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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到了冬日的时候纪罗绮学校里头放了寒假,眼瞅着过了下个学期,研究生就毕了业。可是至于研究生毕业之后要干什么,却总是没个定论。
纪罗绮自己为着这件事情思来想去,有时候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望着天边远飞的鸿雁,总想不出个道理来。若说在这家里自然是不会有作为的,在这家中自己只不过是呆了一年又一年,纵然家中给了自己无视的荣光,可是这荣光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靠着主上的功德罢了。况且外面的世道是越来越乱了,自家自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是真的到了这头来,只怕也不会受到多大的损失,可是如今外面世道乱哄哄的,覆巢之下有焉有完卵呢?
纪罗绮近日总爱想这些事情,有时候说话说着便不说了,抬头正正的望着远方,而后又被叫得缓过神来。此刻,她又在思考,前段时间,远在东北的纪柏琛还传回来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内容跟前几封信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左右不过是先说了东北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的近况,让哥哥姐姐都放宽心去。如今,东北比先前更要乱了些。虽然日本人的战争已经平息的七七八八,可是这所谓的平息却指的不是将日本人打了出去,而是被日本人占据了东北平原和华北平原。纪罗绮心里担心着弟弟,想着从小就没离开过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一朝自己去了那样的地方,偏偏还要在日本鬼子的窝里呆着,又不知道是何等的危险境况。
而且就算是换个角度讲,前段时间传回来的信里面说加入了某个组织,自己早已忘了那组织是个什么,只记得也算得上是颇有能力与影响力。只不过现在的个个派别纷纷扰扰的多了去了,除了如今组建了政府的,其他的前两年也都是有过的,如今各种各样的遍地都是,谁也不知道加的是哪一个。况且看如今的势头,各种势力纷纷出现,究竟最后是哪一个掌握了国家大权这也说不准。况且,国家最后究竟是要走个怎样的路径?这也是说不明白
的。
可纪罗绮还是感到高兴。高兴弟弟能够走出这个大宅院,高兴弟弟能够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奋斗,高兴弟弟能够在自己希望的领域里面做出一番事业,哪怕这件事情注定是辛苦的。
如今的国家是需要守护的国家,如今的国家是战火纷飞的国家,如今的国家是陷于危难的国家,若是人人都只想着小我的安危,而不顾国家的死活,那么这个国家的灭亡,也就只是迟早的事情。当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是一样的,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家中是何等的殷实大户,若是只想着自家的一些小事,冷眼旁观国家的兴衰,那么待到国家大难临头的那一刻,大家谁又能善终?
纪罗绮自认自己是早些看明白这个道理了的,可是家中的长辈们祖先叔伯们究竟看明白了几分,自己便是不大能想通的了。且先说自己的爷爷前两日去探望的时候,老爷子大概是冬日里又病重了一些,伏在床榻上咳嗽,对于外头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却最终是什么都没说的。
纪罗绮当时坐在一旁侍奉汤药太夫人手里,拿着药碗让丫头仔细的看了之后才敢递过去老太爷嘴边。纪罗绮一边侍奉着,一边去看爷爷的神色,虽然身子骨是有些不大好了的,可是看样子却是极好的。大概老人家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从出生开始就是天骄之子,后来又一举登科,再后来,哪怕清朝没落了,家中却仍然是欣欣向荣。富可敌国,又更不用说权势滔天。在政界军界或者是商业圈里面都有一定的话语权,继承了这样的庞大家产,纵然料理是费了些心事,可是在外头说句话却是从未有人反驳的。
纪罗绮思绪越飘越远,却又不问爷爷是否知道外面究竟是何种情况。
姜阮涟原本正在一旁站着研墨,这墨是前两天的时候忘了哪家送礼的时候送过来的,据说是上好的墨写出来的字经久不淡,而且墨香浓郁。姜阮涟房中也不缺几块好木,一是家中最不稀罕这样的东西,左右是不缺的,二是纪罗绮隔三差五的也派人送去一些,纵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可家里好看的文房四宝确实不知有多少。
她察觉到纪罗绮片刻的失神略微往前倾了倾身子,问道:“怎么了?小姐在想什么?”
