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周玉仪最终没有办法狠下脸来。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现在弟弟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而自己从小颇为喜欢的外甥女,除了哭泣也别无他法,如今看着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边自己的女儿还跟着搭话,实在是心疼在意的人,也没有办法摇头说出一个不字来。
可是尽管如此,周玉仪却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答应。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或者是二人离婚,可是离过婚后的女子大多遭人非议,况且这出嫁就像女子的二次投胎,好与不好都是命,更何况这中间还牵扯到了利益关系,想要离婚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就再者说了,若是这婚真的离了,往后侄女能不能再嫁出去,也仍然是犹未可知。家里没有丰厚的家底,又是离过婚的人,想要再二嫁,可就是难如登天的事儿。
更何况若是带个儿子也还好,一般儿子会被婆家留下,可这偏偏是个女儿,又看出来婆家大概是不大喜欢这个女儿的男宝,这女儿跟着外甥女出来,到时候带着个女儿想要再找一个人嫁,可就是不容易的事儿了,除非愿意嫁给市井走卒。可是嫁给市井走竹,又实在是辱没了萌风堂堂的勋贵人家,最后女儿居然要嫁给市井走族,到时候叫别人瞧了也只说一句看不起的话罢了。
周舅爷见姐姐迟迟没有话说,又往前了两步,手拽姐姐的衣裙拽的更死了一些。“姐姐,我晓得你考虑什么,你考虑咱们王府的名声,可是咱们哪还有什么王府可言呢?大清早就亡了,现在你不是什么郡主,我也不是什么王爷,咱们就只是普通人。姐姐你比我运气好些,父母给你定下了这桩婚事,可是我运气不好就算了,你瞧瞧如今你的外甥女也要跟着一起受苦的。”
周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并不去把自己的裙子拽回来,扬起头去擦拭掉眼泪,像是实在无法忍受一样,低下头抓住了弟弟的一只胳膊。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当初母亲去世的时候,两人也是这样互相依偎在一起。当时的周玉仪还没有出嫁,仍然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看着弟弟这般哭泣的样子,只记得弟弟扬起一张脸,问自己说以后没有母亲了,怎么办?
周玉仪当时实在狠心不下,靠近了一些,伸出手把弟弟抱在怀里,弟弟的头贴在她的锁骨前头,姐弟二人靠在一起哭。周玉仪纵然心中也难过,却不愿意让弟弟发觉,于是一边吸气,一边说着,往后父亲会再找一位新娘过来,这位娘也会对我们好的。就算这位娘对咱们不好,往后也有姐姐护着你,只要有姐姐在,就没人能欺负的了你。
这句话后来像是一种诺言一样,出嫁了,处处帮扶着弟弟,有事了也自然是以弟弟为先,只不过时代的洪流终究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或许就如同女儿所说的,现在已经是另一个时代了,上一个时代的事情早就是过去的事儿。所以曾经王府的荣光想要延续,必然是不可能,而想要靠着王府的身份再去解决许多事情,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思考半天,伸出手去,又如同小时候那样,将弟弟抱住。
姐弟二人相拥而泣。
“我知道咱家孩子在那边受了苦,可是我又能怎样?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在那边受尽了苦。过来了,到要离婚,可是这离婚两个字说的轻巧,哪里就真的好办呢?离了婚,别的且先不说,就先说你那王府里自然还能再多养一个人,咱们虽然落魄了,也总比那平头百姓家多几两银子,可是就算这样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就要让孩子跟你在那王府中一辈子吗?哪有女孩子不出嫁的道理。”
纪罗绮知道能说出这话来就是松动了,大概自己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于是略微往后退了退,偏过头去看着姜阮涟。
姜阮涟皮肤素来是个白嫩的,刚刚那一巴掌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此刻看上去还是红彤彤的一片。偏偏这个时候是这样的场面来都来了,也不好这个时候退出去给脸上敷冰袋,于是只好在这里应战着,眼看着脸是越来越红。纪罗绮瞧着便觉得心里疼痛,又往后退退站在姜阮涟身边。
姜阮涟瞧见纪罗绮靠过来,立马略微偏过些头去拿起手帕子挡住自己被扇了的半张脸,小声的说话。“你担心我做什么?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表妹的事情就算了。你母亲正在气头上,头下手重了些,也是难免,不过这是没什么的,晚上回去叫紫嫣用冰袋和鸡蛋给我敷一敷就是了。”
纪罗绮原本便心疼,听着这话,更觉得心中疼痛难忍。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偏偏是姜阮涟过来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巴掌。平日里,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如今却硬生生的被打了这一巴掌,自己却无能为力。
