,我也是平安的,因为我做出了我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纪罗绮点了点头,两人望向对方的眼中,感情是那样的鲜明与炽热。这当然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这是两人对于这个国家的热爱,是两个有志青年灵魂的碰撞,是两个有志青年对于对方的认可,以及两个关心国家关心人类的青年,对于这个世界浓浓的热爱。他们在对方的眼中同时看到了希望,同时看到了朝气,同时看到了这个时代青年中的觉醒。
纪罗绮想着要给人家一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自己除了庸俗的金钱,什么都给不了。面前的人比起自己是那样的高大,他会为了国家去抛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会为了国家义无反顾的奔向战场,而自己只能一边想着做些什么,一边在那所四四方方的宅院中什么都做不了。想到这里,纪罗绮按在镯子上的手有些迟疑了。
只不过这份迟疑并没有延续多久,她还是将手上的一只金镯子退了下来,递给文珍。“你这一路多辛苦,学姐也知道这些金钱之物,你是看不上的,可是有时候金钱真的很重要,有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这个金镯子全当是学姐给你的。你把他路上打点一些必要的东西也好,或者是就当带着学姐去也好。好歹算是学姐为这个战争出了一份力。”
文珍笑了笑,接过的那个镯子。他知道这个镯子并不仅仅是一个身外之物,并不仅仅是庸俗的金钱,而是一个在大家族中长大的世家小姐,对于这个世界的关心,对于这个国家的关心,对于这场战争的关心。于是他没有办法拒绝。
纪罗绮看着文珍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家里的纪柏璟。纪柏璟明年也要读大学了。
这个大学纪和悯自然是支持去上的,尤青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应该多读书,于是对于儿子要申请大学也没有什么异议。家中大多数人都在北京大学,纪柏璟自然也不例外。原本今年的时候就打算申请北京大学,今年九月就应该直接入学北京大学,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一阵子,于是这件事情就拖到了年末。
如今却是再也拖不得了,过了这个新年纪柏璟就算是二十岁的人,纪柏璟不会再等下去了。纪和悯高兴儿子有这样的想法,于是打点了一下,让儿子等到明年的时候去参加一场考试,自己自然不会管儿子是否通过,然后学校会直接将儿子录取进去,录在北京大学的法律系。说起来,法律系还是纪柏璟自己的选择。
纪罗绮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脑袋里想着纪柏璟。或许这个弟弟是在家中能跟自己说的上话的人。纪柏璟说的三年之内不完婚,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大概尤青的答应也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两人的冲突之后是在所难免的。若是纪柏璟来找自己或者是自己有能力帮得上忙,或许纪柏璟会成为这个家中第一个逃离这个大家庭,走向外头的人。
纪罗绮这样子想着心中好了不少。
回到家中的时候,收到了家里传来的喜讯。纪罗絪有了身孕了。这些日子总是觉得有些反胃恶心,前两天量体裁衣的时候又觉得腰身上宽了一圈,只是看着四肢仍然没有变胖多少,纪安沁过去问的时候觉得颇为高兴,说莫不是有喜了。
纪罗絪也觉得颇为惊奇,一边红着脸说不知道,一边叫了医生过来看。大夫把了脉之后,便立刻贺喜,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于是整个二房都觉得颇为高兴,吴时祖更是写信给家里那边,说自己今年过年不会回去看父亲母亲,因为妻子这边有了身孕,如今在关键的时候,前三个月自己是走不开的。
纪罗绮听着这个消息,其中并没有觉得多高兴。这本身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家里会为了死人悲伤,会为了有新生儿的诞生而高兴,可是说到底,这都是一个家族的事情。这个家里从来没有想过外边,只想着在自己的乌托邦中生活。用不完的金钱又怎样?滔天的诠释又能怎样?若是有朝一日国家陷入危亡,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泡影。这些东西会随着外族的入侵而灰飞烟灭,只不过看着如今所有人高兴的样子,自己也不忍心去打断什么。
她去二房那边贺了喜,回到大房那边打听了情况,知道了周玉仪跟孙若梅都在忙着准备新年的事情。原本往年的时候还有个纪安沁与纪罗絪帮忙,总不至于太过的忙碌。今年却有些大不相同,二房那边有了喜事,这两个助手自然都过不来了,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都指着两个人,两个人自然更加忙碌。
纪柏珩已经回到了家里,学校那边放了寒假,要等明年过了元宵节之后才会再回去。纪罗绛也已经回到家中,研究生的学业纵然繁重了一些,可是也不会繁重到哪里去,导师是个好相与的人,按照意思是希望她过两年能够出国留学一段时间。
纪罗绮一路回到自己房中,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听着南乔北栀叽叽喳喳的跟自己说一些话,思绪却不知不觉的飘远了。
“今年家里实在是乱,今年家里又是喜事,又是丧事的,不知道整了多少,前些日子我还听说缊八小姐发脾气呢。”南乔一边帮着换衣服,一边嘟了嘟嘴,内心不大满意。
北栀环顾了四周,看见没人在,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也跟着议论。“缊八小姐总是这个样子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若说家中小姐哪个脾气最不好,便是这个脾气最不好了。只不过偏偏人家是主子,咱们不能说什么。我前些日子还听缊八小姐屋子里的人说呢,缊八小姐抱怨咱们已经故去的绾六小姐死的不是时候,怎么偏偏不当别人的姻缘挡了她的姻缘?”