纪罗绮被这一下子叫的回了神,摇了摇头说道:“没想什么的,我能想什么?只不过是想着我今年年过了,明年年中就研究生毕业,至于我下一步是要继续往上考,还是要做什么,我有些拿不准主意的。”
姜阮涟的手不停,一边研磨,一边随口说几句话。“小姐读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为什么不准备继续往上考呢?我听人说读书读的总不过是一个学士,学位小姐,当年出国留过学,如今研究生倒是在国内读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再申请一个国外的硕士,从国外读了硕士,那身份自然是又读一层金的。”
纪罗绮不知道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几分轻轻的点头说了一句嗯。其实自己断然不会再去一趟国外的。如今,国内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了,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打起来,而这家里头整日里也是乌烟瘴气的,且不说大娘子与姨娘们之间的斗争,就先说这家里头平日里不断的小事,自己就断不能走。
周玉仪虽然不屑于跟切实计较,可是确实出了事情,若非触及到大房,荣耀也自然不会管,必要的时候出了事,自然是把妾推出去顶锅。姜阮涟一个弱女子在这边又无依无靠,母家那头也许久没有再传来消息,自己原本还想着今年过年的时候再派人去打听打听,好歹有个音信回来。母家那边帮不上忙,家里又没有人能时常护着自己,若是再去了国外,只怕回来的时候姜阮涟在不在这家里也是一个未知数。
实在不是自己太过于小心谨慎,只是这家里如今乱哄哄的,有些事情防了总好过不防。
至于不去读硕士学位,只不过是觉得如今这样的情况,自己莫要说是读上了硕士学位,就算自己读到博士也是于事无补的。如今的情况左右是乱糟糟的,莫要说自己读书,这读书与不读书本质上也区别不大了。
若是有朝一日战乱起,谁管究竟是什么学生,左右都是一样的,救不了国家,也救不了人民。
正如当初纪柏琛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家一样。读书什么时候不可以?可是拯救国家却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偏偏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离开家的。若是自己要走,无论如何要带着姜阮涟一到离开这个家里,可是现在自然时机是不成熟的。
纪罗绮越想越忧愁,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姜阮涟停下了研墨的手,在纪罗绮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你有什么心事,自然是不妨与我说的。你在这家中,若是连我都不信了,那你还能信谁呢?就算我不能帮你排解一些,可是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总归会好受些,一个人憋着,我也怕你憋坏了。”
纪罗绮抬起眼来看了看姜阮涟,又叹了一口气。
“父亲最近怎样?听说父亲前些日子去过你那里一趟。”
“你父亲总是不常来我这里的,大概几个月来一趟,就算是来的勤了,也总不过是十天半个月来一趟,过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喝杯茶或是吃些饭时就走,总也不在我这里留夜的。”姜阮涟以为是纪罗绮想到自己是他父亲姨娘的缘故,轻轻地笑了笑,回答到。
纪罗绮听到这话,也只是点头,点头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父亲最近总是忙着,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不好去问母亲,哥哥那头最近也正在忙着孩子上学的事情。
前些天的时候,家里大些的孩子已经安排进了学堂,纪悟筍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按照家里人的意思,这样的孩子果然是继承了父亲跟爷爷的好基因,光是看着就是个聪明乖巧的。至于纪幼蓁,孩子也上了些年纪,再过两年就能到了,定亲的时候也不知道二姐要给她选一个怎样的夫家。
纪罗绮思绪又一次飘远,姜阮涟听着对方不说话,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看的倒是没有来的让人担心。”
“我能有什么闷闷不乐的,不过是最近快要过年了。”纪罗绮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知道吗?今年过年的时候,周家的表妹要来的。周家表妹好不容易今年能回娘家一趟,为的是夫家那边好不容易想起来要把人送回来了。只不过大年是不能回来的,大概等到大年初三吧。”
“哪位周家的表小姐?”姜阮涟想起来前些年的时候,周云婉周云娆也在这边过过年,两个小姐跟着他们这头的小姐,少爷还有自己跟陈喜儿一同玩闹,一众人热热闹闹的,倒是十分的有趣。只不过如今家里的人是越走越少,当初一个两个的都还没成婚,如今倒是一个个的都有了家业。更有甚者,早已撒手人寰,有的也已经不知归路,家里竟然是越来越冷清了。
姜阮涟自己此处不觉烦闷,不知不觉自己也来了,家里这么许多年。大概弟弟也早就长成了大男孩儿,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把弟弟送去学堂,不知道如今父母两鬓的白发是否又增多,不知道父母如今的生活是否比曾经好了一些。