周舅爷听着姐姐的话,也忍不住的哭泣。“姐姐,如今我也算不得什么勋贵人家了。至于女儿出嫁不出嫁的,就像你们家四小姐说的对,如今外头这个世道,好多事情都是没个准的,没准今天还是高官厚禄,明天就是阶下囚,反正我家女儿不出嫁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左右也嫁过一回了,万一这第二回我再遇人不淑,再找了个没心的姑爷,那可就是不好了。”
周玉仪听着这话说不出个话来,心中却难免的动摇,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如今却在婆家受那样的罪,回来哭却找不到个门路,求来求去的未曾有一个人帮忙。
周云娆听着两人的对话,也觉得或许事情有转机,又想到自己在婆家过的日子,于是体面顾不上尊严,顾不上连滚带爬的过来,也在另一边抓住了姑姑的衣角。
“姑姑,你就当是心疼心疼我,若是我父亲可以,我父亲竟然早就下了这个决心,可是偏偏父亲没这个能力,你就心疼心疼我吧。这边家大业大又有权有势,传个消息,过去那边的生意干不下去,就不敢不放我走,他们家毕竟还是在以前的,可是父亲毕竟没这个本事,这才找到姑姑这的。姑姑那边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我站在那里呆下去,只怕我要被他们活生生的搓磨死呀,姑姑。姑姑,我已经没了姐姐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我了。”
周玉仪越听这话,越不忍心听下去,偏过头去,眼泪却顺着紧闭的双眼,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一旁的翡翠见状,连忙扶起周云娆,周云娆顺从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周玉仪。“姑姑你好歹是救救我,等我离了婚,我哪怕是到你们家来当个丫头,配个下人也就算了,总比在那头活受罪的好。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有钱有势都是假的,到底对我好是真的,若是有钱有势,背地里却是这样子狼心狗肺的人,不知道要让人心里多么难过的呢?姑姑,你自然是嫁了姑父,这样的好人家,我是没这个福气的,我只求平稳度日便罢了。”
纪罗绮这话说的差不多,连忙两三步走过去,也跟着一起劝。“母亲表妹这话说的对,已经去了一个不能再走另一个了,这大过年的,大家哭哭啼啼的,又像什么样子呢?可是若这事情不解决,只怕不一定是今年哭哭啼啼,过两年有的是咱们哭哭啼啼的时候呢。到底咱们家里不缺这两个钱,您把人救回来,没准外头还说您一句和善的名声,毕竟是外头有错在先,无论如何怪不到您头上来。”
周玉仪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头疼,耳朵疼,脑袋里想来又想去,觉得这话也实在是有道理的,无论如何,这是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的,况且说破天去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如今在婆婆家遭受着那样的无妄之灾,就算是心肠再硬的人,总也该有些动容。
于是思考片刻之后周玉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拿起手帕子重重的在脸上擦了两下,把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泪痕全数擦干净,而后微微俯下身扶起周舅爷。“我也想明白了,你们都在我面前如此哭求了,毕竟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自然也见不得孩子受这样的罪,既然话是这样说的,那么咱们就不让孩子回去了。到时候那边自然有人过来,你就把我们家搬出来,到时候那彩礼钱你就先还着,差多少自然来找我就是。”
周舅爷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大喜过望,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边想要给自己的亲姐姐跪下磕头,一边又觉得不合适,觉得自己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于是连忙对着周云娆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莫不是高兴傻了?快过来给你姑母磕头。”
没等这话说完,周云娆就一个箭步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两个重重的响头。什么规矩礼仪全然不顾,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虎狼窝。“姑母对我有再生之恩,往后我竟然将姑母按照我的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多谢姑母救我于苦海,姑母定然往后是有福气在后头的。”
周玉仪被这一番话说的笑出来,胡乱的将眼泪擦了两下,又仔细的将剩余的眼泪擦掉。“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从小顾母看着长大的,姑母哪里有不疼你的道理呢?既然你这头都磕了,年也拜了,吉祥话也说了,姑母没有个不给红包的道理。”
周玉仪说着就破涕为笑,让珍珠去后头拿一袋子钱过来,那是一个用包裹包好的,正是平常给家里小辈们过年赏钱用的。