“缊八小姐怎么还抱怨这个?”南乔一边端着水盆往过走,一边满不在意的说道,“这话说的,倒像是她多么在意这桩婚姻一样,可是当初订婚的时候还不是千百个不情不愿。还是二姑小姐硬逼着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嘴里还喊着为什么有的人就能自由决定婚姻而她就一定得按照父母的安排来。说起来,二姑姥爷也是,偏偏就这样子护着缊八小姐,要不是二姑小姐执着,怕是这婚姻也成不了。”
“这谁知道呢?明明也不是自己心里愿意,偏偏就要抱怨上,这位小姐,我倒真是看不懂。”北栀一边干着手头的针线活,一边说道,“大概只是闲的无聊,非要抱怨两句,毕竟当绾六小姐还在的时候就没少被抱怨。更别说现在人走了,这可不是隔三差五的就得埋汰两句嘛。”
“是这个道理了,幸好咱们不用过那边去,也用不着跟那边常打交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要替绾六小姐鸣不平。”
纪罗绮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挥挥手制止了两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为着这些事情吵什么?这婚姻是二姑定的,八妹就算是不乐意又能怎么样?只不过八妹实在有些强词夺理,自己不乐意,还要拖别人下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八妹素来是放纵惯了的,这家里哪个人没被八妹说过两句,又何必计较这些个。”
北栀听到这话也闭了嘴,知道这话题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正想着转移话题,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紫嫣送过来的东西。她快步走到柜子那边去,伸手拉开木质的红木雕花柜,从里头拿出一个香袋子来。
“您还说呢,这光跟着您说话,我忘了这件事儿了。今天上午姨娘房里的紫嫣送来了东西,说是姨娘亲手为您缝的香袋子,这底下的络子还是姨娘自己打的呢。”北栀一边说话,一边把那个箱袋子拿在手里看,“您别说,姨娘这手艺真是日益精进,往年的时候,姨娘哪能缝出这些东西,如今看着也是像模像样的呢。”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纪罗绮身边,将香袋子递过去。纪罗绮两只手接过那箱袋子,一只手捏着上头的香囊,一只手捏着下头的络子,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这样子绣工的东西自然不缺,只不过缺的是这送东西的人。
纪罗绮几乎是立马就把自己身上的香袋子卸下来戴上这个,北栀看到她这副样子,便捂着嘴笑。“前两天还说呢,小姐关心姨娘这个劲儿跟当初大老爷关心大太太似的。这话是有些不合适,可是我瞧着倒是这个道理。要不然说咱们家的姨娘都是好的,陈姨娘跟六小姐好,您跟姜姨娘好。”
纪罗绮知道这话无非是揶揄自己,只是刚收了香袋子心情好,于是也不愿意去计较,一边把那箱袋子仔仔细细的收拾好,一边又给北栀派活计。
“这马上也过年了,库房那边送来的东西,咱们看的完吗?许多东西都是用不着的,等会儿你弄过来,我仔仔细细的挑挑,给姨娘送过去一部分。”
“你瞧瞧,你瞧瞧,往年姨娘没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先给咱们挑,小姐拿了自己喜欢的,剩下的不都是让咱们挑的。如今可是不一样了,小姐自己都还没挑,就急匆匆的给人家送过去了。”南乔一边收拾着手里的东西,一边捂着嘴笑。
纪罗绮没管两个捂着嘴笑的丫头,轻轻拿着手里的帕子打了南乔一下。南乔见状更加夸张,一边诶呦诶呦的叫唤,一边嘴里说着要去告状。
纪罗绮不大在意这些,笑着说道:“你自然去告状就是了,你倒是看看大太太是管你管我。”
“谁跟你说我要去告诉大太太了?”南乔眯着眼睛一笑,手指头在空中点来点去,点着点着跟北栀对上,“我呀,要去告诉姜姨娘。你不听大太太的话,姜姨娘的话,你倒是像圣旨。”
纪罗绮被这一句话逗笑,让两个人都出去干活,自己手里拿着那个箱袋子,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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