纪罗绮笑了一声,心里想着姜阮涟大概是忘了。还能有哪位表小姐呢?一共两位表小姐,早已去了一位,若是回来的也只能是周云娆。
“是二表小姐,娆小姐。”纪罗绮笑着回答,“这些年,在婆家带下了两个孩子,今年好不容易跟婆家求的恩典,这才答应让回来的。原本婆家看的吉言,今年倒是也看的不严了些,这大年初三回来,可实际上吃了年夜饭就得立马启程,连大年初一都赶不上的。”
“竟然能让自家的儿媳妇不跟着一起过团圆年,而是连夜回母家来,看来那边也算是有些人性。”姜阮涟笑了笑,有些高兴的样子。
纪罗绮将手上的毛笔放下来,上好的宣纸上面写着的是胡乱的几个字。光是看着那字,也知道写字的人此刻心里极为不宁静。
“哪里的话呢?这是好不容易求来的,还是舅公写信过去说自己身子骨这两年不大好了,今年不见女儿,或许过两年就再见不着了,况且女儿在那头许多年没回过家,这好不容易过一回年,好歹也想父女团聚一遭,这那头才答应放人的,若不然无论如何娆妹都是回不来的。”
“原来是这样的。”姜阮涟垂下眼帘,有些失落的样子。
纪罗绮瞧见人有些失落,又想起来姜阮涟这么多年过去,也只回过家里一趟,如今大概对父母也是十分思念的。只不过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姜阮涟家又远在深山老林,周玉仪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姜阮涟回家看望父母一趟。至于将二老接过来,概率也是不大的。二老在家里呆惯了,是典型的庄稼农户来了这边,怕是连下人都敢清迈几分,对着家中的规矩又不熟悉,只怕过来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的。
她不愿意看到姜阮涟忧愁,于是试探性的开口问:“你可是想家了?”
姜阮涟原本是想摇头否认的,可是又想到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纪罗绮,于是摇头变成了微不可闻的点头。“我许多年未曾见过父母了,大概如今弟弟也长大许多了。”
纪罗绮原本想说,那不如我向母亲求个恩典,可是后来又一想,这话实在是天方夜谭,如今外头乱糟糟的,哪里可能让人回家去呢?
好在姜阮涟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
“只不过现在外头世道乱,我也回不去的,大太太就算是为了我的安危,也不可能让我回家去。况且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了,也习惯了这面的日子。母亲自小就告诉我,女子出嫁之后左右就算是夫家的人,就算是小门小户的跟父母的往来也不如往常那样多。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嫁过来之后跟父母的往来就更少了些,哪有人日日回娘家呢?就像这头的少奶奶和太太们,这些年来,我瞧见每个人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能去走动走动。”
纪罗绮听着这话,心中却更觉酸涩。家里的弟媳或者嫂嫂,又或者是母亲跟四婶娘,虽说是不能常回家里去的,可是家里却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来看望,逢年过节有家人送来的礼,有的母家离得远,却也总是少不了母家留了人在这头,唯独姜阮涟。出生在这家中是最差的,便是比下人也比不上,家人虽说就住在城外乡下,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在这城中的,又没有个能来探望的,自从嫁到这头来,除了见过一趟父母之外,就再没见过,如今还因为怕着自己担心,说出这么一番话。
纪罗绮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在姜阮涟身后站住,伸手拦住姜阮涟的肩头。姜阮涟顺从的转过身去,伸手抱住纪罗绮的腰,将脸埋在纪罗绮身上,不多片刻,纪罗绮感受到了怀中人轻轻的颤抖。
她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子的哭泣,似乎连自己的心都跟着潮湿了。并不是嚎滔大哭,甚至没有多大的声音,仅仅是微微的颤抖,或许眼泪还没有掉下来,或许只是红了眼眶,可自己却觉得那泪水是真真切切的砸在了自己的心里,把自己那跳动的心脏砸的千疮百孔。
纪罗绮想要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阮涟的声音隔着布料闷闷的传过来,纪罗绮忽然想起来,在无数个时间里,曾经极度愁闷的自己也是这样子抱着姜阮涟,泪水把人的衣服打湿一片。当时自己只觉得姜阮涟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暖和,仿佛只要靠在姜阮涟身上,自己无论多么冰凉,都觉得没那么冷了,总觉得周围是暖和的。
如今的姜阮涟呢?姜阮涟又是怎样想的?
“我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姜阮涟的话木木的传过来,那一刻,纪罗绮的心中也曾经电闪雷鸣。
这场关系始终都不是只有自己付出的,对方的一颗真心早已血淋淋的递到了自己跟前。对方说出来的爱意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一次又一次的维护,一次又一次的紧张,一次又一次的安抚,甚至是两人的越界,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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