周云娆结果那包钱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站起来。闹了这么一出,众人此刻看着彼此都笑出来,互相之间都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周玉仪率先起了身,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你们招,我哭的我妆都花了,好歹我下去换身衣裳重新收拾了再上来,这才是待客的道理。我瞧着娆儿也有些慌乱了,不如跟着姑母一道下去,换了衣裳再上来就是了。至于你父亲,自然有人带下去,再梳洗一顿。”
周云娆跳着点点头,连忙跟在自家姑母身后,一道出了大厅。路过纪罗绮的时候,周玉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到底是我惯坏了你,什么话都敢说罢了,既然我们都下去了,你也一道下去吧,换身衣裳,一会儿过来陪着你舅公,还有你妹妹用饭,他们久不来一次的。”
纪罗绮也跟着笑了一下,说道:“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等到表妹从那里逃出来了,往后还不是能在咱们这常常来往哪里,有什么久不来一次的道理。”
周玉仪听着这话,有些怪罪的看了纪罗绮一眼,却仍然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大厅的门。
等到整个厅里的人都走光了,纪罗绮面子上的风轻云淡,瞬间荡然无存,急匆匆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拉着姜阮涟就在另一边坐下来。
姜阮涟有些猝不及防被拉得险些一个亮呛在椅子上坐下之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并不显凶相,反而多几分柔情。
纪罗绮手上几乎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碰到刚刚肿起的那一块,她的手指头仅仅是虚虚的,挨着怕离得远了,碰不到又怕离得近了实在是压着了,倒是有些进退维谷的样子。
姜阮涟被这副样子逗笑了。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绮四小姐,什么时候这般小心谨慎过。
“你还笑呢,刚刚母亲那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便完事儿了,反正母亲之后也定然会找人给我送药膏送东西过去,我挨一巴掌,本身也不要紧。况且自然有下人,日日夜夜地守着,不多片刻就好了。那一巴掌若是刚刚打在我脸上,现在早就拉下去冰敷了,偏偏打在你脸上,你瞧瞧你这是何苦呢?”
姜阮涟伸出手去握住纪罗绮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有这份心就是了,你母亲纵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是我回去收拾收拾也就好了。况且在这家中处处都是你护着我,我也没有什么机会护着你,如今见你母亲那一巴掌,眼看着要打到你的脸上,又是实打实的力气,我怎么就有道理,离得远远的呢?还是我凑的近些,好歹我心里安心的。大不了就是我疼一阵子,左右你是不用受这个罪的。”
纪罗绮听着这话,目光在对方的脸上转了又转,最后百转千回化作绕指柔,终究是一声叹气了却一切。“你总是这样说的。我只说我希望你能在我的庇护下,在这家中活的顺心,偏偏你总要插手些我的事情。只要你活的顺心,我就是挨两巴掌又能怎么样?如今你倒是为了我硬生生的挨了母亲一巴掌,到时候母亲未必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你说你这是何苦?”
姜阮涟满不在意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扬起一张笑脸。“有什么何苦的能得四小姐的感谢哪里?就算是我不值当呢?我都说了,我没什么事儿的,一会儿下去自然有我房里的人照,看着我保准你明天见我的时候,我的脸已然是好了。不管怎么样,你母亲什么时候想起来也多少会派人给我送去东西的,家里的祖母把姨娘的脸打花了,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纪罗绮还要说话,对上对方一张满不在意的脸,以及那脸上红通通的一个印子,便什么话都被堵的说不出来了。最后只好一摆手。“罢了罢了,你有的是道理,倒像是比我这个上过学的还会说话呢,你既如此,我不跟你说,只是哪里缺了少了的,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儿有的,我让人给你送去,我这儿没有的,我自然也派人出去买,知道了吗?”
姜阮涟站起身来,一边点头,一边推着人往外走。“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没听你刚刚母亲说嘛,一会儿你还要陪着你表妹跟舅舅用饭呢,我就不过来了,我这脸上有些破了相了也不好看,你帮我跟你母亲说一声,我啊就听你的,先去照顾照顾我的脸了。”
纪罗绮被推着往外走,还想扭过头说什么,但是又实在扭不过姜阮涟,只好被一路带着到了外头。到了外头之后姜阮涟立马就松了手,全然没有在正厅里那副拉拉扯扯的样子,两人虽然一前一后的走着,中间的距离却隔了一段,个人身后跟着个人身后的丫头,半点没有在里头的亲密样子。
眼瞅着到了门口,姜阮涟看了一眼,站在纪罗绮身后的南乔,纪罗绮倒是率先嘱咐紫嫣一定要仔仔细细的用冰块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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